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诛仙青云志]何人斯 作者:简单来说 【文案废】 作者: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老牛吃嫩草的故事。 李鲤:口胡! 作者:可你比鲸鱼大大年长了半个甲子就是事实。 李鲤:这是修真的时代,这是修仙的时代,这是诛仙的时代! 作者: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鲤:从我十六岁到现在容貌没变过! 作者:小孩样? 李鲤:少女样! 作者:青涩? 李鲤:轻熟! 作者:咳咳,总得来说,这是一个老牛是嫩牛、嫩草是老草的故事。 林惊羽:…… 女主绝对不是怪阿姨,请忽视文案!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鲤,林惊羽 ┃ 配角:诛仙青云志众 ┃ 其它:诛仙,青云志 ================== ☆、洪川寐鱼   九曲洪川,奔腾浩汤。   铺天盖地似洪水决堤的气势到了青云地界忽而一转,顿时乖驯起来。   清澈如练的水面微波粼粼,搅碎了天上的太阳,时不时几条寐鱼出水翻腾,盛放出白色的小浪花,若有似无飘散着淡淡的仙气。   女子没在水中,浅色的衣衫与河水融为一色,长发如同水中绿藻般铺展晃动。   李鲤心里面已经把小竹峰上的那几个小妮子都骂了个遍。   让你们想吃鱼!   没戳中。   让你们想吃鱼!   没戳中……   让你们想吃鱼!   还戳不中……   让你们想吃鱼!   又没戳中!   她忿忿地浮出水面,猝不及防又被一条大寐鱼跃出的水花溅了满脸。伸手一刺,果然,又慢了半拍。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不该告诉她们寐鱼滋味美味异常、令人食指大动,结果一个个的每次下山都要跑一趟河阳镇山海苑,啧吧着嘴回来,乐道津津,弄得那些小的垂涎欲滴还没的吃。   南方诸钩山的特产,本就是道玄掌门为青云山阴洪川河边的渔者民生计而移殖来,此后戒律堂也有不成文的规定,青云弟子不可擅取,当与百姓易之。   李鲤望着高耸入天际的大山叹了一口气,洪川河流经青云山脉往东海汇去,可只有在这里的河段,天然地形成了结界,任何法力在水域都散得干干净净,仿若纯然的天堑屏障,御守青云北方。   什么擅取不擅取的,没有法力压根就捉不住!   她出生在东海渔船上,用她阿爸的话说,“天生有水性。”   可这不代表她有捕鱼的本领。   也怪她心软,面对那一张张装可怜的、大眼带泪的小脸蛋儿,怎么就没狠下心来义正言辞地拒绝呢?   李鲤,她对自己说,你就惯着她们吧,百般嫌弃还是惯着她们,小姑娘们娇气得不成样子到时候师父是要罚你的,你!   所以怎么样也得拿住两三条,至少要贿赂一下文敏师姐。   李鲤脱下外衫,扯了几处衣角在长一尺又半、直径从大拇指到小拇指又到绣花针渐变的细刺上系了结。她就不信,抓个鱼都抓不住。   “呼——”她呼了一口气,又长吸一口,再次没入洪川。   河水澄澈到近乎透明,清晰可见水中近处的每一分景致。   褐色的鱼鳞一块又一小块闪着熠熠的光芒,就像是调皮的孩子玩着东躲西藏的游戏,在女子周身打转,倏而惊跳开去,躲在散开的长发之后。   美人如鸿,衣袂在水中蹁跹,昳丽的容颜微恼,吐出晶莹的气泡。   如果李鲤能够自己看见自己水中嬉游的场景,就会知道这一幕美得震撼人心,实在不该是人间之景。   人间仙景,偏偏也有不为所动的人。   一双黑靴停在了乳色的鹅卵石上,脚边有一个竹编的背篓。只要不是刚入门的青云弟子,想必都识得,那是小竹峰才产的泪竹,青竹粉斑似水滴似泪珠,插着一根没有任何花雕的青玉簪子。   竹篓另一侧也有一双鞋,正与洪川河里女子手中衣物的颜色相映,鞋口还塞了白袜。   李鲤擦着滑溜的触感,虽然几下都网了个空,但到底包住了几条。   原本心满意足的好心情在她看到岸边站立的男子时,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踩踏鹅卵石的双脚诡异地一滑,硌得她的脚更疼了。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来人一身白衣,模样很年轻,像是还不到双十,以蓝缎绑发而未见束冠。那一张俊脸生得棱角分明、线条冷毅,彼时山脚便一棵古老榕树华盖如顶,阳光细细碎碎打在挺拔如松的身形上,晦明难辨。   若不是时候、场景、事件皆不对,她真想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声,“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清毅无双。”   然而——蟠龙祥云青松纹——对方是龙首峰的人。   执掌青云戒律的龙首峰。   李鲤定了定心神,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不知这位师弟怎么称呼?”   女子踏水而来,长发应当是服帖地贴在背后,湿透的衣服紧紧包裹住玲珑纤瘦的身段,细细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小巧的脚很精致,吹雪般的白皙,一颗一颗粉色的脚趾甲在阳光下有淡淡的光泽,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林惊羽眉心微蹙,紧了紧握在手里的碧剑,然后面无表情地侧过身,上身的角度彻底离了那些斑驳陆离的光线,刚巧让泛红的耳廓隐在树荫之中。   李鲤不恼他的淡漠,只恼自己的没脑子,因为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的反应。   还好还好,不庄重是轻,往重了说……好吧,往重了说是轻浮浪荡,就没什么意思了。   是大意又不是故意。   索性是在岸上,指尖清光莹莹,所有的动作在太极玄清道运起的时候一气呵成。除了头发还湿答答蓄着水没那么快干以外,衣服半干不干也穿好能见人了,鞋袜也穿好了,寐鱼也放进竹篓背在肩上了,法宝花刺也拿在手中。   上一刻她还在想,趁他以礼相守的间隙赶紧离开,可下一刻就被那柄碧波荡漾的长剑挡住了去路。   林惊羽大步一迈走上前,拿下了碧剑,淡声开口,“青云弟子禁止擅捕洪川水族寐鱼,劳烦师姐随我走一趟戒律堂。”   戒律堂是什么地方,别说是被请去喝茶,就是喝白水一杯都能喝上好几天。李鲤面上不动声色,温声开口问了刚才的问题:“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龙首峰,林惊羽。”   “噢……”李鲤点头,“是林师弟啊。”   “师姐,请。”   她没有动作,心里瞬间绕过无数的弯弯绕绕化作一朵笑靥,“不知林师弟参与戒律堂事务有多久了?”   林惊羽不知她何意,只觉对方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拖延时间,“未满半年。”   “半年啊。”李鲤继续点头,“不知林师弟对青云戒律条文熟悉与否?”   “倒背如流。”   女子脸上的笑意更甚,抿了一下嘴角,“不知戒律堂戒律章程第七章第三十六条和三十七条何解,林惊羽师弟?”   被点到名的年轻男子一顿,随即冷下了俊颜,如画的眉眼像是冬日里被冻住的松针,簇满霜雪。   第七章。   第三十六条。   凡逾礼相待同门师姐妹之男弟子,言语轻佻,杖刑以十;窥视之举,杖刑五十;污秽之举,杖刑以百。   第三十七条。   凡逾礼相待任何女妇之男弟子,言语轻佻,杖刑以十;窥视之举,杖刑五十;污秽之举,杖刑以百。   林惊羽是没想到她会反以戒律为难他,虽然称了声“师姐”,可本以为是小竹峰贪嘴的师妹,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八。   他从未跟姑娘接触过,草庙村没有跟他和小凡同龄的女孩子,龙首峰也全是男弟子,他上山开始的生活圈到现在,才第一次走下龙首峰,第一次见到青云的师姐妹。   男女大防。   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李鲤朱唇轻启,语气悠悠:“非礼勿视啊,林师弟。”   冻住的冰雪面具被丝丝窘意皲裂开来,就算再想藏着,也藏不住身为这个年纪普通少年应有的纯良。   羞涩,抱歉,不好意思……   李鲤看着林惊羽的表现,嘴角弯弯。龙首峰又怎样,戒律堂又怎样,不过是温善又不知世事的孩子罢了。也不枉费她当初刚上青云那会儿没日没夜地背,梦里也是这些条文,而后不断有小师妹上峰来,回炉重造了好几回。   “既是如此……”   她理所当然地往旁边迈了一步,以为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正要御起花刺离开,岂料再次被人挡住了去路。   “冒犯师姐,是我的不是,我自会领罚。”如墨的黑眸诚恳坦荡无波澜,也坚毅至极无波澜,“一事归一事,师姐同样触犯戒律。无论哪一件,都需上戒律堂言说分明。”   李鲤美目微怔,“你说什么?”   “私捕寐鱼,誊抄律文百遍。”   被他的话气得心头一堵差点岔了气,李鲤发誓,如果这时候眼前是小竹峰的师妹,她早翻白眼走人了,反等着对方好言好语来哄着她。   他是真耿直不懂变通,还是故意刁难?   “师弟是否没明白我的意思?”李鲤索性把话说开了,“我们各退一步,我不计较刚才发生的事,林师弟也没在洪川河畔见过我。”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两者怎能混为一谈。”   伸手不打笑脸人,龙首峰弟子,这一板一眼的模样怎么就跟严肃刻板的苍松师伯一个模子,难道传闻中齐昊师兄的温文尔雅会是误传?   都给他台阶下了,还不赶紧顺势各走各路。   不生气,她安抚自己。   不生气。   不生气……   年轻人有点权力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她能理解,“林师弟……”   “师姐还是跟我走一趟,莫要逼我动手。”   李鲤轻呼了一口气,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漂亮的眼眸眯起,定定地看着他。   她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想惹麻烦,而不是——   真的怕了戒律堂。   与刚才落落大方的温婉不同,此刻的女子,通身散着淡淡的清傲冷冽,像是不可亵渎的雪域青莲,欺霜胜雪。   “师姐,请。”   单手扶了扶肩上的竹篓股绳,里面褐色的大鱼翻腾了几下被御上的法术牢牢封住。   李鲤撇了撇嘴,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可爱吗?还是她蛰在小竹峰太久不出世没和外人接触。对比起来,小竹峰的小花们乖巧得简直不可思议。   就该给她们做好吃的,李鲤如是想,完全忘了先前自己的怨念有多深。   “齐昊师兄!”   惊呼的女声让林惊羽下意识回头,可转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今日不是大师兄当值。   水色流光窜入水中,聘婷的身影如游鱼般往西边而去。   他站在岸边,眉头依然锁得有点紧,耳边想起师兄方超的话,“小竹峰的师姐妹,能饶就饶,男子汉大丈夫,大气一点!”   林惊羽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若是真要动起手来,眼前的师姐肯定走得掉。她不知道的是,他不想动手,也不会真的动手,他还不会允许自己跟姑娘家动手。   洪川河岸铺满乳色的鹅卵石,一块金红的小石头静静躺着,拇指大小,锦鲤纹路。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拾起穿石而过的红绳。   这材质林惊羽认得,东海深处上好的红珊瑚,他房间里就有一尊硕大的装饰摆设。   人也没抓到。   名字也不知道。   那该如何请师兄们找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大意地跳坑进来吧,我不松懈地填坑就是了。 此文不虐,不太重要的事说一遍就行了。 ☆、河阳有偶   李鲤不是一个马大哈。   至少对待同门师姐妹,她向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小竹峰的账目在她手里半个铜板不多、半个铜板也少不了。   可等到她发觉丢东西,已经是好几天之后,身处河阳镇大街。   脑海里细细撸过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李鲤不由拿拇指摁了摁眼穴,根本就没可能知道小石头丢哪儿了。   小竹峰山上?   御器腾云途中?   还是人间烟火鼎盛的镇上?   即便于她来说,这并不是性命一样不能割舍的东西,但到底这么多年一直戴在身边是个念想。   果然,她望了望如碧海般的蓝天,一下山准没好事,尽是堵心的不顺。要不是文敏师姐亲自托她采办贴身衣物,才不会跑这一趟。   人世间什么的,一如既往地令人浑身不自在。   找。   东西丢了自然要找。   一处地方都不能放过。   咦,等等。   李鲤蓦然停下脚步,在一处摊位前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扒拉着草蒲台里的干草。   如果她没有看错,青云山上的仙草灵株。根系长成地下葫芦那般的,青云山脉独此一家;主根分叉数十,至少五十年。   究竟是哪个蠢货把这么一堆宝贝疙瘩放在这里不守着?   愚昧之人,简直暴殄天物。   “姑娘,这些灵草怎么卖?”   李鲤站在廊檐下,面向大街嫣然一笑,从头到脚打量眼前的青年。不知道哪门哪派,有几分正派少侠的样子,不过道行什么的就不够瞧了,而这身行头还是能够看看的,深紫长袍上的窃曲纹是用金丝绣成,耀眼的太阳下明晃晃闪着钱财的光芒。   她伸出五根葱茏玉指:“五十。”   青年也阔气,从对方昳丽绝色的笑容中回过神来,点头道:“五十白银,值。”   李鲤摇摇头,“公子想岔了,我的意思是,五十两黄金,一株。”   青年男子瞳孔倏而睁大,倒吸一口凉气,还算刚毅的脸上神色不自然抽搐,“姑娘这报价未免……”   “一分钱一分价,公子眼光如炬,这是青云门的仙药,要是放在渝都城,我出一百两黄金都有的是人哄抢。”她心里盘算着,不管这是同门哪位师兄弟出来兜售,怎么说也要分他个三成,那姐妹们每人都可以添置好几身新衣服和珠宝首饰粉黛的。   男子面露尴尬,腮帮子咬得有点紧。   李鲤把玩着手中干草,貌似不经意地继续开口:“啊,我倒是忘了,河阳镇虽比不得渝都,但也是往来商旅络绎不绝的繁华之地,自是有人能够买下全部……”   另有一位年轻公子来到摊位前面,左右两肩上都挂着不小的包袱,恭谦地喊了一声“师兄”。两人的装扮还真是如出一辙,腰间的玉佩都镶了十足的赤金。   “咱们还有多少钱?”   那人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李鲤,迟疑之后才低声道:“一百多点。”   “都拿来。”   “啊?”   “拿出来。”   女子眼里的神色未变,只是嘴边的弧度拉大,成了。   凡世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不好好继承家业,修什么真什么仙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两株。”   “公子……”李鲤接过重重的一袋子黄金,美眸掠过两人身后忽而一顿,“慢走。”   她默默把东西抱在怀里,心里只想骂人。   “林师弟,好巧啊……”怎么哪儿都有你,又是山阴,又是山阳。所有她以后出小竹峰,是不是得提前看一下黄历?   “戒律堂巡视。”   河阳是古城也是重镇,扼守中原咽喉。   千年前便由青云门监辖管制,以障民生。   戒律堂自有值轮制度,半月小巡,一月大巡,林惊羽确是跟着师兄们来巡视,却不是他自己当值。   他们熟门熟路专挑龙蛇混杂的地方蹲守;他就提前熟悉一下河阳镇地域。上一次来,还是十几年前很小的时候,被娘亲牵着参加过庙会。   走过几条街均无异动,只是在这一处,看到了眼熟的人影。   林惊羽跨步上前,清冷绝色的眉目纵然置身在人声鼎沸中也沾染不上丝毫烟火气,声音清冽如碎玉:“师姐熟知青云戒律应当知晓,门中弟子私自兜售仙药,钱财收缴,跪刑三天,明知故犯者,另罚三天面壁思过。”   李鲤漠然地看着他,她不会天真到拿黄金贿赂对方,保不齐又要被扣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戒律堂。   戒律堂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死轴的人?   她为自己辩解:“我只是看到摊位空着顺手帮师兄弟们照看一下,灵药也不是我拿下山来,左右贩主皆可证明。”   听到她这么说,是有热心的摊贩主证明:“这本是一位小伙子摆的摊,后来不知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了,这位姑娘说是青云同门,这才照拂一二。”   李鲤看着林惊羽,表情很是无辜,若不是她抱着金子,就直接摊手了。   “却是师姐与人买卖。”   哎,这孩子……难道正常情况下不该是“那便与师姐关系不大”“是在下误会了”之类云云吗?   这两个同是青云门弟子。   一个白衣胜雪,清俊挺拔;一个青衣如兰,不可方物。   画面本该美好得相得益彰,却硬生生让田灵儿在拐角处急急刹住脚。   要命,那一身白衣服的,好像是龙首峰的人。   咋看着这么眼熟?   “灵儿!”   李鲤眼尖地看到墙边一角粉红。   “鲤鲤师姐,好巧啊,你也下山来啊……”田灵儿探出头来,粉衫灵动,嗓音更是比她人还娇美。   “嗯,是挺巧。”李鲤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慢慢挪步过来的师妹,后者缩了一下脖子。   敢情是这个小丫头。   这么饱满又丰硕的草药,八九不离十就是从田师伯那里偷拿的。   “小伙子”、“小伙子”、“小伙子”,又拐带她那个无比听话的纯良小师弟。   田灵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一转,单手啄唇,故作惊讶道:“师姐你怎么能把灵草拿下来卖呢!这是有违青云戒律的!”说着,她伸手就去拿李鲤怀中的钱袋,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双手一颤而眉头一喜,好多好多钱。   李鲤被她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就撇得一干二净了?   “你们家小凡呢?”   “小凡?”   李鲤诧异地看了一眼林惊羽,“你认识?”   林惊羽没理她,看向田灵儿:“小凡也下山来了,他人呢?”   粉衫女子点点头,嘴唇微讶,她说怎么这个人看着这么眼熟。   可不就是林惊羽。   长高了。   长帅了。   也长结实了。   可这清傲凛然的气度,还是那么看了不爽快。两年前跟齐昊上大竹峰的那个没大没小的师弟,跟爹爹动手的人,打赢自己的人。什么时候林惊羽也协管戒律堂了?   “……走散了是什么意思?”   田灵儿被冷冷的质问口气一堵,不愉快地冲道:“他多大的人了又不会走丢。”   自然不会走丢,青云地界也没有什么妖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狠,林惊羽只是担心小凡不熟悉路,又单纯好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碰到师兄们有理也说不清。   李鲤想起了几年耳闻的草庙村惨案——两个遗孤,一个成了田灵儿成天挂在口中的小师弟;要不是他的出现,从前成天跑小竹峰贪嘴的小丫头顿时见不到人影,厨艺上棋差一招输给一个小少年,还好她有别的手艺能勾住小女孩。   那另一个……   她看着林惊羽手中那柄不凡的神剑,宝贝啊宝贝,比起雪琪及笄之礼天琊也不遑多让,苍松师伯真是宠他。   “师姐师姐……”   清朗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李鲤闻声看去,一个灰蓝衣服的年轻少年郎挥着手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隽逸潇洒、书生模样的人。   前一个大抵就是小凡了。   后一个,后一个她不认识,可跟在那人身后宛若被抛弃的那把剑她要是不认识就枉为正道中人这么多年。   那是轩辕剑啊。   纯正的紫气世间无两。   就这么可怜地被甩在后面,也用手拿一下都不乐意?还不如那把破扇子?   李鲤又是抬头看碧蓝碧蓝的天,她好像差不多要撤了,出来一趟外人可真是够多的,回头再让灵儿把黄金分给她。   “等等。”林惊羽叫住她。   李鲤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她以为,他不会这么愚笨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她以为,这事儿因为张小凡的缘故就此停止了。   所以,他叫住她何为?   林惊羽从衣袖里拿出什么东西来,摊开在手掌心。红色小石头剔透晶莹,在日光下折射金灿灿的流光。   “师姐的东西。”   红绳几度腐断,这上面穿过的,是李鲤月前才用绣线新搓的,两股绳子从那只大手两边垂下。   很好看的手,掌心的茧因肤白的缘故显出几分透明。   原来,小石头落在了洪川河畔,被他拾了去。   “咦?”曾书书凑上前来,折好的扇子抵住下巴,看向李鲤的目光若有所思,“红珊瑚锦鲤宝石……”   李鲤现在也大概想明白这双十年华的少年是谁了,除了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师伯独子曾书书,没人配得上正道领袖的上古神剑。   有小姑娘告诉她,这个人,号称青云“行走的百科书籍”。   拿过自己的东西道了声谢,那还是不要认识好了。   “灵儿,走了,晚点时候记得过来一趟。”   “鲤鲤师姐再见!”   “果然啊。”曾书书右手拿折扇敲着左手,朝那道窈窕清丽的背影朗声道:“贵脉的陆雪琪师妹也在河阳。”   张小凡撞了撞新认识的朋友的胳膊,问他:“果然什么啊?”   “果然是李鲤师姐啊。”   张小凡懵懵地点头:“是啊,我师姐刚才不是叫了么。”   “没想到是这么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师姐,是不是很漂亮,还以为传闻中……”   “传闻什么?”   “什么什么。”田灵儿把钱袋往师弟怀里一推,然后揪住对方的耳朵拧起来:“臭小凡,到哪儿玩去了?”   “疼疼疼……师姐……”   张小凡委屈的声音听在林惊羽耳里不是滋味,可看到兄弟虽龇牙但嘴角明显咧笑,还是按捺住要发作的念头,只是冷着脸看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嘿,兄弟。”   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林惊羽看向曾书书,对方给了他一个俊雅的笑脸,“风回峰曾书书。”   “曾师兄。”林惊羽称呼道,“在下……”   “林惊羽嘛,我知道。”曾书书打断他的话,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宝剑,模样似研究,“斩龙剑主我哪儿能不认识,喊我书书就行了,别见外……”   他又咕哝道:“今天真是走了什么好运,先是见到了天琊,现在又是斩龙,连李鲤也能见到……来,老友百年久未见,打个招呼。”   林惊羽本来还在疑惑对方说的是什么跟什么,但是握剑的手一阵震麻,发出了“嗡嗡”的低吟声。   田灵儿被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激得停了动作,下意识就要解开腰上的琥珀朱绫。十年怕井绳,绝对是后遗症,对比之下还是小凡乖巧讨人喜欢。这不,可爱的师弟就挺身挡在她的前面。   紫剑流光璀璨,从剑鞘蔓延开来的祥瑞之气与斩龙剑的碧波融为一体。   林惊羽放开自己的法宝,就看到两把神剑齐齐并列,确像曾书书所说的那样,是“老友”。   曾书书悠悠地叹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神兵利器上面才能抹掉从前并肩战斗的记忆,换上我们自个儿的痕迹……”   “书书师兄。”   “见什么外,‘师兄’两个字就去掉。”   林惊羽一顿,“……你知道斩龙旧主?”   曾书书做了一个拉缝嘴巴的手势,“佛曰:‘不可说。’”   两个在人群中分外出色的少年,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却因各自法宝的相谐,像极了默契十足的兄弟。   而半个身子被张小凡挡住的田灵儿只顾着看情况没有注意到自身,腰间的琥珀朱绫一闪一闪,也闪着耀眼的光。   这时候,镇外空地上正要御剑而起的陆雪琪愣了一下。   李鲤问她:“怎么了?”   “无事。”陆雪琪对师姐温言,天琊剑刚才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很是兴奋,就跟刚才在颜如玉碰到曾书书时候一样。   今日的河阳镇,到底聚了多少同门?   没事的人走了,可还有事没解决的人留在了河阳,三人迎面撞上寻找单独行动的小师弟的齐昊等人。   有人欢喜。有人酸涩。   “你们去了颜如玉!”   “嘘!”曾书书看着齐昊那边的方向使眼色,又反过头瞪了一眼老实巴交的张小凡,得亏有田灵儿拖着,不然要被请去戒律堂喝茶的。这直肠子的木疙瘩真的是田灵儿那个小霸王养大的?曾书书深表怀疑。   他又看着林惊羽,“你能不能轻点儿?上次被齐师兄看到在赌场逗留,差点被寒冰剑冻成冰棍。”   “活该。”林惊羽冷哼一声。   “活该。”张小凡也义正言辞地补充道,赌场不是好地方。   曾书书圈住两人的肩膀,笑得很丧气,青云上下,怎么就尽出呆子呢,偏这些呆子他第一眼瞧上就认可。   “颜如玉算什么,一个破书屋,赌场又算什么,也没什么意思,哥下次带你们去品香楼长见识。”   “品香楼是什么地方?我只听说过河阳的山海苑。”   “自然也是美味佳肴的聚集地,好酒好肉。”   “酒肉买卖,声色酒肉。”林惊羽提醒张小凡,又像是想到什么,转而提醒曾书书,“青云戒律七章三十六条和三十七条文。”   曾书书一噎,脑海里自动浮现那些条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齐昊与一些师弟站在阔地上听着田灵儿像黄鹂鸟一样不绝如缕说着话,少女明媚娇俏,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容貌,乌发红颜,很容易就能让人卸下心防。   凭着话语里的真真假假,他大概还原出事情大致的轮廓。   仙药灵药什么的,睁一眼闭一只眼算了。   张小凡师弟被人骗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吃一堑长一智。   颜如玉什么的,有的是大师兄回来之后收拾曾师弟。   至于惊羽怎么认识小竹峰的李鲤师妹也不重要……   河阳镇的天气,一如青云山上,暖光照得人身心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当时年少,所有人都还是最好的模样…… ☆、小竹峰里   “鲤鲤师姐。”   “鲤鲤师姐好。”   “鲤鲤师姐今天的衣裙很衬你的肤色。”   “鲤鲤师姐,髻发好看,什么时候教我们,你说过要教的!”   “鲤鲤师姐好……”   李鲤穿梭在古雅的连廊中,莲步生风,扑面而来的竹香盈满挺俏的鼻尖,粉颊若芙蓉,瓌姿艳逸。   单手一册账本,另一手中拿细长法宝花刺挑着转动算盘,莹莹青光间发出算珠碰撞的清脆响声。   “当——脆——叮——”   很好。   她心情很好。   没什么比待在小竹峰上更好的事了,虽然帮助文敏打理这么一大家子委实不容易,身为账房的她偶尔要挖空心思小赚一笔填补开支,但也架不住好运当头,狠赚一笔。   宋大仁师兄可真够意思,答谢买卖之辛居然分给她一半的酬劳。要知道,她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再顶多加个美人计坑了一个傻大冒,然而那可是五十多年的灵草,哪怕一棵也足够让田师伯肉疼的。   这下,起码未来两年内的日常开销是可以保证的。   日常开销。   小竹峰的日常开销其实并不多。   流水凉亭,褐瓦青砖,幽静雅致的环境不仅仅是漂亮可以形容,更有一种融进了上千年历史的宁静气质;惊鸿美人仗执各色法器,是流动的美景。   衣、食、住、行,管的就只是前两样。   首座水月大师本就是不苟言笑的苛怪之人,虽然理解女儿家爱美的心思,但绝不会娇纵。   有本事的,就拿功法道行去博师父欢心;没本事的,就卯足劲儿提升修为,要不然也别整天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一样。   该闲暇闲暇,该刻苦还得刻苦。   早课、中课、晚课——每一天。   初校、中校、末校——每一月。   上考、中考、下考——每一年。   女孩子再爱漂亮也是修仙之人,所以李鲤一直给姐妹们灌输的就是,清浅的生活寡寡淡淡才能成就绝世风华。   东南角的清斋大门敞开,她一进门就看到文敏端坐在她的书桌前。今日是月末,所有细碎的账册都要过大师姐的目,摁下指纹才能蜂蜡存档。   对方听见她的脚步,头也不抬地说道:“拿到手了。”   “嗯。”   “灵儿这就回去了?”   “不然。”李鲤黛眉一挑,容颜鲜活迤逦,“估计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鸡角旮瘩里跟齐昊师兄偶遇。”   “那丫头……”文敏无奈地摇头,“也知道明目张胆会惹人闲话。”   李鲤打开柜子拿出洗得泛黄的抹布,细细擦起桌椅来,随口问道:“不过话说齐昊师兄的风采当真如传闻那样绝艳?”   “你以为?要不然也不会让眼高于顶的灵儿惦记那么久。”   李鲤撅着嘴哼哼唧唧,怎么都不高兴,尤记得两年前横行螃蟹似的小灵儿突然转性娇娇羞羞地告诉她,“鲤鲤师姐……我好像喜欢上了齐昊师兄……”   齐昊——龙首峰首座苍松真人首徒。   一脉大师兄,但凡各绝世高手巨擘,选择第一个徒弟都是精挑细选不能再精挑细选,眼缘重要,资质更重要,秉性也不能歪斜。   在同辈师兄弟中居长门首徒萧逸才之下稳坐第二把交椅,可见功夫有,能力有,威慑力也有。   让李鲤有点可惜的是,到现在也没能跟齐昊打过交道。   从前传说中的人下山办事去了,后来自己成为传说中的人就在小竹峰装模作样成庸人……   喜欢上一个优秀的人是很容易的事。   少女情怀也是很普遍的事。   然而,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妈子做惯了的“小竹峰一把手”还是宛如被打了个霹雳,呆若木鸡。   美腻的小白菜被拱了,李鲤当时这么想。   “……灵儿眼光高不高我不知道。”不提满心都是情郎的坏丫头,李鲤话锋一转,“但师姐你的眼光好是真。”重重咬字,“温、良、恭、俭、让,宋师兄尽数都占了。”   宋大仁其人,在知晓文敏心底事后,李鲤见过几面,大竹峰师兄弟几个会轮流接年幼的灵儿回峰。   如果要找人过日子,大概就得找那样的。   温厚。   谦卑。   八成之才,不亏,也不会满溢。   文敏白皙的脸颊飞起红晕,温柔又美丽,忽视师妹装模作样的调笑,正色道:“他本来就老实,为人憨厚,就是个老好人。”   “哎呀。”李鲤故作伤心,滑靠在椅背上,精致的眉目似淡淡的水墨流转开来,“那师姐就是说我贪图暴利、阴险狡诈呗。”   “阿鲤你惯会笼络人心的……要是真不放心灵儿,可与齐师兄过过口头上的招。”   “算了吧……”李鲤眼前浮现出那张清冽如冬日冰凌的俊颜,面色微微扭曲,“最近跟龙首峰的人犯冲,三番两次被抓住小辫子,还都是人证物证俱在……我可别坏了人小姑娘初开的情窦。”   托林惊羽的福,从来也没有跟戒律堂起过冲突、小竹峰也鲜少迈出,却折在他手上!   算不算,晚节不保?   她不得不承认,林惊羽生得极好;通身的气质也不知是天生还是养成,有龙首峰子弟特有的神丰气傲,珠光玉华,更有独特的遗世风骨,清越隽毅。   好看是好看,可这么英俊挺拔的少年郎如果不是顶着这么好看的脸,就凭他张口闭口“青云戒律”般的刻板,谁理他,说出来的话简直要气死人。   龙首峰的家教,把孩子都教傻了。   “……顶风作案惹上戒律堂,年纪小的那些都被你带坏了,愈发无法无天可劲儿折腾。”文敏细细理着书桌上记满各项事件的簿子,指尖轻轻擦过端庄秀丽的墨迹,翻过一页又一页。   她漫不经心地申辩:“谁说的,我把雪琪拉扯这么大,人家就长得好,听话又懂事,本领又高。”   虽然她的本意是要培养软糯软糯的小师妹,但如今这样也算是意外之喜——   小竹峰后继有人。   李鲤亲手毁掉了一个,无意中又帮师父培养了一个更好的。   这也是她自己的安慰。   文敏翻看着簿册,双目温柔似水,言语更和,“……多亏有你,姐妹们一个个圆润明艳,不再是以前那样死瘦如柴……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李鲤丹眸微眯,划过一道精光,敏锐地感受到话题要转向另一个方向。   “可你也不顾着点你自己,整天疯疯癫癫。”   “师姐不才夸我精明,又说我傻……”   文敏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淡杏色的罗裙擦过桌边划过好看的姿色,恬静的脸上有些许冷凝:“你不是傻,是装疯卖傻。”   “师姐……”   “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鲤低头摆弄着手里覆盖上脏兮兮灰尘的抹布,“师姐知道我不想说这个。”   “让你走出小竹峰就这么难吗?”   “难。”李鲤直言,“很难。”   一室静默。   文敏轻轻的叹息声怅然响起,“也罢,那七脉会武你也不用参加了,师父那里有我。”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文敏不会想到,烈焰繁花女儿娇,艳若绝世明珠的师妹会敛去所有倾世璀璨,像俗世女子操劳起小竹峰上的一应俗事,并为这样琐碎的生活,甘之如饴。   师父大为光火,恼怒她的软弱和不争气;文敏惋惜之余更是心疼,虽然这样的光景于当事人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于旁人,不是“遗憾”二字能够扼腕的。   “谢……师姐。”   就像她护着那些小的一样,文敏也一贯护着她。   师父那里很不好交待,李鲤这些年受的处罚不在少数。   水月不想起她还好,一想起,面壁禁锢没有一个月根本下不来望月台。而她也只有在那些时日才会一门心思修炼打坐,不至于荒废太极玄清道。   本来,七脉会武是个契机她自己也知道,可以修复跟师父水月的关系。   幼承庭训,师父说,小竹峰的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因为女子故,她们本来就被同门看不起。   曾经年少的她瘪着嘴为自己入门的尴尬时间懊恼好久,眼巴巴盼着三十多年赶紧过去,绝对要把其余各脉的那些师兄一个一个都比下去,压他们一头,其中还包括萧逸才和齐昊。   何等争强好胜又盛气凌人!   但是现在——   文敏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得没有办法,只叮嘱说:“明后两天峰内就要进行校考,把九人的会武名单报上去。可不许教给师妹们速成的招式,尽做些投机取巧的荒唐事。”   “知道知道。”李鲤挤出笑容猛点头。   目送文敏离开后,她轻呼了一口气,泛白的脸色缓和些许,目光转而落到茶几上的法宝上。   刺者,暗杀也。   这样的法宝使起来顺手,锋芒毕露,刁钻又诡谲,能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青玉的色泽与她习惯佩戴的发簪一色,干干净净泛着水光。   狠戾的法宝,也有慈善的一面。   之所以取名“花刺”,是利器刺穿皮肉后,不溅血,反有凝血之能,在伤口绽放暗红色的血花朵。   李鲤拿手指指尖滑过花刺的最尖端,仙器有灵性,还不至于伤了主人,只是丝丝痛意蔓延开来,能让她神思清明。   被剪断的如瀑秀发。   被剥下的如瓷肌肤。   被抽取的如红珊瑚一样的鲜血流淌。   妙龄少女痛苦的尖刺吟声……   “嘶——”李鲤倒吸一口凉气,收回被刺痛的手指。   她不想再出去了。   挺好的。   现在这样挺好。   清斋院落里的泪竹摇曳身姿,在山风的吹拂下有“沙沙拉拉”的响声。   敞开的大门里面,青兰色的莲裙娉婷袅袅。 作者有话要说:  为发展需要,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剧,剧情都会改得比较错乱…… 起步阶段,总是没有码字的动力。 ☆、神剑斩龙   李鲤是被吵醒的。   午后和暖,和衣躺下后刚有一点睡意,却猛然被破空长啸惊到。   不似山林野兽嘶吼,也不似晴空闷雷霹雳。   深沉,也清越,铺天盖地般的嘶吼,仿佛从上古走来,一声一声响得让人心声畏意。   李鲤第一反应就是,师父生气了,还是雷霆之怒,肯定正拎着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练手。   心念唤起花刺就破门而出,一路上空荡荡、不见人影的阆苑惹得她愈发焦急。   干脆御起法宝,几下起落奔着前殿而去。   临空的视线可以看到低角度看不到的情况。   蓝光似纯净而灿烂的光柱,暴涨如潮,和另一股澄澈透明的碧芒交织在一起,气势庞大得连乔木花草都要赫然连根拔起。   是天琊。   李鲤熟悉的天琊。   小竹峰主殿唤作“琅嬛”,殿前是空阔无比的演武场,由三十六块大小不一又高低不平的单个圆台起伏组成。   湛影翩然落地,落在一众姐妹们中间,去寻场内雪琪的身影。   可哪有那抹仙姿?   天琊剑赫然拿在水月手中,而与她交战之人李鲤也认识,不是林惊羽又是谁?   还是那身白衣,还是那柄碧剑。   虽然早知道他那样法宝不凡,却没有真的见识过。   剑身出鞘,露出亮如秋水的面目。清澈的剑波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化作锋利的锐刃,呼啸着划破空气,隐隐呈现出透亮的龙形。   震天撼地的吟啸仍然不止。   龙吟   龙。   世间龙族本就微乎其微,隐匿在九州四海或万年都不现世。但也只有与天地同寿的洪荒遗种,才有这样撼人心魄的气势,露不出一丝一毫胆怯的卑微。   李鲤点了点一位师妹的肩,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师父居然跟一个小辈动起手来,还是龙首峰的人。   容颜姣好的小姑娘细语回答:“苍松师伯协理七脉会武,命林师兄来小竹峰取名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林师兄也说什么不对的话,师父就试起了林师兄的功夫……”师妹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咕哝说,“师父也不怕苍松师伯怪罪。”   李鲤摸了摸师妹的头,暗想,师父什么时候看过其余师尊们的脸色,她才不会怕。   一脉首座,不管是什么原因,爱试晚辈功夫就试,哪里需要跟人报备,又不会把人打残打死。   “你就这点本事。”水月清冷的声音在凌厉剑光之中丝毫不乱,她执掌小竹峰一脉数百年,修为深厚惊人,天琊在她手上竟是活了一般,如凤游九天,“你就这点本事还敢让斩龙认你为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年轻男子一双黑眸中惊起波澜,漫天的剑芒更盛,白绸长袍鼓起猎风,袖口的祥云龙纹案都成了碧色。堪称惊艳的一剑,位置刁钻、力道猛烈,尽力刺出。   “锵——”   女声惊呼,三两相偕往身后退去,剑身相撞之力的余波竟硬生生将四角楠木树拦腰斩断。   水月一招未出,只蓄起法力注在剑上,凛冽的气势丝丝弥漫,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密网,让人挣脱不得。   白衣少侠眸中的光比这法力更强盛,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俊美无暇的五官此时暴涨战意,衬得那靛蓝色的发带更显凌厉张扬。   水月一时晃了神,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人影渐渐重叠到了一起,清晰可见曾经披荆斩棘的惊艳之姿。   曾经。   曾经……   杏眼中划过一抹通色,冷酷一眯,毫不留情地一剑上劈,天琊神剑堪堪擦过林惊羽的颈脖,却还是留下一抹血痕,鲜血滴了下来。   林惊羽被逼得连退几十步,身后已是墙,面前是水月大师极盛如狂风暴雪的剑光,已退无可退。   他闭起双眼,松开剑柄。   “啊!”已经有一些师姐妹惊叫起来,以为他必然要在师父手下重创。   “铮啷——”   一瞬间,也并未见绿芒如何起,只一条淡色到几乎透明的狰狞巨龙从林惊羽身上张牙舞爪凝聚成形,声色俱厉嘶吼,令人悚惊。就像下一刻,就要张开大口将月白色的身影吞入腹中。   水月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不辨喜怒地定定看着。   风声凛凛,擦过她的耳畔。   像。   何其像……   水月轻哼一声,手腕一转,不疾不徐地化开反攻,而与此同时,天琊蓝光乍消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最终稳稳地落入陆雪琪手中。   斩龙剑也如长鲸吸水般将所有绿芒收回来,林惊羽抱拳恭谦:“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水月负手,冷艳的容颜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地开口:“你师父,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结束了,李鲤想,左右不是小竹峰自己的事。   正挪着步伐小步往后倒退,刚转身,就听见严肃的女声响在阔地上——“李鲤”——还带回音。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主动凑到师父边上去。   这下好了吧,她对自己说,师父当众点名,   慢慢转过身去,原本面前挡着的姐妹纷纷为她空出了一条道。   李鲤轻吐一口气,脚尖微点,一个飞身就到水月面前,“师父。”   水月冷峻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看了一眼林惊羽,嘴唇刚一动,李鲤就立马会意,态度也有点狗腿:“是,我会带林师弟去药庐,最好的金疮药,最好的内伤药。”   女道士目光阴冷,盯着徒弟袖口下只露出一小截的花刺,掌心一摊握在了手中。   李鲤也是反射性地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同时闭起眼睛,就等着挨打落在手臂上。   林惊羽强硬地撑下汹涌不止的内息,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年轻姑娘躲闪的动作绝对熟练。   齐昊师兄告诉他,小竹峰李鲤师姐修为莫测高深,才冠绝伦。   这样的人物,应该傲气又不可一世,怎会在师门处于动辄打骂的地位?   咦?   迟迟不见疼痛。   李鲤睁开漂亮的眼睛,就只看到师父拿着她的法宝,没有任何动作。李鲤立马站直了身体,身姿站立得窈窕又清丽,颇有几分修竹的清高:“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水月眸色暗了暗,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将花刺递给她。   一人走过一人身旁时,空气中会流转起风。   李鲤五指收紧,关节泛白。   不骂她,不打她,不罚她。   师父对她的耐心,真的要耗尽了吗?   “李鲤。”   背脊一挺,她听见恩师继续说:“七脉会武内务供给相关事宜无人主持,你一会儿就跟林惊羽走一趟通天峰。”   “师父……”   李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又去看文敏,她的大师姐冲她颔首。   所以说,这是要她跑到通天峰去当老妈子?   掌门师伯总掌,苍松师伯协理;长门师兄庶务能力都强,一个能顶好几个,再不济龙首峰百来号人——   关她什么事?   她又没有筹办这种大事的经验!   等等——   筹办。   大事。   经验……   李鲤突然想到,同样是一甲子一开、确是相隔三十年的小竹峰“望月清谈”,上一次宾主尽欢的盛会可不就是她操办起来的!   文敏走上前来,笑盈盈开口:“说是掌门师伯亲点你去,前后不过小半月。”   掌、门、师、伯……   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因管家的能力闻名开来。   李鲤的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刺身上,侧过头去看林惊羽,对方没说什么话,以示默认。   目光落到他那渗血的脖子,被神剑划开的口子虽然不深、也不大,但滴下的血液还是将衣襟处的银白染成了血云,李鲤手指不自然得一下子僵硬住。   “……走吧……林师弟。”   中堂药庐。   林惊羽盘腿坐在棉褥垫上,浑身被斩龙的碧波笼罩。长剑悬在他头顶,寂静无声,默默看护。   李鲤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掀开帘幕,在榻边坐下来。   一码归一码。   虽然她和这位不怎么可爱的林师弟有过两次不愉,但这是小竹峰的主场,主随客便,她还是很看重仪教门面的。   再者,她这次也没触犯青云戒律,不再需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更不要说——   师父似乎对他挺上心。   同门子弟若无任何过错,师长出手绝对是分寸拿捏得刚好。林惊羽最多就是气息翻涌不止,五脏六腑一点损伤也没有。师父还不会在七脉会武前去讨阴损狭隘的骂名。   “喏,于你的内息绰绰有余。”   林惊羽睁开眼睛,看着素白玉色的手掌心里躺着好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大大小小,和凡间的糖丸别无二致。   李鲤解释说:“以前有师妹生病受伤嫌药苦,撒泼打滚就是不肯吃,这才裹上了糖衣。”   他伸出手,过下药丸,仰头放进嘴里。   甜。   很甜。   太甜。   甜得有些过腻。   李鲤很好心地倒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边。   吞了药,清了口,林惊羽眼前又出现一瓶金疮药。   “抹一下吧,一点点疤痕都不会留下。”刀剑无眼,女孩子的容貌身体可是很宝贵的,也许小竹峰别的伤药平平,不及风回峰的丹丸,也不及大竹峰的灵草,但是金疮药——李鲤敢打包票,不会有比小竹峰更好了。   不过她完全没注意到林惊羽眼眸众一顿的神色,脸上的无法言说跟刚才看到鲜艳药丸的表情一样。   疤痕。   林惊羽并不在意疤痕不疤痕。   同样的,他也并不在意药丸入口是苦还是不苦。   但是想到这是小竹峰,也了然这里药庐的娇贵。   触手温凉的稠状液体,晶莹剔透的颜色跟李鲤身上衣服穿得很想象。   林惊羽倒了些许并在三指上,抹在脖子的伤口处。   “……不过你胆子挺大,敢跟师父动手。”   “师叔只是试探我的功夫。”   “是吗?”李鲤音调微扬,努力让自己撇开视线不去看那血迹:“灵儿告诉我说,你第一次上大竹峰跟田师伯动手了?”所以她才没有多少惊讶,毕竟这个年轻人也是有前科。   “是。”林惊羽大方地承认,坦然自若。   与田师伯一战可以说是他的无礼,但他到现在都不曾觉得有半分羞愧——他做他认为正确的事,见不得最亲的亲人受人欺负。田师伯修为深厚让他心生敬佩,可事后大师兄也宽慰他,“仰望别人的高度,倒不如自己站上去。”   两年来勤修苦练,今日在水月师叔手下讨招拆了过百,当知苦心不负。   只是让他不解的,师叔看向他的目光,与此前年年岁岁月月里,师父眼中找到的,相似非常——   都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水月师叔是,田师伯亦是,看似是为难,实则是指导。   李鲤并不是很能忍受突然静默下来的空气,即便是在她熟悉的地方,于是继续开口:“那就请林师弟在这里稍作调息,我去收拾点……东西……”   血迹干涸在衣领上。   李鲤唇齿微滞,后脊背一凛,“你等等。”转身走出去,开始翻箱倒柜。   朱红的。   殷红的。   粉红的。   紫红的。   李鲤敲了敲额头,就是因为她见不得血,这才一股脑儿把所有布纱换成红的。   林惊羽,总不会答应要围这些,也太奇怪了,走哪儿都会成为青云的一道风景,而需要跟他走在一起的她,也要成为瞩目点。   “暂且没有其他的了,把血迹遮一下。”   青玉色的手帕,四角方方,碧绿的绣线在三分处晕开一圆水波涟漪,两尾白色的银松叶锦鲤栩栩如生。   “李师姐?”林惊羽拿着这飘下来的丝帕不知何解,他又不是姑娘家,小创小伤根本不用包扎。   “我不想……让小竹峰招待不周。”   “其实……”   “血光之灾乃噩运当头。”李鲤不由他分说,两指运起清光,直接将手帕服帖盖在血痕。   呼——果然眼不见为净,好多了。   掌柜的甩手走人,剩下林惊羽一人在药庐内阁,英挺的眉目一拧再拧,最终决定扯下那块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帕子。   只是手指接触到时才发现,上面打了高深的封印结。   果真是卧藏之龙虎。   所以到底为何,李鲤不在七脉会武的名单上。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李鲤师姐,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林师弟的注意。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那些晕血的妹纸,究竟是怎么扛过大姨妈的…… 后来才知道,大姨妈果然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长门通天   通天峰烟波浩渺,茫茫云海美如仙境。   李鲤到过两次。   第一次还是个小女孩,刚入青云不久,随师父前来议事,不过所做的,也就是在玉清大殿外的数百台阶上蹦蹦跳跳,自己跟自己玩。   第二次是被长门大师兄萧逸才带回来,心里装着事也无暇欣赏美景不美景的。   冰晶剔透的虹桥一弯横在天堑之上,在晴空万里的天际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李鲤老远就看到墨蓝色的巨影趴在碧潭边打呼噜,硕大的尾巴时不时拍打水池,席卷起数丈高的水花。   “常师兄。”   “常师兄。”   云海广场上,七脉会武的擂台搭建正在常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仙家会武,擂台所用材质均是千年乔木,建后还需辅以法术加固。   青年一身淡色长袍,见到两人,刚毅的脸上虽无笑容但也添了温和:“林师弟,还有李师妹……许久未见到李师妹了。”   “是,也许久未见常师兄了。”李鲤端持得恰到好处,不会给人美丽得过分的感觉,反而是恰到好处的漂亮大方。   “大师兄不在,李师妹能者多劳,七脉会武事宜要麻烦师妹操劳了。”   既然提到了萧逸才,李鲤也多问了一句:“听闻萧师兄下山多年,仍是未归?”   常箭摇头:“师兄奉师命下山,师父不提,我们也无从知晓。”   “常师兄。”林惊羽递上一串规格形制等同的木牌,上面用古墨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这是小竹峰会武名册。”   常箭顺手接下,目光扫过对方稍显突兀的颈脖,“林师弟这是?”   林惊羽俊脸一僵,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折围起来的方帕,正欲张口说点什么,身边李鲤已经替他回答:“峰内小师妹胡闹不懂事,误伤了林师弟。”   青年未信,林惊羽什么样的道行他心里有数。   当年是他亲自领着林惊羽和张小凡上长门,玉清观里首座们怎样的暗潮涌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昔年美玉在此前随苍松师叔过来时,风华绝艳让人一叹,从师父格外晶润的目光中就能看出。   一般人根本进不了林惊羽的身,什么样的“小师妹”能够“误伤”?   常箭看向李鲤,不免深思。还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只是比曾经见到过的明艳动人和清冷淡漠,更添了宁越无方。   女子恬淡温笑,知道这位常师兄想岔了也没纠正,她避居在小竹峰多年,年纪小的不知道,但年长的师兄们可是都知道当初一事,反正她穷凶极恶的名头多年来也越传越夸张。   “常师兄,我想看看王二叔再回去。”   “也好。”常箭收回目光,“我这边脱不开身,你直接带李师妹去后厢,段雷师弟在那。”   “是。”   “哗啦——”   哗啦啦的水花从碧潭处传来,如雷的“哼哧”声一响又一响,引得云海广场上的人纷纷转过身去。   三人站在边缘位置,离水潭最近,李鲤被灵尊的动静吓了一跳。   水麒麟懒洋洋地睁着琥珀色的大眼,像是在打哈欠,张开血盆一样的大口,长长的獠牙滴滴答答滴落着长条如银柱般的口水,狰狞可怖。   常箭对林惊羽淡笑:“灵尊醒了,想是知道你来了。”   巨大威风的上古灵兽就这么迈着大步子朝他们走过来,鳞甲熠熠闪光,每一步踩在青石砖上大地都要摇了摇。   弟子们纷纷抱拳作揖,对着青云门镇山灵尊恭谨一拜。   “呼——”巨兽低吼一声,在三人面前数丈之远便停下了脚步,但是凑头过来,距离拉得非常之近。   李鲤堪堪避过粗硬大须,抓着肩上的包裹莲步微动,她从未见过灵尊从碧水寒潭中出来。   倒不是怕。   她也不是小时候盯着庞然大物有些怯怯的小女孩。   而灵尊守护青云千年决不会损伤自家弟子。   只是此刻笼罩在漫天的阴影下,气势盖人叫她心生凛意,感叹自身的渺小,油然漫起崇高的敬畏感。   但是林惊羽——   李鲤诧异地看着他、还有水麒麟。   “呼——哧——”圆睁大目骨碌碌转动,有水声从大嘴里啧吧发出。大大的龙首脑袋对着白衣少年拱来拱去,可又像怕自己的鳞甲刮到他,未见用力,喉咙里咕噜噜发出长声。   这是在……撒娇吧?   李鲤第一次,对林惊羽刮目相看。心想,这都可以……这可是青叶祖师带回来的神兽,连首座长老都言必尊称,居然对待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如此亲昵。   林惊羽将斩龙剑抵在身前,稍稍侧了一下头避开水麒麟的供嗅。   巨兽轻碰碧剑,来回嗅着,“撕拉——”锋利的獠牙划破林惊羽的衣袖。   “灵尊……”从他清朗的声线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水麒麟自觉做错了事情,往后撤了撤,又再次拱上前来,“呜——”   这不是第一次了。   饶是林惊羽做好了准备还是只能僵硬身体。   “无妨,看来灵尊挺喜欢你。”这是当时师父告诉他的话。   “呼——”   “灵尊,弟子还有事要办。”   “呼——”大脑袋拱开他的手,又是几声布料被刮破的声音,俊脸上笔挺的眉毛微皱,耳廓也渐渐泛红。   “灵尊……”   “噜——”   李鲤在一旁看得稀奇,到这时她才承认,这个少年郎乖驯的样子,是有那么几分可爱。   在看灵尊,她也忍不住扶额叹息。   青云门的镇山神兽水麒麟,还敢不敢再狗腿一点,说好的传闻中威风赫赫震天撼地呢?   龙首狮身的大家伙也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湿漉漉的墨黑大鼻子在林惊羽脖间停留了一会儿,转而凑到李鲤面前。   她瞬间切换出温盈的笑容:“小竹峰李鲤,见过灵尊。”   曾对着它见过礼,懒散撒晒太阳的时候。不过以对方少说也活了六千年的年岁、以青云门弟子的人数,它多半是记不得了。   琥珀色的眼睛很纯粹,丝毫不见风风雨雨下来的浑浊,是天地自然给予的祥瑞。   “呼哧——”   “呼哧——”   “呜欧——”   李鲤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犹豫再三,尊敬是尊敬,但她还是提起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擦干水渍,黏糊糊的水渍。   是,她是在嫌弃这老人家的唾沫,糊了她一脸。   水麒麟对她的举动似有些不高兴,高高地昂起头,抖了抖身体,水花淅淅沥沥从他大片大片的鳞甲中掉落下来。   李鲤想到她后面就是常箭,躲闪未及,本想着这下要被淋成落汤鸡了,然而眼前碧光一现。   是林惊羽。   他御起斩龙剑结成了一层碧绿透亮的光幕,将悉数的成柱滴水挡下。   “灵尊?”   “吼——”   现在谁能来给李鲤充当一下译者,这灵尊的兽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林惊羽那俊颜上面也是写满了大写“懵”。   而且灵尊,你到底懂不懂,不能对女孩子这么没礼貌,要不然讨不着媳妇儿!   还是说,实际上,灵尊是个母的?   李鲤当然不会问出灵尊是公是母这样大不敬的话来,只是对身边的人开口说:“谢林师弟。”   林惊羽收起斩龙剑,并未说什么话。   水麒麟看着他们,又抬头看看远处云海广场上的弟子,后再次低下头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李鲤,大鼻里“哼哧”着气,大摇大摆转过身去。   绝对是嫌弃。   琥珀色的大眼也如琥珀般光泽玉良,李鲤敢发誓,灵尊看向她的目光就是嫌弃。   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对林惊羽就这么好,好挫败,她想,她居然被一只说不出人话的野兽——不——现在是家兽,给、嫌、弃、了。   这样的心塞直到见到通天峰弟子段雷的时候也未见好转,反而跌落得更厉害。   段雷带着她熟悉通天峰的情况,两人停步在一间偌大的厨房里,然里面清清冷冷,半点烟火也没有。   “……段师兄的意思是,自上届七脉会武后,这间厨房里就没点过火?”   六十年,这得有六十年,那你们都吃什么?   修仙至一定境界可达到辟谷,辟谷修炼期间不食不饮,但这不代表,修行成功后,人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大底是李鲤的目光太过诧异,段雷不自然地低咳一声,解释说:“仙家苦行,岂能沉迷于口腹之欲。我等师兄弟轮班,每七天下一趟河阳镇采办干粮。”   干粮。   能够储存七天的干粮。   脑海中浮现出干糙干糙的大饼,李鲤默默别开头去,她大概能够知道通天峰的吃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是她的错。   长门庭院古拙却四处可见精巧珍宝做点缀,师兄弟们穿着朴素却可见上好的丝绵质地……她以为,她以为通天峰这般财力就算再不善伙食也尽可以雇伙夫。   口腹之欲。   又不是吃什么大鱼大肉。   清修艰苦。   小竹峰的姑娘要是天天吃大饼,哪有现在这样九天仙女的姿容?   “那不知……上届会武,师兄们如何安顿参赛弟子的饮食?”   “请山下草庙村民上山相帮。”   草庙村?   林惊羽和张小凡的那个草庙村。   李鲤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现在草庙村没了,你们就烧不出饭了是吗?   那何必借她过来,河阳镇上应该有多的是乡民想要上山来一睹神仙道人的仙容。   “我知道了。”她说道:“还请段师兄放心,伙食这一块,我会负责好。”李鲤虽然没有张小凡那样夺巧的厨艺,但是大锅炖的伙食饭菜,她还是能一手操劳起来,“我记得段师兄方才介绍说,通天峰上还有好几个不参加会武也无要事的师弟……能否相借?”   “当然,李师妹相助,通天峰上下定当配合打下手。”   李鲤嫌弃地看了一眼暗色的大厨房,也轮到她嫌弃。这通天峰的师兄弟,包括掌门和另外几位长老师伯,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糙了。   “啪——”   “咔——”   “嚓——”   李鲤由段雷引着,行至一处院落前,传来声声孔武的伐木声。她放慢了脚步往里面看去,一个樵夫模样的大汉正举着斧子劈伐,动作干净利落,小小的木桩应声而断。   林惊羽站在大汉身边,斩龙剑随意放在石桌上。身长玉立的挺拔清秀与那大汉的粗犷莽野并不相称,可偏偏叫人觉得温馨又自然。   他在笑。   林惊羽在笑。   他的笑意很淡,笑容也很浅,可是切切实实地,他就是在笑,从眼底慢慢升起,慢慢扩散到唇角,慢慢上扬,像极了雪山上淡争的一叶松针。   这样的笑容李鲤是见过一次的。   河阳镇上,张小凡跑着过来的时候。   两个少年的笑容都很真诚,眉目间,一派天真无忧。   “那就是王二叔。”李鲤耳边响起段雷的话,“当年草庙村全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只存活了三人,王二叔虽然疯癫,但是这些年情况好转很多,渐渐忘了自己是谁,又从哪里来……李师妹,这边请。”   “……好。” 作者有话要说:  1V1,绝对不会出现言情意义上男二女二这些情况,远在魔教卧底的萧逸才大师兄会是助攻……(我并不是很喜欢萧鼎在《诛仙二》中描写萧逸才成了狭隘之人,夺齐昊的权、也逼迫手下的师弟师妹,怎么看青云都像是要衰微的样子。于是——还是和在水之湄中一样,要给他们刻画一个情义千秋的大师兄。) 另:灵尊是萌宠呀,怎么能放过。 ☆、灵尊之怒   七脉会武为青云盛事。   李鲤这几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虽然说,她就是动动嘴皮子,使唤这,使唤那,使唤谁谁谁,但是,那也得建立在那些谁谁谁有才干在胸的情况下。   龙首峰协理,是真的协理,打个杂,操办好所有赛程诸事后,连着好几天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个人。   通天峰的弟子确是少,除了大竹峰八人外,就数长门这一十八人看着人丁稀落。   大师兄萧逸才不在,一十七人;常箭和段雷两位最是在庶务上一把好手的师兄自个儿就要参加会武,满心信任地将几个师弟交到她手上,直接走人修炼去。   你能期待几个小犊子会懂得七脉会武除赛事以外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不能。   内务供给,四个字概括,精辟又难为人。   食饮麻烦是第一可见——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参赛的师兄弟吃什么,观赛的师兄弟又要吃什么;弟子们吃什么,师长们又要吃什么;正餐、茶水、点心,哪个时辰点送上,哪个时辰点撤下,送到哪里,又撤到哪里;有不够吃的怎么办,有剩下的又怎么办……   而像通天峰这般糟糕的内厨情况,李鲤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能自己抓,亲自。   此外,住宿又成问题。原本所有安排都是遵循往届惯例,这一脉住这一厢,那一脉住那一厢,都是既定好;虽然今年人数有所改动增加,可房间的数量还是绰绰有余,满足两至三人一间不成问题。但是……   李鲤看到放置在仓库里那堆积成厚灰的床褥用品,直接扭头就走人。又是六十年,有人告诉她又是六十年前的东西。去到厢房也是一样:非常雅致,真的十分雅致,古色古香古仙气,贵物贵宝贵陈设,无一处不精巧;如果她手指上捻不出灰的话。   李鲤昳丽的笑容破碎得一干而尽。   基本的东西都成这样,她就不提各种小细节了:会武时间拉长了要如何安抚众人,比预期时长早了又要如何安置众人;有师兄弟受伤了要提供多少伤药,提供专门场所还是就厢房休整;六脉师长要是想小聚畅谈得安排在哪里,门中师兄弟想额外切磋功法又该安排在哪里;若是观赛者想赏览长门风光该提醒他们注意哪些点,标明哪些地方“禁入”……   以上种种。   掌门师伯自然不会管。   阳师伯、范师伯等长门长老自然也不会管。   他们就是担个总理的名头,具体实施,还得是他们这些小的。   而说实话。   李鲤自上长门以来,一位长辈都没见到。   不是她不懂事不去拜见,而实在是,没、时、间。   萧师兄……   她偶尔会想到萧师兄,谋略经纬也能内外一手抓。   原本她还在想,萧师兄不在,让齐昊师兄僭越一下也不行吗?可此后才明白,苍松师伯何等英明睿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才不会让自个儿得意的大徒弟做。办好了是应该,不会有多少人赞叹到会武以外事情的好;办不好,或者说与上一届相较,一般尔尔,那不是矮人一头?   到头来,吃苦受累的人成了她。   她想念她的姑娘们,玲珑剔透,而不是一帮没什么用的谁谁谁。   累。   好累。   当李鲤跟个陀螺团团转忙活了好些天后,七脉会武终于到来。   她很没有形象地趴在小竹峰院落里的石桌上,周围附近也没有人,看不到她这懒洋洋的样子,就等着有师妹赶紧来给她捏肩捶背。   石桌轻轻震颤起来,通天峰上方的天际风云变色,乌泱泱雷鸣电闪,兽声可谓穿透苍穹破九天。   灵尊……黛眉凝起疑惑。   这个时辰,前头应当该是弟子们陆陆续续汇上通天峰来。   然而一大把年纪的灵尊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这般凌厉汹涌,吼声连连,虽未亲眼瞧见也可猜到,与哪日对待林惊羽的温和亲昵截然相反。愠怒、激动、愤恨,声声狂吼像是冲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累死累活都没有这么生气。   抱怨是这样抱怨,然而李鲤还是认命地拿起花刺往外走去,不自觉间周身已经运转起太极玄清道,披上淡淡光霞。   水麒麟是上古洪荒遗种,青叶祖师将其驯服成为青云门镇山灵兽,守护青云上下,坐镇通天峰,其灵性强盛盖过世间人与物千千万万。   凡有异动,必有妖邪。   可七脉会武在即,诸位高手齐聚长门,哪儿来的妖邪?   “鬼,鬼!鬼啊……鬼……”凄厉的男声带着撕裂心肺的恐惧,阵阵寒意在这静宁的仙居中间弥漫开来。   李鲤紧了紧手中温凉的法宝,顿下脚步。裙边上淡青色的花蔓缠绕轻舞,转向另一个方向。   清静静的厢居除了她就再也没有别的青云弟子,魁梧大汉抱着头四处乱窜,空敞敞的院落里乱七八糟,本来就零散的木柴因为撞击滚落了一地,被打碎的瓷碗也溅开白粥和小菜。   王二叔被魇住了,窝在一棵大树下,看一眼漫天乌云又低下头去,嘴里反反复复叨着鬼啊鬼的。   “王二叔?”李鲤走进几步,看着瑟瑟发抖的男人,肤色黧黄,应该还不到四十的年龄,然而两鬓已经斑白。   什么样的屠杀能够让一个成年人疯癫,一看见风云变色就会病发?大抵,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幽冥血腥。   李鲤能够想象得到,草庙村覆灭的样子。   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她也曾,也曾见到过让人癫狂的场景,无一处不透着绝望冰凉的气息。   转动花刺,流光在空气中擦过痕迹,清整散乱的院子。   又并起法力,注入王二叔心脉,为其缓解惊悸。   水麒麟的吼声渐渐消失。天,乍然清朗,万丈金光又洋洋洒洒落满每一处角落。   李鲤轻吐一口气,把人搀扶进屋在木椅上坐下,“王二叔,你先坐一下,我再去给你熬粥。”   男人目光呆滞,神智不清,只愣愣地点头。   疯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疯的。   王二叔完全可以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这一单独的院子五脏俱全,小厨房外面还辟了一地菜谱,种着简单又丰富蔬菜,甚至,李鲤看见了连小竹峰上都不曾有的物种,鸡和鸭。   也不全然是仙气,她想,只是她没见到人气罢了。   两相对比起来,通天峰上的师长师尊,日子过得确实艰苦,还比不上混沌的凡人。   “……王二叔虽然认不得我,但也不排斥与我靠近。他忘记许多事,却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长门不能随意走动,但有师兄会劈裂乔木搬到这里让王二叔做樵砍。”   “那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们,多亏他们照料。”   “王二叔以前最喜欢你,见到你去看他,说不定能恢复些清明与我们说说话。”   “嗯……”   李鲤听见说话声由远而近,偏转过头就看到两道挺拔清秀的身影迈入门槛,步履匆匆有些急切。   林惊羽姿容若松,逆着门外的光,再走了一两步才看到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下去的笑意,眉眼俊朗,与身边腼腆帅气的少年站在一处,仿佛空气都温柔了下来。   “李师姐?”   李鲤冲他们点点头,“林师弟,还有……小凡师弟。”   “李师姐。”   “你好啊。”李鲤笑眯眯地跟张小凡打招呼。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纯良温柔,正当时的年华让他看上去格外无害。小羊羔啊,最喜欢可爱的男孩女孩了,她想,乖巧听话又贴心。若不是对方要参加七脉会武,她都想跟灵儿商量商量,看看能够借这个大厨一用。   大厨就是大厨,到哪儿不忘带着烧火棍。   还是说,这根黑不溜秋的棍子实际上就是张小凡的法宝吗?   林惊羽目光落在王二叔身上,大汉还是日前他来瞧过时的模样,褐布短衣,就是头发有些凌乱。此刻正低头扒碗,面前放着好一些精致的小菜,还有大罐的白瓷盅。   “李师姐这是?”   “做了点粥给王二叔尝尝。”   张小凡动了动鼻子嗅嗅,又走近过来,“果然是香菇薏米鸡肉粥。”   李鲤把瓷盅往前一推,“小凡师弟可要尝尝,不过大概,没有师弟的手艺好,要让师弟笑话。”   张小凡脸一红,忙说:“师姐说,李师姐的手艺才是一绝。”   还真谦虚,不过奉承的话她也爱听,李鲤靠在案桌旁,轻轻笑起来,声音若叮咚泉水,清凌凌飘荡。   “多谢师姐。”   李鲤对着正色向她致谢的林惊羽摆了摆手,“没什么好谢的,顺手而已。”   这不是在她的义务范围内,林惊羽知道;王二叔与周遭事务隔绝,他也知道。于是多留了一份心回过身扫了一眼门外的院落,这才注意到有施过青云功法的痕迹。   就是因为熟悉,所以进来时才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敢问师姐发生了何事?”   “这就要问你们了……”她站起身来,“灵尊怎么了,动静闹得这般大?”   提到灵尊,张小凡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   林惊羽解释说:“不知为何,灵尊突然向我等发难……”   突然间,狂风骤浪。   他位置站得前,灵尊那股凶煞和杀意丝毫遮掩不住的,无数妖魔鬼怪被吸摂的魂魄顿时跟活了一样,扑面朝他们过来,却又不知道具体朝着谁。   “幸好掌门师伯和各师叔伯及时赶到,无人损伤。”他凝着脸,俊容古怪,“师父说……灵尊与众弟子开了个玩笑。”   曾书书手仗轩辕剑也仗着他小时骑在麒麟角上玩耍,出列想要安抚,可未见动作就被灵尊御起的水柱卷到一边,稳稳落地,衣服半点也没湿。   是保护。   粗大的前肢护着书书,是保护。   如此——好似灵尊的举动就是在开玩笑。   可那时候数百仙家法宝纷纷祭起防御,他是察觉到若有若无的邪力一闪而过就什么都寻不到了,斩龙震得他手心酸麻;书书更是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轩辕剑都出了半鞘。   这是来自水麒麟体内的妖魄魔魂?   还是,来自于其他地方?   李鲤也撇了撇嘴嘀咕:“什么玩笑,开玩笑也该是它跟你那样的……”不过既然苍松师伯这么说,那就是开玩笑,反正灵尊这个祖师爷级别的大佛,也轮不到她这种小辈臆想。   她三两句话说清楚大汉的情况,“灵尊发威太过凶悍,你们的王二叔因为这个,望着天在喊‘鬼’。”   闻言,林惊羽身形一动来到桌前,伸出手指放在大快朵颐的男子颈脉上。   “不是说,王二叔很久没发病过吗?”张小凡有些担心地问。   “那是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林惊羽按了一会儿脉后又转身对李鲤道谢,这回是更恭谦的道谢,抱拳,俯身,作揖,“多谢师姐。”   “咳……”李鲤被他这样恭敬的态度弄得尴尬,“举手之劳……输了点法力安定。”   张小凡也一起,诚恳亲切的话说得很真诚,“多谢师姐照顾王二叔。”   既然有林惊羽和张小凡在,那么李鲤的好心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就不多留了……”   回去看看问问,有没有小姑娘被吓得哭鼻子红了眼。   张小凡看着那身青裙消失,对着兄弟感叹道:“李师姐人长得好看,心肠也好。”   林惊羽淡然地没说话,轻轻“嗯”了一声,将斩龙剑搁在一旁,动手收拾起大汉面前的碗碟来,“王二叔,你看谁来了,是小凡,你还记得吗?”   “王二叔,我是小凡,已经长大了……”   草庙村的三个人。   就算无血脉相连,如今也是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面张小凡刚上青云的时候灵尊没有发怒,那时候他就揣着噬血珠;而七脉会武的时候再上长门就给灵尊发现了,又翻了一下书,果然还是小凡弟弟自己作的,大梵般若、太极玄清道纯正纯正的功力刺激了噬血珠,还无意中嵌在摄魂上……男主就是男主,好腻害。 说点题外话,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学校这边的雾霾终于去了,久违的清新空气,觉得视力都变好了;也是生气,我大江南就该是烟雨朦胧美如画,雾霾就不要随便乱入以次充好行不?看你嚣张到几时! ☆、七脉会武   “一号?”李鲤咬碎一颗豉香小豆,“你家小凡运气也太好了吧。”   “那是自然,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田灵儿得意洋洋,就跟她自己直接晋级下一轮一样。   本届七脉会武凑八八之数,六脉各出九人,长门一十,就因大竹峰人数不够而得一人轮空的机会。   没想到到头来,这个机会还是落在大竹峰头上。   李鲤又回想一下先前见到张小凡的场景,顺口夸道:“喜怒不形于色,不显不露,真是个好孩子。”   “那是!”田灵儿又掏出一个小罐头,清爽的香味从墨黑的黑毛竹里散出来,“好孩子做的东西更好。”   腌笃鲜……   李鲤没什么骨气地默默将爪子伸向那光泽的黑竹节罐头,毫不违心地继续赞道:“又温柔又软绵,善良正直的好少年,实在可爱得紧,你们真是捡到宝了。”   “可不是,我娘说他傻人有傻福,我爹明明就高兴还偏偏唬着一张脸。”田灵儿托着腮,不知道想到什么,“我出门去转转,很快回来……”   李鲤只觉得眼前红粉一晃,哪儿还有田灵儿的身影。   她啃着大竹峰上新鲜的笋干,心里跟明镜似的,怕是提到田师伯和苏茹师叔就顺势想到两位这会儿在玉清殿里议会,就趁着父母不在出门探探路,也省得被撞见。   探什么路?   当然是龙首峰院落的路。   李鲤这才把目光转向这间房间里自始至终都不置一词的人身上,欺霜胜雪的美颜没什么表情,只安安静静地在喝茶。   “咱们签抽得怎么样,首轮可有难缠的对手?”   她们的文敏大师姐体念李鲤连日辛苦,替她跟长门师弟交涉内务去了,她也乐的自在喘口气。   陆雪琪放下茶杯,说:“首轮都尚可,应当是在伯仲之间,输赢参半,然而再上前一步就难了。”   李鲤点点头,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哪个不是门中翘楚,若是相差无几,斗起法来不到最后一刻,输赢都难料,“那你怎么想?”   “自然是走到最后。”话音刚落,银蓝光辉从天琊剑上大涨,法宝随着主人坚定的心意流淌着无声的支持。   “你有把握胜的了齐昊?”   齐昊很不凡。   不凡的不是传闻中他八面玲珑的礼数,也不是他温文尔雅的言谈;所有的强大都必须建立在修为的强大上才能够让人信服。   那柄“寒冰剑”,是由他昔年赤手空拳独闯北地苦寒之地带回来的万载冰晶修炼而成,仙气灵质可与九天神兵相媲美,在青云七脉都无人能出其右。   李鲤虽未与之交过手,但齐昊作为上一届七脉会武仅次于首冠萧逸才的人,一身修为实打实,造不得半点假。   “一战即知。”明明是如冰一般冷的美目里却燃烧着明亮的火焰,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倾城。   李鲤嘴角上扬,伸舌舔去唇上的鲜汁。清傲孤高,雪琪真的漂亮得没话说,光是姿容绝色就担得起“青云第一美女”这样的名号,更何况还有通身清冽的气质,与水月大师是十足十的像,似天上银辉,让人不敢亵渎。   像有像的好,像也有像的不好。   师父脾气古怪叫人难以捉摸,事实上只是她格外坚韧的缘故,容不得自己将一丝一毫的软弱暴露在人前。   李鲤担心七脉会武上雪琪一意孤行,既然她的目标是问鼎最后的宝座,那么咬着牙关也要坚持到最后,即使损伤到自己。   “师父把神剑御雷真诀的真法教给你了?”   “是。”   “非太清境不得使用神剑御雷真诀你可知?”   “知。”   “但你向来聪慧,肯定也思忖过辅以天琊在手能够勉强开启。”   “是。”   “反噬之力太强。”李鲤叹气,虽然知道师父的用意是以此督促雪琪勤修苦练,但是强行开启的后果实在叫人苦不堪言。   她尝过此至高无上真诀的反噬之苦,当年要不是在路上恰巧遇到从焚香谷回来的萧逸才,她根本撑不到青云山,早就经脉俱断、爆体而亡。   陆雪琪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生出些许淡淡的笑意,主动去拉李鲤的手,轻轻握着,“我知道师姐的意思,凡事应当稳中求进,师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鲤回握住她的手,“别意气用事,青云门卧虎藏龙,许多师兄弟不显山不露水,可实力莫测鲜为人知。哪怕是齐昊久负盛名,在外传闻谁知道会不会是冰山一角。”   既然说了,李鲤就决定多说一点,反正在文敏师姐的言传身教下,她的唠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而她这些天在长门,也听到不少的消息。   “通天峰的师兄弟不必说,修为扎实又深厚,另外宋大仁师兄还有朝阳峰的楚誉宏师兄,他们的法力以刚猛著称,硬碰硬绝对讨不了好。而风回峰最擅奇门遁甲,又是另外招式路子……”   李鲤声音低了下去,她突然想到了曾书书。   首座之子,师长辈的第一个孩子。   海纳百川,奇珍异宝、孤本秘籍,尽数藏于风回峰。   他会有怎样的道行?   “我碰不到他们。”陆雪琪告诉师姐,“除了灵儿,四强以外应当不会遇上其他难缠的高手。”   “那丫头……”李鲤笑了起来,从某一方面讲,田灵儿与曾书书是一类人,他们有得天独厚的宠爱,占尽一切先机。   但正因为他们生来就是正道的人,生来就是青云的人,打从出生起就带着长辈的光环,所以要想做自己,须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汗水,而不是靠着天资与根骨四处做浑。   别看灵儿珍贵得跟易碎的宝石一样,小女儿的性子常常发挥到极致,但李鲤知道,她绝不是娇气的人。从五岁开始就在大竹峰后山砍黑竹,娇嫩的一双手几度磨满血泡,筷子都拿不了。   她的修为,一点都不浅。   所以也可回到刚才的问题,曾书书究竟有几斤几两。   李鲤继续嗑着豉香小豆,视线落到雪琪佩剑天琊上,心念一动,“那林惊羽呢,你可会与他碰上?”那也是后起之秀,她没有师尊慧眼如炬,但是龙是凤还能瞧出几眼。   陆雪琪确是特意注意了一下林惊羽的签号,“他在齐师兄那一组。”清亮的眼眸里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可惜,她说不好谁胜谁负,想对战更强的那一个,可那也意味着两个人她只会碰到一个。   师父早已不是天琊剑主,那日一试,陆雪琪在一旁感受得分明,她的剑,格外激动与兴奋。   这都是昔日旧主残存的意志,她知晓。即便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斩龙旧主,哪怕是斩龙剑,此前也从未听过青云山上还有这样一把九天神兵。   法宝通人意,都是相辅克敌的战友,与今早在虹桥碧水寒潭边一样,轩辕剑亮出几寸剑身的那一刹,久违的战意也直传她心底。   只让她疑惑的是——   切切实实也有另一股勾动天琊的气息,一闪即逝。那么一瞬间她受神剑的干扰,竟分辨不出是正是邪。   李鲤“咔敕咔敕”咬着豆子,一颗接着一颗,不再言语,在心里盘算着本次七脉会武的错综缠绕。   有点名气的那些人她都有所耳闻;而那些小的,刚才也点了几个。   已经可以估摸出本次会武的夺冠热门。   如果有人开庄赌局,她多少能够中一把,再赚一笔,要不然她这么忙活,半点酬劳都捞不到。她还没这个脸面向长门伸手要钱。   就这么想,几天之后,李鲤也就这么做了。   因为真的有人开赌局。   大竹峰六弟子杜必书师弟,只下山历练了那么几天、修炼回来一个骰子法宝的师弟。   挺有意思,法宝这么不拘世俗。   也有天赋,短短几天就炼就一个得心应手的法器。   这就告诉我们兴趣有多重要,只要你喜欢,修为的提升跟竹子一节赛一节、节节高一样。   不可小觑,杜必书师弟,还敢在长门庄严肃穆之地开赌局,有魄力。   于是李鲤拿着从田灵儿那里坑来的钱袋堵住杜必书去路,“首轮比赛至今日全部结束,听闻杜师弟坐庄开赌,在三十二人里定七脉会武十六强名单,会武后半程依结果开庄,错一即赔。私拟了十六位师兄弟,买定离手,雪花银十两。此后八强、四强、三桂序列,我都参赌……杜师弟?”   衣纹黑竹的秀帅男子目不斜视从她身侧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不对啊,李鲤想,灵儿说她六师兄爽朗大方,不该是这样的人格啊?通身浩气长存似的,脸上写满了“视金钱如粪土”。   好吧……她又错了。   浩气长存者,另有其人,难怪杜必书装的这般正义凛然。   黑瓦灰墙后,纤尘不染的白衣缓缓走出,在紫荆木的掩映下,神色清峻,举止有几分淡然的雍容。   林、惊、羽。   又是他。   难道她每次违反青云戒律都会碰到他?   赌局,赌局是开不成了。   林惊羽走上前来,“李师姐……”   “依青云戒律……”   两人同时开口,年轻男子一顿,而李鲤见他停了就继续说,决定主动出击:“依青云戒律,聚众开赌者鞭刑二十,参赌者按钱财数目酌情处罚,轻则拘刑面壁,时日不等,重则仍处鞭刑,我说的可对?”   “确是如此。”   “那杜师弟……”李鲤往空空荡荡的身后指了指,“林师弟就这么放过他?”   这不合理,她想,不是戒律堂的行事风格。正常情况该直接将人带走才对。   所以是她狭隘了,对方压根没刑罚那意思?   林惊羽语塞,俊脸上难得浮现出要说不说的尴尬。   他要怎么说,知道杜必书私设赌局时,几脉的师兄弟在一处闲聊,大师兄在、田灵儿、曾书书在、小凡也在。   田灵儿装模作样批评了自家师兄一顿,然后颐指气使唤杜必书回去将赌金交出来,打得一手大义灭亲的好太极,实际上以轻盖重。   而多年的师兄弟,林惊羽跟在齐昊身边长大,师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事儿这么过去,何必在七脉会武的中坚时刻扰乱大家的兴致。可意在何人何事,他在曾书书眨了好几下眼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想要以公徇私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他为小凡;而大师兄,为田灵儿。   这本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河阳镇上也是这么算了。   可偏偏,李鲤直白质问他的徇私。   口不对心,言而不为,实在有负恩师教导。   清凉的山风微微,李鲤就这么看着他,看他蹙眉,看他沉默,看他思索,看他欲言又止。   他不说话。   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丰神俊朗不说话的白衣少年,清风明月般潇潇,静谧得似一幅仙画,看看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半晌,林惊羽动了动嘴唇,错开那双漂亮若璨星的黑眸,挺身平视她身后不远处一丛硕大的木芙蓉,一本正经地瞎说:“通天峰上,无人赌博。”   无、人、赌、博……   这四个字被他说得好不义正辞严。   李鲤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最终露出牙白微光,笑得极清雅却也极昳丽。   “嗯……”她忍着笑意,“确实,我们青云弟子高洁若霜,自然无人赌博。”   “……自然。”林惊羽补充说,“李师姐也要稍加注意。”   “嗯,自然。”   “问小凡师弟好,替我谢谢他。”李鲤再次开口,心中知晓这次的事又是托了张小凡的福。   林惊羽被戳中私心,还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句话,便听对方接着说,“此外,七脉会武,林师弟好生加油。”   木芙蓉开得极好,蔚若锦绣,女子乌发红颜,水色莲裙镶绣着一圈泪竹纹,十六七岁的容颜俏生生得玉立亭亭。李鲤冲他颔了一下首,转身离去。   今日承他这番意,所以有些事情,事不过三;有些人,其实也不怎么讨人厌,死轴死轴什么的,还是能够滚动。   林惊羽看到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想起就放在身上的手帕又忘了还。   当日回龙首峰前,他还是觉得不好,运法将它扯了下来,不想徒增师兄们笑话,坦荡荡回禀师门与水月师叔交手。   而他也是在那时才明白为何觉得不好。   那方青玉色的帕子,银松叶锦鲤纹案清静淡雅,巧娴的绣工极佳,一针一线都尽善尽美,结合李鲤师姐的名字,那定是她随身的私人物件无疑。   他虽出身小村庄也经父亲经儒教导,明白女儿家的手帕不该随随便便交出去,而李师姐坦然落落半分不以为意,而不合礼数的初见,只显得他有窘意……   她一次又一次违反戒律,虽熟背青云门训,但定没有将其记挂在心。   李师姐其人,未免也太过不拘。   他当然不知道,李鲤几十年窝在小竹峰当家管事,那是她的地盘,除了要看师父脸色,谁又能将她怎么着,管什么青云戒律!   而她前前后后那些光景中,接触的正儿八经的男的屈指可数,在林惊羽面前,自持年龄大、资历老,根本就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不是小孩子也是大孩子。   跟一个孩子面前,小节什么的,有什么好拘的。 作者有话要说:  鲸鱼宝宝可是情义双全的好少年,然而追妻路漫漫,还长着呢。 你们总说我虐女主,好像每次都是女主先动的心,这次要不要换个汤底…… 当然,感情线还远远没有开始,你们有的等。 ☆、幻月洞府   戒律堂搅和了杜必书的赌局。   万幸,李鲤想道,要不然,她铁定赔得一干二净,连自己攒的老本也要赔进去。   她自诩看人不太会出错。   然而——   不知道是她高估了自己的眼力见,还是真的低估了同门的实力,她没能看准张小凡。   如果说他赢了朝阳峰大弟子楚誉宏进入十六强这是李鲤没能想到的,那么他接下来又赢了风回峰彭昌进入八强,就更让她诧异不已。   灵儿还曾担忧地说他连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层也没修炼,怕是上擂台只有挨打的份。   但他赢了朝阳峰最出色的弟子?   而后又赢了用千年火铜所铸的法宝“吴钩”,用他那根其貌不扬的烧火棍?   李鲤差长门师弟送东西过去的时候,打听到风回峰那边乱糟糟成一团,据说彭昌伤得不轻,吐血不止连起身都困难。   而张小凡,浑身衣物被吴钩烈火烧焦居然半分损伤也没有。   要这么说,那他至少也得有玉清境五层……不对,楚誉宏和彭昌的实力也远不止如此,小凡至少得有七层以上的修为才能在高手过招中游刃有余。   所以,真的是她瞎了眼吗?   居然看不出来那个腼腆内敛的清秀少年有这般实力。   黑马,着实是黑马,早知道就应该忙里偷闲到前头去看一眼了。   看看比赛究竟激烈到何种程度,也不至于要听她至今还叫不上来名字的师弟口中那第二手情报,而她这天处理完一大堆乱七八糟事务后才知道,文敏伤重。   “宋、大、仁!”李鲤咬牙切齿,当即就提着花刺要出门。   “你站住,阿鲤。”文敏喝止住她,“干什么去!”   她回过头来看着靠在软垫上面容虚白的大师姐,知道师姐惜败宋大仁,却不知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个两个的,都瞒着她。   “还能干什么去,当然去找宋师兄理论。”李鲤漂亮的眼睛里要冒出火来,深吸几口气后按下脾气冷声道:“我倒不知宋师兄看着温厚老实,实际上下手这样狠毒,师姐还要帮他瞒着!”   “就是知道你脾气爆才瞒着你。”文敏无奈地说,就是知道李鲤于小竹峰事上护短又小心眼儿,她这才吩咐师妹们不要告知,“七脉会武,有胜有败,受伤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你去讨什么公道,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李鲤盯着她还能透出血印的肩膀,心疼到不行,“十虎仙剑都要把你半个肩膀咬下来,宋大仁可真下得去手!”   “这么多师长看着,擂台之上,所有的动作伎俩没有能够藏住的,尽力不尽力一眼就能被发现。”她继续解释说,“他这一甲子修为大进,不可与上届同日而语,也是我大意轻敌了。最后落败这一招我本可以避过,他也以为我能避过。只是难得才有这样交手的机会,是我自己晃了神。”   李鲤很心堵。   大师姐张口闭口都护着宋大仁为他说话。   还对着她凶,胳膊肘都拐到外面去了,她拉都拉不回来,口头上哼哼唧唧说:“那是因为师姐心里装着宋师兄,若他也装着你,怎么样都能撤招。”   “他撤了。”文敏言辞肯定,泛白的容颜上有温柔的美丽,“逆行经脉以至于损伤自身,这可不是田师伯几株灵草和药丸能够一夜之间医好的。所以他在和常箭师兄斗法中才落得两败俱伤的境地,要不然那一场,他能胜的。”   “有这么多时间就躺在床上好好养伤,还去看他和常师兄的比赛,还想不想愈合了?”   “好。”文敏点着头,“我接下来就好好养伤,只是伤口看着渗人,没伤到筋骨。”   伤口,还透着血的伤口。   李鲤“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撞上推门进来的陆雪琪,差点将对方手里的瓶瓶罐罐给打翻。   “鲤鲤师姐。”来人关上房门。   “雪琪啊……”李鲤撇过头去,嘴里含糊说:“赢了跟灵儿的比赛,说是掌门师伯他们对你称赞有加。”   陆雪琪淡淡地浅笑了一下,不卑不亢,如同冰天雪地里徐徐绽放的莲花,“鲤鲤师姐这是要去后厨?”   “不去。”李鲤拿着花刺抱在胸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想去找宋师兄来着,被师姐制止了。”   陆雪琪将托盘往上端了几分,说:“在门口碰到宋师兄,这里有大竹峰的灵药。”   “他自己伤也没好还出来?”文敏探出头。   “宋师兄气色瞧着不错,想是无虞,托我问师姐安好。”   得。   李鲤撇嘴,人家这愿打愿挨的,倒落得她是个外人讨人嫌。   “炊烟人呢?怎么是你过来?”虽然七脉会武尚未结束,但是六十三人参赛者仍可居于长门。   文敏替陆雪琪回答:“师父跟前总得有人,留下的那群没几个稳妥的,我这点小伤自己养就是了,也不劳师父操心。”   “鲤鲤师姐放心,晚点的时候,落英师姐和芳菲师姐都会过来守着。”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   陆雪琪忍俊不禁,将天琊放在桌上走到床边。   小竹峰恬淡柔和的大师姐看着门口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看房梁又看看地砖就是不看她的师妹,嘴角铺染开动人的笑意:“阿鲤……”   “干嘛?”李鲤没好气地说。   “你之前不还夸宋师兄温良恭俭让全占了吗?”   “那是我看走眼了。”   “那你夸我眼光高也是假的?”   李鲤被自己的话弄得再次心头一堵,“师姐……”   文敏靠在床头由陆雪琪帮她换药,对李鲤说:“气消了?”   “还没有,谁说我消气了。”她犟着嘴,想继续数落宋大仁的不是,但是想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地方好数落。   文敏笑着点点头,那就是消了。   阿鲤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外人面前可能忍,自己人面前就忍不住。这丫头表面上跟宋大仁生气,实际上是在跟她撒气,气她拦着师妹隐瞒她受伤的事。   “既然气消了,那就去厨房给我炖个汤,我也馋你的手艺。”   李鲤扭头去看她,越开雪琪的身影看到圆润如雪的肩头一片猩红,“砰”一声后背撞在门上。   “师姐你等着,很快。”   然后,僵硬着身体,转身,开门,关门。   大师姐。   要不怎么能说是大师姐。   就跟李鲤能准确拿捏住师妹们的软肋一样,她也被文敏死死拿捏在手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情况下她才能够翻身。   点文火,细细煮开氽珍珠螺汤,她转头望着外面暗下来天际。   又是一天要过去。   等明日赛毕,七脉会武四强就新鲜出炉,也不知道这次谁能够挤进这上榜之上。   有张小凡在前,她现在,谁都不意外了。   左右小竹峰有陆雪琪这块宝,在青云门内大放异彩。   如果这时候,没人给李鲤添堵就好了。   当她再一次从文敏和炊烟房间出来时,正好遇见隔壁打开门来的陆雪琪,她这么告诉她:“鲤鲤师姐,灵儿晚饭后出门,我等了她一个时辰,还未见她归来。”   田、灵、儿。   大竹峰的师兄弟一个个都娇宠,自然不会管到这小妮子头上;田灵儿自小的管教,除了田不易、苏茹和水月,就是文敏和李鲤插手多了点。   “你该练功练功去,明天还要跟张小凡对战。”她对师妹说,“我去寻她。”   这大晚上的。   月亮都升起来,李鲤抬头看着星辰灿烂的天幕,最好不要让她发现这个时辰那丫头片子跟齐昊在一块儿,要不然,她夺了她的琥珀朱绫把人吊着挂在虹桥下。   大竹峰的院落自然是没有粉衫的红影。   龙首峰——龙首峰当真戒律严苛、作息规律,整个点厢房都灭了灯火,漆黑一片。不过也是,有人被雪琪毁了法宝,当头棒喝一样的打击,龙首峰那些人也不复会武开始时那般意气风发。   在哪儿呢?   她转动着法宝,水清色的长刺在纤长的手指中间打着圈圈,划过莹莹的流光。   前厢。   后厢。   东厢。   西厢。   李鲤都到云海广场边上转了一圈,再次看到在茫茫云雾中舞剑的陆雪琪,而未见田灵儿。   吸气——呼气——   她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在通天峰上消失了不成?要是回大竹峰,她不会不知会一声就出门。   果然是去会情郎了吧。   于是,当李鲤站在后山的岔路口,心里有些犹豫。   段雷告诉过他,后山是重地,往左是青云门禁地幻月洞府,往右是青云门祖师祠堂,供奉历代先祖。   这两个地方,哪个都不是她能够擅自闯过去的。   令行禁止,又是一项青云戒律,轻则面壁,重则棍刑上百逐出山门。   灵儿总不会胆大妄为至此吧?   李鲤在原地踱着步,浅色的绣鞋磨着山地擦出细碎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山夜格外清晰。   青云禁地,她对未知的地方抱着敬畏之心。   祖师祠堂,她更是担当不起大不敬叨扰的罪名。   李鲤默默收回脚,往后退着,心里默念,弟子不尊,险踏足本门重地,罪过。   “是谁。”   “过来。”   她背脊一僵,浑身一凛。   果然,即便是后山山路岔口,也不能随意到这附近,搞不好就碰到师尊前辈。   一点点气息都能被发现。   她就不该盛放出青云功法,本是为了寻找灵儿方便,却出卖了自己。   刚才这两句男声,不是一个声音,且音调不高亢也不低沉,是属于温和中又带着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的那种。   左边的方向,是幻月洞府的方向,哪里会有谁,是掌门师伯,还是阳师伯、范师伯他们?   李鲤收起法宝,由内而外的恭谦模样,小心谨慎往那边过去。   天上的月光很亮,散了一地银白。   山路平坦却蜿蜒,曲径通幽,黑泥土逐渐过渡为白色细沙,银光闪亮,发出熠熠的辉芒,像是被磨碎的小宝石。   渐渐地,细沙变为砂砾,砂砾变成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与北山背下的洪川河畔何等相似,只是这里的鹅卵石更加晶莹剔透,每一颗都凝聚着天地月华。   李鲤被眼前的景象看得呆住了。   她见过十五望月台的美景,清辉如练,编织整个小竹峰如梦如幻,为天境仙堂。   而眼前自然凝聚而成的月华,在苍茫无边的阔地中如潋如滟,这明明只是后山的一处山洞前,山洞还被缥缈浓稠的白雾掩住,却给人以无际之感,如同浸润在深海碧波中,上善若水任方圆。   她呆住了。   美景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在如水明月下,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十、十一、十二……十五!   青云这一辈掌教首座及长老,就算没有来齐也到了半数。   她找了一晚上的田灵儿就在此处,身边跟李鲤想象的结果一样,确实站着一位英俊逼人的白衣男子。   是齐昊没错了,卓尔不凡的风华再低调谦谨都压不住,更何况手中长剑连剑鞘都是通体白莹,与周遭银辉浑然一体。   同样是一身白衣,林惊羽姿容若青松也出现在她视线里,身边还有打着画扇的曾书书,倜傥恣意。   齐刷刷的视线朝她扫来,中间有最为熟悉的水月的目光,锐利如剑。   李鲤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李鲤:好害怕这么多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析。 (本文助攻多多,田灵儿会是大助攻;另:夜半私会什么的,那都是遗传,当年田不易和苏茹还不是在幻月洞前拉着小手什么的) ☆、夜半有人   这不是深呼吸能够解决问题的。   李鲤稳住心神,好在她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震惊过后也无惶恐涌上前来。这种情况,温顺听话装乖巧一点差错也没有。   低眉敛目走上前去,“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鹅卵石。   下面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硌得她双腿膝骨疼痛不已。   当然,面上是绝对不能表露出分毫。   “弟子李鲤,拜见掌门师伯,师父,还有各位师叔伯。”   水月冷哼一声,拂袖负手,“本门禁地,你过来做什么!”   李鲤推翻刚一路走来想好的借口,眼角余光撇到那粉衫红影,“今日会武,灵儿输给雪琪心有郁结出来散心,却迟迟未见她回去,弟子担心她迷了路,故而出来找寻。”   “哼!”这下冷哼的人变成了田不易。他身材本就魁梧庞大,这一哼低沉丹田,搅动着气流都迅速流转起来:“她能走路开始就在长门撒开腿跑,闭着眼睛都撞不到墙,还能迷路……一个两个,说谎不打草稿都说到一块儿去了。”   “爹……”田灵儿默默往齐昊身后移了小半步。   就知道,李鲤就知道灵儿心虚之下没了平时那股子聪明劲想不出好借口,估计会这么解释齐昊——迷路巧遇齐师兄,素闻师兄功法绝妙,想指教一二,两人不是长门人,误入幻月禁地。   真是个蠢的。   这么说有谁会信啊。   到头来还不得给长辈一语戳穿。   让齐昊直白明了地解释至少少几分难为情啊。   而李鲤自己这么解释,就并无不妥。   师姐爱护师妹,担心师妹深夜孤身在外要吃亏。   妥妥的一个光辉好师姐的形象。   一旁曾书书笑然解释原委,此间小辈,就属他最潇洒。   与李鲤所想相差无几,两人月下散步,走遍了通天峰上每一处景致,路至后山口的时候虽不至于往里探,毕竟是深谙青云情况的人,只是评论交谈一番就准备离开。但与李鲤遭遇一样,在此之前,就被人唤过来。   实际上,田灵儿如黄鹂鸟一样清脆婉转的声音分辨率极强,这里的人何等耳力,亲切唤她过来。   谁不是目光如炬,谁不是了然于心。   田不易看到女儿和别脉男弟子夜半私会,要不是妻子在侧,气得差点一掌拍过去,而自己也差点背过气去。   李鲤继续回答师父的话:“弟子知道后山重地不得擅闯,本想离开,却不知是哪位师尊唤弟子过来。”   “你还有理了?”水月严词厉色。   她低头不说话,闭上了嘴。   本来就有理。   本来就没想进来。   要不是担心回去路上碰到别的什么人,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也难怪齐昊和田灵儿栽跟头,青云绝世高手在此,怕是这通天峰上半点动静都瞒不过他们,何况后山附近。   就不知道,曾书书和林惊羽又怎么到这儿来?   时辰也不早了,一个个都不睡觉,总不会跟雪琪一样有深夜舞剑的习惯吧。   道玄真人手抚长须,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鲤后便叫她起身。   “谢掌门师伯。”   “李师侄协助七脉会武,辛劳了。”   “不敢。”惶恐,这才是惶恐,仙风道骨的掌门人,墨绿色的道袍看上去好生晶润,李鲤偷着抬头看了一眼掌教真人,却接触到水月目光后连忙低头。   正道第一巨擘的风姿,更胜往昔啊。   这时候,也不知道哪一脉的长老语气酸溜,“水月师姐,陆雪琪之前分明还有李师侄,却舍得让她上长门打杂。”   水月头也不转,“我小竹峰的事,还轮不到师弟插手吧。”   “大材小用,再怎么样青云的人才。”   “师弟以为襄理会武很容易?”水月嗤笑,冷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徒体贴师妹故而放弃。阿鲤也好,琪儿也罢,能够为小竹峰拔得头筹,是谁又有什么要紧,落霞峰可有人进入八强?”   好帅!   李鲤在心中赞叹,她只见过师父利齿与田师伯互看不顺眼的场景,那还是十几年前田师伯难得陪苏茹师叔上峰来的时候。   上一次被师父看护是什么时候,好像想不太起来了,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棒。   苍松真人侧头对掌门道玄说:“师兄,小辈们在这也是无用,就让他们先回去吧。”   道玄点点头,“这次的事情就不追究你们了,都回去吧。”   “是。”   “是。”   “是。”   李鲤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有要事商议,否则也不会这么算了,怎么着也得象征性地罚一罚。   “对对对。”曾书书连声点头,“我就再留一会儿。”   “闹什么!”曾叔常没好气地说,“赶紧给我滚出去!他们无一人擅入,你却是明知禁地还要闯进来。”   “禁地,幻月洞府才是禁地,我人站在外面又没进去。”   “你还讨巧?”   “爹,我绝对有用,我保证!”   “你有几两墨水我不知道?”曾叔常温雅的面容淡漠下来,父子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绢紫回字纹清贵又雍容,“这不是你该干预的事,赶紧出去。”   都这么说了,曾书书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和风回峰不一样,于是见好就收。轩辕剑静静伏在他身边,随他脚步一动而动,在主人拍林惊羽肩膀的时候,还刻意停顿等候。   林惊羽……   这么大阵仗冲林惊羽去的?   李鲤注意到这一细节,放慢了转身离开的动作。   月光洒在少年的身上,身姿挺拔清峻,周身的气场还是一如往常,疏离之中实有几分亲切。   有师弟告诉她说,明天有他和齐昊的比赛,所以她不懂,这个节骨眼儿上,师长们还要整什么幺蛾子?   开小灶?总不至于,这么多高手,就为了一匹实力强劲的黑马?他还不如张小凡来的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林惊羽,究竟何德何能?   “师父。”齐昊见林惊羽没有动作,自己也停下脚步,“小师弟他……”他到的时候,惊羽和曾师弟就已经在了,原本就不知道所为何事,这下又只留惊羽一人。   “你回去。”苍松的话语不疑有他,肃冷的气势是他数百年执掌戒律堂沉淀下来。苍青色的道袍上龙纹张牙舞爪,在幻月洞府这样神圣如仙的地方竟欲而出,不怒自威。   林惊羽回过身,朝自己大师兄点了点头。   师兄弟两人目光一交汇,又很快错开。   “弟子告退。”   齐昊能够管理龙首峰一切事物,也能管理戒律堂一切事务,那是师父苍松对他最大的期待,故而给他最大的权限。   但是有一样,唯此一样,是齐昊不能够干预的。   那就是小师弟林惊羽的事。   师弟的教导,从来都是师父手把手亲自把关,没有人能够插手。   身量都未长开的少年郎,从龙首峰山脚徒手攀爬登顶是他每日必做的早课——路径是后山的悬崖峭壁,险峻深幽,几乎没有任何凭借。   藤条、鞭子、杖棍,戒律堂里专门用来惩处犯错的青云弟子的刑具,一样都不会少,悉数用到过惊羽身上。若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师父亲自动手收拾,半点都不手软,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常常将孩子打得半个月都下不来床,这还是轻的。   曾有师弟们连连心疼看不下去,下山买了好吃的好玩的偷偷给惊羽送去,哄小师弟开心,却换来自身三天三夜的跪罚。   “不务正业,谁允许你们消磨他的意志!”   意志。   一个人能够坚强果敢、无坚不摧,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齐昊虽然心疼也并无他法,只得在常日里给予这位幼弟更多的关爱。只是好在,师父并非就是严师。   齐昊曾亲眼见过师尊为师弟掖被子的场景,亲自熬药,亲自喂药。这样的待遇,记忆很久远,在他自己的身上也有过,年少时从苦寒北极之地强撑回来晕倒在龙首峰山脚。   应当没什么事,齐昊想,回去打会儿坐等惊羽回来就是。   深蓝到漆黑的苍穹中众星闪烁,翻腾的云海里群峰飘渺,清清浅浅的脚步声散乱平稳。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   李鲤瞪她:“看他一眼你会少一块肉?”   “就鲤鲤师姐你这个看法,也太过凶恶了。”   胳膊肘,往外拐。   文敏是这样。   灵儿也是这样。   大的带坏小的啊。   齐昊看向李鲤,声色温和:“李鲤师妹,久闻大名。”   “齐昊师兄。”李鲤也展露出笑颜,“久仰。”   没什么好说的,打太极这种事情跟齐昊周旋,怕是说到天亮也没个结果。反正正主儿有田师伯和苏茹师叔,她名不正言不顺的,没那个立场。   李鲤抬了抬下巴,努着西边的方向对灵儿说:“你从这边檐廊回去,我饶东厢,要是我回去的时候没见到你在房里,后果你知道的。”   “这边是近路!”田灵儿瞪大了美目。   “好,不愿意啊……”她理着身上的莲裙,从袖口里将花刺拿出来放在月光下看了眼,吹了一口气,“那你跟我走,一起回去吧。”小兔崽子,给你机会还不要,真是谈感情谈傻了。   “不不不。”田灵儿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扯过齐昊的衣袖,“齐大哥,我们走。”   高大英俊的男子一脸无奈,配合着被人拖拉走。   “啧。”李鲤嫌弃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叹了一气后转过身,曾书书还在那里没有离开。   “李鲤师姐,河阳匆匆一见还未自我介绍,在下风回峰曾书书。”   “我知道。”谁不知道曾书书,青云就属他交友广略。   “在下一直倾慕李师姐的风采,能够一见,实属荣幸。”   “倾慕我的风采……”李鲤抿嘴一笑,“我还以为,曾师弟一直倾慕我们家雪琪的风采。”长门虹桥头,曾书书当众点名陆雪琪相识一番,这件事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书生意气,高雅反平流,还挺有意思。   “自然也是。”曾书书打开折扇,“我小时听闻李师姐传奇,心生仰慕。”   李鲤僵硬嘴角,就是耳闻曾书书博闻强识她才不愿与之相交,他这渊博怎么来的?除了风回峰书阁,怕还有他这四处寒暄交谈的脾性,言语间就能过耳不忘人与事。   “……师姐与河阳镇绣庄、花圃、工艺坊长期互市买卖,开七脉诸峰先河,在下叹服。”   曾、书、书。   李鲤停下脚步,清丽的容颜化去霜雪,终是笑出声来。   聪明人,也是解意人。   她就是喜欢跟这样的人讲话。   “曾师弟学识广博,才让人由衷叹服。”   天幕下,曾书书明亮的眼睛里盛满星光,将扇尖抵住下巴,“我有第一手消息,卖给师姐可好?交个朋友就是自己人了。”   “林惊羽?”   “正解。”曾书书笑得灿烂,“师姐果然慧敏于心,心细如发。”   李鲤心里计较着,本来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既然撞见了,说没有几分心痒难耐那绝对是骗人的。   曾书书没有对她当年的经历追着不放,这个外人,也不是不可结交,反正也没有损失。   而大概,曾书书被驱赶出来就想找人唠嗑唠嗑。   “这林惊羽?”   夜风微凉,曾书书仍旧打着扇子:“师姐可知惊羽佩剑?”   “唤作‘斩龙’。”   “斩龙神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而铸,剑成之日天有雷鸣,落雨似龙血,故名之曰‘斩龙’。”   李鲤扫了一眼曾书书身边名动天下的轩辕神剑,又想到雪琪手中曾横扫魔道炼血堂的天琊,也想到掌门传给萧逸才北斗极尊的七星宝剑。   所以斩龙剑——   “很有名?”   “南疆兽神浩劫后,此剑流入中原。除上古至宝诛仙剑外,青叶祖师也曾仗此剑诛杀鬼神妖魔无数,创下真决斩鬼神。”   “斩鬼神真决?”李鲤蹙眉,青云四式真决她只知其二,神剑御雷真决至高无上,七星剑式真决玄妙绝伦,前者需已臻深远之功力,后者需日复累月经年之研。   “无斩龙不鬼神,只有斩龙剑主才能使出。破天裂地之势,一往无前,披荆斩棘,所到之处皆为九幽亡魂。”   那这么说来还真是开小灶,他们要把斩鬼神教给林惊羽。   不对,只有斩龙剑主才会的招式,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苍松师伯不是旧主吗?   “别想了。”曾书书幽幽地开口,“斩龙旧主故去三百多年,真诀也失传三百年,只留下一套独创的七劫斩龙决也需斩龙剑配合。惊羽于剑术之上大成,几轮会武下来耍了几招,惊才绝艳。”   “哦。”李鲤点点头,“所以他们要怎么教?”   曾书书脸色突然冷下来,清朗好看的眉目阴沉,遥遥望了一眼后山的方向,“还能怎么教,孤本残卷上的一言半语,师兄弟几个的过往记忆,惊羽有苦头吃了……”   “很危险?”   曾书书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开口:“神剑御雷真决需要怎样的修为?强行开启又有怎样的后果?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是保驾护航来了。”   李鲤懂了。   不是开小灶,而是偃苗助长。   她也顺着曾书书的视线往后山看去,只是夜色浓重,又起了雾,迷蒙的白色一片,上方半点痕迹都看不到。   林惊羽。   她想起那个丰神俊朗的正义少年,其实也是乖巧又听话的好孩子吧。师门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言一行都比照着经儒戒律,又自持有理,坦荡磊落,实在是过分得耿直和执拗。   标准的正派少侠。   这么纯良干净的样子和他兄弟张小凡很像,可他风骨之高是以清傲竖作脊梁,坚忍刚毅,宁折不弯。   何必呢,她想,她跟林惊羽就这么点淡薄的交情都能够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自有他龙腾万里的时候。   何必急于一时?   曾书书丧起气来,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我就不知道苍松师叔在着急些什么,还有我爹,掌门师伯,那些师叔伯,一个两个都在想些什么,居然都同意了,说做就做,说教就教。我看啊,他们就是在七脉会武的当下想起陈年旧事,惊羽肖似故人……”   他突然封了嘴,神色有些难看,最后只低声嘀咕一句:“反正惊羽也不会叫你们失望,可到时候看你们心疼不心疼……”   李鲤又懂了。   敢情曾书书最终的目的是抱怨来了,对方人数、资历、实力,都不是他能够抗衡的,就只能找个地方切换一下风格。   而他也真的只是转换一下。   因为下一刻,他就又咧着嘴笑开了怀,抱着一只猴子大笑。   “小灰!你怎么在这儿?”   等等,猴子?   哪儿来的猴子?   她记得嘱咐过长门师弟,凡参赛食宿通天峰者,不得携带珍禽异兽。有灵尊这么一大只就够了,吓坏她的小姑娘怎么赔?   这条规矩,主要就是针对各种动物漫山遍野蹿也天上乱飞的风回峰。   “吱吱——”   “你主人呢?”   “吱——吱——”   “小凡!”曾书书冲远处树荫下招了招手,“这儿这儿……”   原来,是张小凡的猴子。   灰不溜秋的,小小的,长的倒是一副讨喜的模样。   “书书,李师姐。”张小凡是小跑着过来,走近了可看到两颊有红晕。他看小灰被抱得难受,便伸出手来。   “让我抱一下怎么了,拿绝世孤本跟你换不乐意,抱还不让我抱……”   “书书。”   曾书书转头对李鲤卖弄学识,有几分自得,“师姐不知道吧,这是三眼灵猴,虽然现在还没开第三只眼,但此种不凡,当属罕见灵兽,绝对是宝贝。”   李鲤腹诽,再宝贝也不是你的,再宝贝也是只猴子。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灰的头,嗯,还挺软。   “李师姐。”张小凡不好意思地开口,“小灰还不太听话,让它走不肯走。”   “无妨。”她对那圆溜溜充满灵性的眼睛眨了眨眼,问它主人:“这么晚还不歇息,明天不是还有你跟常箭师兄的比赛吗?”   “我睡不太着,想出来转转,结果碰到了陆师姐……”   “雪琪?”   “嗯。”   “嘶——”曾书书开口,“有这好事不叫我?”   张小凡挠挠头,害羞又腼腆:“我也没想到。”   他又问:“那你怎么往后边过来了?”   “在碧水寒潭边,灵尊不知为什么浮上浮下,陆师姐让我先回来,但是小灰一直把我往这边带。”   灵尊——李鲤明白,以它老人家对待林惊羽的亲昵劲儿和天生的灵兽之能来说,多半,是后山那边已经开始了。   曾书书伸出一只手圈住张小凡,“走走走,我给你开小灶去,保证让你明天赢过常师兄……”   “啊?”   “啊什么啊,走了。”曾书书感兴趣的东西有不少,越是未知,他就越感兴趣。小凡的那根棍子,他琢磨好久了,把彭师兄伤成那样;小凡这人,他也琢磨好久了,确定不是在藏拙?   李鲤慢吞吞走在后边,又朝后方看了眼,变天了,黑夜之中更添黑气。   山风吹起水青色的莲裙,天上的皎月已渐渐西移。   这夜半时分,通天峰上有多少人不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鲸鱼在我的笔下主角光环太严重,但是后来一想,本来就是主角! 然而诸位小凡迷妹且放心,小凡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够撼动,由低走高方见其强大。 小凡,好多人关心小凡的,这中间,尤其以鲸鱼最甚,那是最忠实的迷弟,小凡,小凡,还是小凡…… 所以女主很心塞,情敌是小凡怎么破? 噢,本文我会改动较多,可能缘由与原著出入较大。不过这就是同人,你们懂得。 很久没有享受过被催更的乐趣了,我要不要停一下 ☆、木秀于林   有曾书书的话做铺垫,所以李鲤听说林惊羽重伤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就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吓了一大跳,其中以张小凡为最。   李鲤在厨房见到他的时候,少年清俊的脸惨白得跟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   据说,站在擂台上的、龙首峰实力最高超的两人会武还没开始,“咚”一声,林惊羽砸在千年乔木上,血染白衣。   李鲤知道他们兄弟情深,指着这厨房,“你自便吧,各种食材都有。”   “谢过师姐。”   厨房交给了张小凡,李鲤也出去透透气。   她很快就知道张小凡那样苍白的神色其实并不是夸张,如果有镜子的话她就能知道,她的脸也青白近透明。   血衣。   浸染鲜血的衣服,几处浓烈呈暗色,几处鲜艳浅淡如红花,若不是留下几处衣角雪白没有沾染任何痕迹,决计看不出来这是白衣服。   白衣服,银色的云纹松柏图样。   “……李师姐?”   “这是?”   “这是龙首峰林师弟的衣服。”那名年轻的师弟答道,“首座们都在松苑,反正我刚好负责那一脉,也帮不上忙,就想把林师弟的外袍洗一下。”   你是不是傻,李鲤在内心无奈,你是长门的人长门的人长门的人,洗什么衣服伺候什么,能不能有点骨气!   是她连日颐指气使把人使唤傻了?   不,是有常箭和段雷这几个师兄。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跟师弟们说了什么,害得这些其实跟她年纪没差几岁的大年轻,视她如虎,奉她为尊。   都说传闻太离谱了。   “嗯。”李鲤轻轻应了一声,“那你……”   话还没说完,从廊门处探出来一个头,招呼道:“十六,师父叫你过去,在松苑。”   “啊?”   “快点儿!”   李鲤叫不上来名字,干脆给没参加七脉会武的师弟按年龄大小编了号,叫起来习惯。也就短短几天,师兄弟几个也都自己叫开了。   “可我……”年轻男子看着手中的木盆,又看着眼前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李鲤师姐,鼓起勇气,“那就麻烦师姐了。”毕竟一切事情以师父为先,将木盆放下,转身,离去。   “十、六……”李鲤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糟糕,血衣就放在她脚边吗?是哪个方向?左脚边?右脚边?她能不能当做没有见到十六师弟?   呼——   空气中的草木香味间还夹杂着淡淡如丝如缕的血腥味道。   低头、低头、再低头……入目一片猩红,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栗一下。李鲤握紧拳头,紧而后松,指尖缭绕起一团清光,越聚越大,流淌着清澈的一汪碧水。   “哗——”运起的水花溅开在木盆里,打湿衣料。   洗、衣、服……李鲤仰天叹气,要知道她现在,根本迈不动步子。   洗。   这么大片的血红放在她眼前她怎么能放过,怎么着要也得把它弄干净。   一干二净。   十六怎么知道她对待这种东西有自我强迫的倾向?   十六才不知道,他所谓的“麻烦”,只是让李鲤将其放到浣衣房,还真没有让师姐清洗的意思。   于是当他从松苑出来原路去找李鲤时,发现这个师姐依然站在原地,手中拿着那根据说诛杀魔道妖人无数的法宝花刺,浑身席卷起潋滟的水波,氤氲在清光中,美得恍若天人。   那根细细长长的青光色刺器正勾着白衣一角,在上空旋转,半点血迹都看不到。   拿青云御水诀洗衣服,十六想,李师姐可真够恣意的。   “李师姐。”   李鲤收起法力,将衣服递给对方,声线清淡:“衣服。”   十六没有动作,恭谦道:“李师姐,水月师叔让师姐去一趟松苑。”   “我师父?”   “是。”   “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   李鲤眉骨处突突地跳,师父找她师父找她师父找她,师父主动找她,绝对没有好事。   松苑,龙首峰弟子所居院落,现在那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林惊羽重伤。   怎么能,怎么能让她去照顾林惊羽。   她又不是专门伺候人的!   不得不说,李鲤一直都很聪慧,直觉准、对事态的发展把握也准。   是,林惊羽需要人照顾嘛。   是,龙首峰都是一群男弟子心思不够周到嘛。   是,也许放眼整个青云都没有像她杂事琐事做的最多的人了。   更是,现在放眼整个青云大概还没有像她那样尝过被门中无上真决反噬的经历。   然而,水月大师可不是那种为了别脉弟子把自个儿徒弟交出去的人,各脉首座最是护短,那种护犊子的小心眼劲儿,一个赛一个高。   手帕。   绣帕手绢。   昏迷不醒的人一直呕血,衣服换下来里面杂着一块丝帕,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人身上,也没在意衣服怎么样。   但是水月眼尖,从血衣里把帕子挑出来。   一眼看到上面精巧的松叶锦鲤,就知道是徒弟李鲤的绣艺。衣橱里满当当放着的道袍,哪件不是出自李鲤的手。   “哼。”水月看着徒弟怀中干净如雪的男装,“不怕血了?”   李鲤从来没觉得手上的衣袍这般烫手,而入目还有师父手里青玉色手帕上的血迹,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恩师面前眼神乱瞟。   “只、只是……”   水月风姿绰约,清冷如霜的气质更将这份风姿衬得有几分逼人,“既然你与林惊羽交好,就留这照看。”   交好?   她和林惊羽交好?   哪儿有很好?   “其实那只是……”   水月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仿佛过程的纠葛原因并不重要。   眨眼间,月白色的身影已经越过李鲤,与此同时,手帕还停在她面前。   又是染了血的丝绵。   所以实际上,师父只是专门让她心堵,着重点根本不在那手帕上吧?   不要了……李鲤本来就不在意一块手帕,更何况如今还是血染的手帕,放在她面前她又得洗。   林惊羽的情况比李鲤想象当中更加严重。   受那么重的伤还强撑着隐忍不发,真不知道该说他坚毅还是说他傻。   五脏六腑皆有损伤,经络气穴无一处不是伤痕累累,而比较渗人的就是,内息翻涌不止导致他不断呕血。   李鲤真的是一阵又一阵发麻,从脚底开始,从手掌里开始,从脊背开始,从头皮开始,最后都颤到了心里。   这下她更肯定,师父之所以将她叫过来,就是要把她怕血的破毛病给改了。   可这样的事情,当年做的还少吗?几十年都未解决。   李鲤一直处于进进出出的状态。   把血染的白布拿出去清洗,回来之后床褥边衬着的棉布上又是血红一片。   掌门师伯离开的时候是笑的,长长的白须仿佛闪出他眼底深处清明又晶润的光,“不打紧,等他将血吐干净,也就无大碍了。”   吐干净。   李鲤想,他这么吐下去,真不会失血过多吗?   她这么想,张小凡也这么想,于是端来的汤药里,清一色都是补血的。   只是喂了就吐,反反复复浪费了一盅食补汤药。   田师伯和苏茹师叔拉走了死活非要要留下的张小凡,曾师伯也提走了硬是要留下的曾书书,后者是因为说了一句不轻不重却能够让当时房内外人都听清楚的咕哝。   “你们就是想看斩鬼神想疯了,装什么,这下如意了吧。”   当时李鲤就站在齐昊边上,床前围了好几个首座和长老,齐齐转头看他们,她另一手边,就是曾书书。   曾书书替林惊羽不值,意气风发又深受宠爱的他总是能够肆无忌惮说出他想说的话。   李鲤也有这样的心态,只是她不会说。   目送一位又一位师尊离开,包括最早走的水月,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神色。   那样的表情即使再细微也能让有点眼力的人发觉,那是完成任务后的舒心。   他们把,林惊羽勉强拼凑出完整的斩鬼神真诀,当做是一项任务,而任务完成,旁的就不重要。   总觉得,他们在培养一个能够一往无前为青云打开更大盛世的良将,而不是林惊羽本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都明白的道理,长辈们不可能不明白。   还是说,他们的本意,就是要林惊羽经历风雨。   李鲤叹息,承受这么多期待未免太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难怪这么刻板。   难怪这么少年老成。   难怪半露温厚又半持清傲。   等到李鲤不知是第几次走进只剩下林惊羽一个人的厢房时,看到白白软绵的布料上什么都没有,终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床沿边。   此时的她,约莫背后每一寸肌肤都渗出了汗,冷汗与热汗相交织,到头来湿湿黏黏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被难为的,不仅仅是道行还不够的林惊羽,分明还有她。   少年昏睡在床上很乖巧,真的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没了平日里的清俊冷毅,精致秀气的眉间好像一下了化开深深的极北冰雪,换上全然不同的春日里的阳光。   若不是他棱角分明如刀削剑刻般,这软绵绵的样子,像极了安睡的婴儿,总让人忍不住将呼吸都放轻。   拉起他的手腕,三指搭在脉上。   虚浮却平稳,已经安定。   李鲤按着肿胀酸涩的眼穴,绷了好几个时辰,身心俱疲,终于昏昏沉沉地,靠在床柱上睡了去。   明亮的烛火在纸糊的灯罩下亮着温柔的光芒,不是很大的房间内悄无声息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影,苍青似冷,挺拔若松。   来人的步履没有一点声音,走到床边停下。   斩龙剑静静浮淌着淡淡的碧波,清澈盈盈一如虹桥边上的碧水寒潭,天地间至透至明的水波色,总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是顷刻,时间短的就好像没有第三人出现一样。   整个厢房内就只有两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彼时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里,一位老人面向青云历代祖师的牌位,手中续点长明灯。   “他们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墨绿色的身影缓缓走进祠堂里,对着满目牌位恭恭敬敬一拜、再拜、三拜。   “没即便是禁忌,也没有一个人是忘记你的。飞云第一次见到林惊羽时,差点脱口而出你的名字,硬生生挨了天云一掌。”   “不过是共用了一把剑而已,他不是我。”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去,“我是个死人了,你们把对死人的念想托在活人身上,那么小的孩子……他不是我的替代品。”就算会代替他成为青云新的守护神,也不该是他的替代品。   “自然。”道玄抚着长须,“我们做的只是给他一个容器,里面的水要他自己注满,守护青云的职责,诛奸除魔的使命……斩鬼神的修行只能靠他自己剑斩鬼神,在和魔道血战中细细磨练,我们没人能帮他。但在此之前,他得知道那是什么。”   老人定定地看着他,清明如水的眼睛里清楚地倒映出那仙风鹤骨的墨绿。   本来就是他的师兄。   而那些师弟师妹,数百年前就是不他能管的了。   他们有分有寸就好。   老人转过身拿起蜡烛,继续刚才的动作,默默无言。   “年纪小是小了点,不过本就是绝世珠玉,再有苍松这些年的打磨,坚韧无比。”   道玄负手站立,像就是为了说给对方听,在祠堂灯火通明中,向来淡和的脸上有些许红光。   “这么多人就等着为他疗伤,叔常都往前走了……谁知道这孩子周全礼数,利落地双膝跪地扣了头,反倒把我们磕懵了。”   “正梁又问他如何,硬邦邦地回了句‘尚可’,苏茹将人扶起来本想把个脉却被他躲过了,简直把大家当瞎子。”   “还是苍松最了解他这个徒弟,大手一挥让人回去。”   “林惊羽,这孩子居然撑到了七脉会武的擂台上才倒下……”   “这点就不像你的阔达,别扭得半点都不肯服输。”   “像苍松,从前就别扭。”老人也有几分笑意,“终归还是少年心性。”   声线中少了持成的温厚平和,多了寻常人家对待晚辈才有的疼宠,仿佛透过道玄只言片语的描述,就有一个温良清俊的少年站在他眼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见到能够秉承先祖遗志的斩龙新主,那他此生,守在小小祠堂中,也足矣。   知道老人心中所想,道玄离去前开口:“苍松太精明也太敏锐……寻个适当的时候,会让你见。在这件事上,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你一个。”   “多谢。”   “不是为你,是为青云。”   祠堂的灯火,弱了便再点,终年不灭;就如青云,一批人走了,还会有另一批出来。   而老人心中明白,这个地方千年如死水般枯寂,毫无生气。   道玄为了青云,也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万剑一,着实是个神奇的人。 啊,他才出场我居然就在考虑他的死法了,这真的好吗…… 我想试试走轻松一点的文风,但是好像转型不是很成功,你们感受到了吗? 这将是全新的故事,很多人的命运都可能会发生改变哟…… ☆、松叶锦鲤   第一缕曙光已经划破天际。   眼皮轻轻动着。   林惊羽其实很早就想醒过来。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说安稳安慰,说不安慰也不安稳。   身体太过疲惫,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意识也不太清明,昏昏沉沉间,沉得他无论怎样想要挣扎着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轮廓。   那是谁?   合上眼睛,再次睁开,蕊白的衣裙,腰间束带上绣着一缀密集的泪竹纹,很窈窕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   清晨的阳光还是清冷清冷的,照进厢房内也是暗暗的。   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   有些不真实,仙姿绰约有些不真实。   淡淡的轮廓,却洁净得仿佛闪耀在身边的阳光都格外明亮。   “醒了?”那人身形动了动,声音如同透明的水波宝石,干净得不可思议,“可算是醒了。”   低下头,朝他俯下身,错开了南窗明纸照射进来的阳光,长长的黑发从后背披落下来,丝丝尾尖镀上金色的光晕。   他的手腕被柔滑的触感抬起,凉凉的,也温温的。   “嗯,脉象比昨夜稳健了许多,恢复得挺快。”   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昳丽的容颜,黛眉水润似墨画中的远山,眼眸中似有流光。   “娘……”   “娘?”李鲤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虽然——她的岁数确实不小了,别说是“娘”,“奶奶”的年纪也到了,她非常清楚这一点,也常常自持资历教训别人。   但是——事实是一回事,被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   她这一张脸,哪里像妇人了?   李鲤脸色有些僵硬,她腰酸背痛地伺候他伤病,抛开要处理那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血迹,她自个儿只能将就着靠坐在床边睡了一晚上,毕竟旁边齐昊的床她还没这个脸去靠。   结果现在末了还要被人叫大一辈。   病人,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不计较。   “看清楚,我是谁?”   林惊羽的睫毛不短,能够在他的眼眸中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像是在确定什么事,他眨眼,眨了几下眼睛,眼波中的黑色潭水在慢慢搅动,流淌着浅浅的涟漪。   “李鲤师姐?”   李鲤冲他点头,人清醒了就好。   到现在,林惊羽终于能够转圜起该有的逻辑与思维。   斩鬼神真决,一晚上,直至东方吐白他才勉强从头至尾能够使完全一遍。   刚猛强劲、威力巨大的同时,也损及自身。   “你从昨天上午一直昏睡到现在。”李鲤往前挪了点,帮忙把人从床上搀扶起来。   脸色还是白,没像昨天那么白得发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只是淡淡的粉,此刻薄薄地抿成一条线,不失平日里微微的傲慢。   还挺要强,李鲤想,醒了就没有睡着的那股乖巧。   “……青云无上的真决,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使,不是慧冠绝伦就能使。你这条命,如果不是师尊们在侧,早就交代了。”   “没让师门失望。”林惊羽靠在床上,漆黑的眸子里有亮光,闪烁着极为单纯也极为深刻的笑意,“幸好没有让师门失望。”   十六字真决,口头念,心里也念;师父教他剑招,跟七劫斩龙决全然不同、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剑招;曾师伯教他该如何凝聚真气游走经脉;而掌门师伯,亲自接下他要成不成的真决。   “不对。”   “不对。”   “再来,不对。”   “不是这样。”   “还是不对……”   林惊羽知道他还没有足够深厚的太极玄清道修为与之匹配,要想成功,只得抛开一切,方能一往无前。   “惊羽,为师是如何教你的?”   不能有惊惧之心,不能有思悲之念,不能有忧恐之情,不能有顾虑之欲。   师父说,他信他能成。   于是林惊羽也告诉自己,你能成。   成了。   事实的结果很简单也很明见,成了。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现在看待林惊羽,李鲤心中是真的服气。   能让她打心眼儿里服气的同门平辈不多,数来数去不会超过一双手,文敏是头一个,而此后日子里陆续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渐渐多了起来。   这下,林惊羽也算一个。   师门重压,便是没有重压,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师辈往那里一站,本身就是一种迫力,容不得小辈造次。更何况,他们都盯着一人一剑一真决,在这般重压之下,林惊羽还能成就青云四试真法之一的斩鬼神,李鲤不得不服气。   让人服气不假,可这清隽秀雅的少年,正病容苍白,全身带着一种脆弱的清贵,挺让人疼惜的。   这么听话做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师长总不会害你的,可这样的自损,一个不当心,全身修为尽毁都是轻的。   傻愣愣往前冲,傻愣愣死扛着。   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反而心心念念没让师门失望。   傻得够可以。   “唉——”李鲤叹了一口气,叹出声音来。   “李师姐……”林惊羽自然是听到这一声不轻不响的叹气声。   “不辛劳。”李鲤打断,他话还没说完全她就知道对方要说点什么:“我呢就是个劳碌命,操劳惯了,多少比你那些师兄们细心,师尊们也是看中这点才命我留下,我自然不得不从。”   “承蒙师姐照顾,惊羽铭感五内。”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礼。   “嗯。”她轻轻应了声,承了他的答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动作随意又自然。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掐虎口,她掐着自个儿虎口力图让自己神清气爽些。   林惊羽的视线也落到那双白玉若瓷的手上,这样的角度,由上而下,黑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他并非全然昏死过去。   有过几丝清明的意识,除了睁不开眼睛外,各种感觉迷迷蒙蒙间都在。   他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各种气息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有人照顾他长时辰,他自然也知道。   会以为……   是娘亲。   “李师姐。”   “怎么?”   “多谢师姐。”   李鲤歪头看他,“感谢的话不是说过了吗?”   “是,但是……”林惊羽话少,是他不想说,可想说的时候,难得找不出话来,“还是想谢谢师姐。”   “你要真想谢我的话……”她伸手拨弄着垂在身前的长发,芊素的手上有明显的掐痕,像一弯月牙,很重,印出紫红来。   林惊羽眸色暗了暗,静静等着李鲤开口说后半句。   “暂且想不出来,就这个吧,若下次遇上戒律堂,林师弟可否就当做没见到,并且让其他师兄弟看不见?”   他锁起剑眉,这似乎很是李师姐的风格,之前的交集多半也是因为对方违反青云戒律。   戒律堂有最铁面无私的人,林惊羽由他打磨才成长起来。   “师姐,戒律并非是刑罚,只是提点为人处世应有的规范和准则,我青云弟子应当持身周正,光明磊落,不作奸,不犯科,不乱纪,不胡作,不非为……”   “你就直接说你帮不帮吧。”   他的话被打断,清扬婉兮的倩影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长发齐齐拢在身后,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好不底气十足。   林惊羽从那一双黑眸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迟疑。   “嗯?”李鲤捕捉到他的迟疑,笑盈盈地裂开嘴。   怎么办,好孩子被为难了吗?   “不愿意啊……”   女子明眸善睐,似璀璨的明珠耀眼非常,逼得人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目光,沉溺在那安宁的美丽中。   “没有。”   很好,李鲤想,虽然她对自己有信心,戒律堂这种存在也不太放在眼里,但多个承诺什么的,有益而无害。   这个少年郎,有情有义守诺言这方面,她还是很信。   “吱——”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挺拔英俊的身影。   “师兄。”   “齐师兄。”   齐昊的口气称得上愉悦和惊喜:“醒了?”   李鲤站起身来,给人家大师兄腾地方,顺便也说:“我给林师弟去后厨弄点东西,过会儿再过来。”   说是这样说。   做也是要这样做,但是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要先做。   梳洗,必须要梳洗。   齐昊当即拱手说:“多谢李师妹照顾惊羽。”   “哪里哪里。”她回礼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同门之间帮一把手没什么,也是我力所能及的。况且照顾师弟,也是应该的。”   端庄。   雍容。   得体   李鲤向来对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言行举止十分满意,殊不知这样的细微转换落在有心人眼里,只会觉得她在逞强,毕竟那倦容不经意之间,在第三人到来之前,他瞧得清清楚楚。,   还有乌青,精秀的眼下染着淡淡乌青,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看什么?”齐昊问师弟,笑得尔雅温润,“人都走了。”   “没什么。”林惊羽收回视线。   “你还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齐昊为师弟按脉,“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   “对不起,让师兄担心了。”他有歉意,歉意之下也觉得万幸,幸好是在与师兄对战之前,否则,也不知道别人会将什么下手狠辣欺凌师弟的名头按在师兄头上。   “师父说予了我原委,现在觉得怎么样?”   林惊羽尝试调动真气,才刚一提起就捂着胸口低咳不止,苍白虚弱的面容反倒起了几分血色。   齐昊本想输点内力帮忙调息,却被师弟拦下,“咳——咳咳——师兄你还有会武……”   “你被斩鬼神伤了脑子?”青年容颜峻冷下来,手腕一转运起清光,“你是在低估我,还是高估你自己。”   清透如水的真气丝丝游走全身,翻涌的内息被抚平,却渐渐在胸口凝成寒冰如剑,冻在冰天雪地中。   林惊羽只得受着,他知道,大师兄生气了。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齐昊瞪他,板下脸,“真当你自己是铁打的无坚不摧,还是觉得在我面前示弱很掉面子?”   “没,只想试试看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结果一头栽倒在擂台上。”齐昊冷哼一声,收回法力。   恢复确实还好,掌门师伯亲自给惊羽疗伤,各脉的仙药灵丹灌下去不少,元气补益有余,反噬的损伤都在一点点复原,齐昊放了心。   林惊羽真不是故意逞强,就是想知道以现在的功力,能够承受多大多久的重创,好让自己知道,他的实力在哪里。   若能传承先祖遗志,眼前之事便是七脉会武,无缘就无缘。   目光移到就在手边的斩龙剑上,冰晶玄铁剑鞘上的腾龙威风凛凛,轩昂赫赫。直至昨天,他才知道,他从未真真正正地认识这把剑。   齐昊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斩龙剑。   反正此后也有的是机会可以见识所谓的斩鬼神真诀,以惊羽现在这样的状况,短期内是不能再妄动真法了。   碧色长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剑是好剑不错,然而齐昊的着重点不是在剑。   斩龙剑柄处,似随便放着一块手绢。   那时候情况混乱,他也心焦,根本没在意师弟身上有什么东西。手帕,四四方方的手帕,好像是有一块沾了血的帕子,还是他给惊羽换的衣服。   正要伸手拿起来看看,当事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已经捏在了手里。   齐昊笑起来,如玉的容颜似春林繁盛,“哪儿来的?”   龙首峰绝不会有这种小件的丝绢。哪怕山下的生活娇生惯养,这类弟子在上山后也熟谙龙首峰严苛的清规戒律。师父他老人家,最见不得徒弟身上有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东西,故而衣饰佩玦之种种,无一不气宇阳刚。   “没什么。”林惊羽捏着丝帕,一只手没能全部遮住,干脆两只手一起握住,敷衍师兄,“一块帕子,河阳镇上买的。”   “是吗。”齐昊笑意更深,丰神俊朗的脸上划过揶揄之色,“哪家店铺?”   “锦绣阁。”   真是……话接得还挺快,齐昊抿了一下嘴角。在他面前说实话又不会怎样。手是慢了一步,眼神可没慢。那银白浅绿色绣样,水纹锦鲤鱼,给他的感觉,像是出自李鲤师妹的手。   惊羽这样藏着掖着,又是何意?   齐昊心里转过弯弯绕绕的思绪,笑道:“那你藏好了,可别被师父发现。”   “嗯。”林惊羽胡乱地应声,漂亮如浓墨的眼睛低敛着,自己也觉得有窘迫。虚什么,他素来坦荡磊落,有什么好虚的。   齐昊整了一下他的被子,貌似无意地开口:“李师妹久不出世,难得从小竹峰出来一趟,这番照料不是她的义务,虽然是水月师叔提的一句,她遵命而为,但该到的礼数还得到,毕竟也有她的情义在。”   “是,我知道。”林惊羽当然知道,套用小凡的评价说,李鲤师姐,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你喜静,我也吩咐过师弟们,叫他们别来吵你休息。”   “谢师兄。”   “你就好好养伤,师父许会来看你的伤情,也会有别的师叔伯来看你的伤势。”   “是。”   “张师弟今日有比赛,曾师弟与你交好,他今日也与我会武,两人可能都得到赛程结束后才会过来看你。”   “嗯。”   “那我走了。”   “师兄慢走。”   齐昊顿了顿,啰嗦确实不是他的风格,然而这连贯的对话,精简的回答……   “师兄还有何事?”   “……无事。”   目送齐昊出门,林惊羽摊开两只手,将青玉手绢铺展开来,然后横折、竖折,方方正正地叠好。   抚着这丝滑软绵的触感,还有浮凸缜密的绣线。   应该是,有人帮忙洗过了,既然师兄不知道,那就是……   他把绢帕攥在手心里,既然师姐没拿回去,就留着吧。   留着。 作者有话要说:  齐昊:小师弟居然对我说谎了 说谎了说谎了说谎了 好冷啊,又降温…… 明天两门考试结束就可以回家了,快,需要小天使们的鼓励,我不要不挂科,需要高分。 ☆、事起波澜   李鲤现在很头痛。   她觉得她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陆雪琪,答应得好好的说我知道、我了解、我自有分寸,可实际上,也是不听话的小崽子一个。   “鲤鲤师姐……”   “你打住。”李鲤重重地将煲好的药膳往桌上一砸,盅瓷碰撞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本来是给林惊羽炖的,她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熬了很久的药膳。只是现在看来,林惊羽估摸是吃不到了。   有林惊羽一个还不够。   陆雪琪在与张小凡的比试中,使出了神剑御雷真诀,遭反噬之力重创。   房间里弥漫着低低的气压。   水月不在,帮陆雪琪运功疗伤后就被掌门叫去了玉清殿议事。   文敏不在,自个儿伤都没利索得七七八八,被一众姐妹赶回了小竹峰好生休养,顺带,也带走了一批人。   这本是田灵儿与陆雪琪的房间,而此刻,粉衫红影也瞧不见,以夜半私会的缘故已经被关到了大竹峰弟子的院落里由宋大仁看着,一天一夜没见到人了。   天琊神剑默默无声地荡漾着蓝芒,雪映主人那绝色的脸惨白异常。   “雪琪。”李鲤淡淡地开口,“纵然你赢了跟张小凡的会武,但以你现在这样的条件,对上齐昊你半分胜算也没有,还是你也想学林惊羽,死扛着站上擂台。”   呼——   她以为雪琪听话又懂事,没想到也是一根筋往前的人。她虽没有亲自去看比赛,但是从师妹们口中也能知道一二,说是当时的场面壮观非常,双方拼了个你死我活,连擂台都给轰塌了。   七脉会武是同门会武。   用得着这般以性命相搏?   就不能学学齐昊和曾书书,君子之剑,点到为止,即便相比起来没什么看头就是。   谁不会神剑御雷真诀?   李鲤敢打赌,齐昊绝对能够用出来,曾书书也能。   只是那不是敌人,是同门。若在此前可以分出高下,就没有这个必要。   她这么想,陆雪琪慧敏通透自然也这么想。   张小凡啊张小凡,他才是真真正正惊艳四座的那个吧,什么齐昊,什么曾书书,什么林惊羽,包括陆雪琪,在他面前一下子没了存在感。   李鲤现在对这个老实温厚的师弟真是要到另眼相看的地步了。   多么高深强大的功力,逼得雪琪使出无上真诀才能取胜,藏拙至此?   真人不露相。   “若不用神剑御雷真诀,我或许连跟齐师兄比武的资格也没有。”清冷美丽的容颜没有血色,陆雪琪缓缓开口,“我无事,师姐,有天琊护体。”   李鲤走到床边,面对这样伤者也不能够做什么,刚想再说教什么,就被对方一句话气得噎住。   “我放心不下张师弟,鲤鲤师姐能否帮我去瞧瞧?”   “哼。”李鲤冷笑,清冷的霜雪渐渐凝聚在美丽的容颜上,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是冷冷淡淡的,清艳地仿佛盛开在高山的凌霜花。   瞧什么?自个儿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   女子环臂在身前,站在床前居高临下,水色花纹袖口处,花刺闪耀着锋利的晶芒,姿态凛人。   “狠心的是你,不放心的也是你,他有那个能耐跟你抗衡还接不下神剑御雷真诀?管好你自己吧,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伤得也不重,比起林惊羽那样要死不活的样子强太多。知道他的状态吧,到了大半夜还在吐血,你比他强,至少你还是醒着的,意识也清明……门就在那里,想去看,自己去吧,有本事你爬也要爬过去。”   沉默。   沉默。   双双都沉默了。   其实话一出口,李鲤就有些后悔。   好像,说的太重了。   她什么时候这么凶过师妹,没有吧……   李鲤之所以一直被小竹峰的师姐妹吃得死死的原因就在于——   她心软。   就见不得她们虚虚弱弱戳中她心坎的样子。   心硬不过瞬间。   陆雪琪作势就要起身,惊得李鲤连连托手,“好好好……你躺着别动!”   雪琪根基稳住,玉清境满层的修为也深厚。当是在会武中一举突破上清境的修为,这才能够缓解自身的损伤。索性也有师父及时的疗伤,为她封住全身各大奇脉。   然而——   李鲤多清楚那种肺腑都要炸裂的痛楚,就像每一处血管都有电芒在窜动,闪电霹雳,难受非常。   乱来。   真是乱来。   李鲤气得直想跺脚,真是上辈子欠了她们,这辈子一个两个都是来讨债的。   陆雪琪躺在床上,低声咳嗽起来,眉眼带笑。鲤鲤师姐那么可爱那么好,刀子嘴豆腐心,能被她照顾惦记在心里,着实是一种幸运。   她也要强,只是不想让师姐看到她这样虚弱的样子,否则要担心。   今日一战,师父满意,师门满意,这再好不过了。   勉强是勉强,可她真的知道分寸。   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天琊,蓝光璀璨如鸿,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腼腆木讷的少年,单纯善良。   “张、小、凡……”   山风徐徐从远处吹来,高大的树木如波涛一般,空气中飘荡着微微青涩却甘美的感觉。   李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该做什么好。   好累。   心上好累。   一个人。   身边斩龙剑也没跟着。   白衣清隽。   谁能告诉她,本该安安分分躺床上养伤的人,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她面前?   哦,对。   张小凡是他亲兄弟来着。   兄弟受伤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嗯,隔了几处院落,不远。   嗯,穿过九曲风廊,挺近。   嗯,这就能下床了?现在就能下床了,身子骨委实好……   但是——   “李师姐?”   “你别晃。”   “我没……”   “让你别晃!”   他没晃,晃的人分明就是李鲤自己,林惊羽担忧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女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上,“师姐,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李鲤觉得眼前一阵一阵黑,面前林惊羽的身形一直在晃,入目的龙纹就像是长了四只眼睛,一直在瞪她。   瞪,瞪什么瞪,再瞪把你龙目抠出来。   都是被气的。   气陆雪琪不顾惜自己,莲步生风小跑过来,临了到了这里,又抓到一个不顾惜自己的年轻人……   生气是生气。   可出现症状的时候李鲤才反应过来,她究竟是落下了几顿没有吃东西了。   让她算算——   昨个儿中午就到松苑了,被血腥味弥漫得心里难受,也就不在意午饭不午饭的了。   昨个儿晚间是忙上忙下,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到吃食。   今个儿早上,这不是给林惊羽炖药膳忙忘了又出了雪琪的事,这下又到中午。   “师姐?”   “别动……”李鲤胡乱伸手在空气中抓东西,想要抓住点什么让自己靠住。晕,太晕了,一直以来都是这种要晕不晕的状况,闭上眼也不行。   林惊羽往前迈了一步,双臂将人牢牢扶住,防止她摇摇欲坠地摔倒。   双手抓住两只胳膊,手掌心攥紧绵软的衣料,李鲤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很好,有支撑让她靠,抵住对方硬邦邦的胸膛,脑袋捻转着乱拱,想要把这股晕眩给甩掉。   林惊羽僵硬着身体,脊背处凛凛然,挺得比往常更直,在他胸口处那股捣腾窜动,动得他全身都紧绷,心上就跟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很痒,痒得却有点软。   像小灰,有点像小凡的小灰那软绵绵的小肉掌呼过他的下巴。   这么想着,也低了低头垂目,李鲤的笄发此刻也轻轻擦过他的下巴,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清清浅浅的,却让他有一阵恍惚。   “师姐?”   “让我再靠一会儿……”李鲤止住了动作,就安安静静靠着,额头贴在他胸前的缎绸上固定住,“靠一下,就靠一下……”   她已经运转起了太极玄清道,漂亮的清光浮涨起来。林惊羽右手臂轻轻转动,转而去够她的左手,轻轻移到手腕上握住。   还没见过这位师姐出现这样疲软的姿态,应当无论如何都是人前明媚动人的。   细细的手腕不堪一握,就像一个用力就会捏断一样。   可惜,还不能调动内息探脉,把不出来脉象。   “我没事。”   “哟,这是闹哪出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在前,怀中女声恬淡。   一在后,就算林惊羽不回头也知道,那是曾书书的声音。   李鲤探出头来,直起身体,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看罗裙还以为哪个小师妹投怀送抱,原来是李鲤师姐啊……”曾书书打着扇子,嘴角噙笑,摇头晃脑走过来。   林惊羽扭头看他,嘴上警告道:“书书。”   “本来就是,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佳人窈窕才子俊,青衣花旦与小生,话本上都这么写,若是改成月黑风高夜,说不定更有意境……”   “曾书书。”   “开玩笑也不能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李鲤拿手指戳了戳眼穴,没力气,现在没力气,懒得啰嗦话语解释,只问他们:“张小凡怎么样了?”   “师姐来看小凡不是灵儿?”   “她那是活该,师伯师叔亲自动手收拾,谁会去触霉头……雪琪伤得重,着我看看她伤的人怎样。”   曾书书点头,也学着林惊羽的样子,一手托住李鲤另一只下垂的手,顺便把了一下脉,“小凡没什么大事,田师叔高深的修为都往他体内输,宋师兄他们一个赛一个嘘寒问暖,恐怕两相对比下,雪琪还伤得重些。小凡法宝可是一绝,媲美天琊这等神物,到现在我爹他们还在玉清殿里研究。”   没事。   没事好啊。   李鲤点点头,挥开两人,转身就往身后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吃饭。不只是伤者,她也需要食补。   “浮泛虚弱,李师姐这脉象,多少天没吃饭了,饿成这样……”曾书书悠悠然朗声开口,话指他处,“师姐负责内务后厨,不该没时间吃饭呀……”   “李师姐。”林惊羽跟上来,“师姐可好?”   饿,她都饿成这样了,还拦住她,还问她好不好……李鲤顿下脚步,“你赶紧回去躺好,要再出什么差错,我可不伺候了。”   少年现在瞧着是还行,除了唇色淡薄点外,身长玉立挺得笔直,但毕竟是遭受重创的人,就不能有一点伤患该有的自觉?   瞎跑什么。   “没让师姐伺候。”俊容剑眉微蹙,与隽毅的棱角一样,透着一股子坚持劲,林惊羽开口说:“师姐要去哪儿,我送师姐。”   李鲤抬头,撞进浓黑的水墨之中,此前头晕眼花的症状又出来了,觉得他眼睛里的墨晕在一圈圈流转,点染着雪白纸张,似乎还散着清沧的光。   “你……”她晃了一下脑袋,本来要说点什么呢,本来要说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师姐,这边走。”   “嗯,那走吧……”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抬头望了望天,紫隽的回字纹衬得他的眉眼无一处不是俊逸潇洒。   就随便开口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试出别的味道来,不得了,原来惊羽也不是清心寡欲跟苍松师叔这样不可爱的人一样。   李鲤的绝世风采,曾书书自己也是倾慕非常,惊羽有好感这就对了,嗯,这说明他是个正常的人,还是挺有眼光的人。   不像小凡,喜欢田灵儿那泼猴。   啊,不对,不能这么说,他可不想被齐师兄请去戒律堂喝茶。   呸呸呸。   所以现在呢?   没事做啊没事做,小凡昏睡着,小灰死活不让他抱了。   是遵循他一贯风格去看雪琪师妹,还是遵循他一贯风格到玉清殿听墙角去。   对比一下,他好像更想知道小凡的烧火棍究竟是什么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开始撸剧情,篡改的剧情,要下山啦 ☆、阴差阳错   日光暖阳,明媚透亮的光线搅拌着每一处空气都透着烘烘的馨香,嗅得人骨都滩软成一汪春水,舒适无比。   李鲤难得享受这样惬意悠闲的午后,可这样的午后,本该是用来枕一场安眠的觉,而不该——   拖与被拖之中在河阳大街上晃悠。   “鲤鲤师姐你快点儿,就你这速度,一百个锦绣阁我们都逛遍了。”   “嗯,你攥在我手里反而来催我,这不就到了。”   河阳大街上,人声鼎沸,往来商户,长驻乡民,络绎不绝。   两个美貌的姑娘,姿容昳丽,眼角眉梢一动都是流转起来的图景。   只不过,气氛不大好就是了。   李鲤懒洋洋地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少女,腮帮子还鼓得挺大,白白的,红红的,抹了什么胭脂,还挺好看。伸手捏了一把,唔,还挺滑。   “师姐!”   “就齐昊师兄摸得,我就摸不得?”   “齐大哥才没有!”田灵儿涨得脸蛋通红,颜色都快赶上李鲤手中的琥珀朱绫了。   没错,李鲤手中的琥珀朱绫。   一头被她攥在手里,另一头,紧紧拴在粉衣少女的手腕上。   漂亮的朱绫。   颜色更加喜庆。   红光璀璨的,静静流淌着浮动的真气。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李鲤本想打个哈欠,然而碍于仪容问题,硬生生压了下来。   田灵儿被关禁闭这件事小风小浪。   随着七脉会武的结束,地点从通天峰移到了大竹峰又移到了小竹峰……最后,落李鲤手中。   啧啧,要不是实在看她可怜狠不下心,才不会忤苏茹师叔的意带人下来散心。   散心。   美其名曰散心。   实则是人小姑娘想亲手为爹娘缝制衣物以表孝心,且以示真意。   很合情又很合理的理由,李鲤找不出半点反对的理由。   眼下是个好机会。   七脉会武结束,每一届会挑选优者与强者们历练四方,任务或难或易,都是师门存考验的念头吩咐下来,还要视现实情况而定。   齐昊经两次会武的锤炼,此刻更是名冠第一,将青云至宝六合镜收入囊中,当之无愧要领衔师弟师妹下山四游。   趁着齐昊即将远行的空档,田灵儿想修复一下因为他而和父母别扭的小矛小盾,此举甚好——谁让齐昊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田不易就算眼睛看不到,耳朵里也能听到风声,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于是当李鲤听到小竹峰编外的大竹峰师妹问她“鲤鲤师姐你能目测我爹穿多大尺寸的衣服”时,真觉吾心甚慰。   很好,小姑娘要是惦念着第一个给齐师兄做衣服,用不着田师伯和苏茹师叔动手,李鲤第一个就把她的腿打断。   她抬头看“锦绣阁”的牌匾,漆红的大字还是当年开张时的模样。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坊,婆婆与儿媳。   三十年前李鲤与那位小嫂子姐妹称呼好不客套,可这三十年之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这就是她不愿出来的原因之一。   河阳镇上世事沉浮几变,曾眼熟、曾相交的百姓也生老病死,而你还容颜未老的模样,昳丽动人。   讨厌,这人世间。   尤其是近几年,出来一次让她感慨一次。   “师姐,都到了,不进去?”   “你去吧,我不去了。”   “师姐!”田灵儿惊喜地瞪大了美目,摸着不加一丝禁术的手腕,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灵动得很。   “除了锦绣阁,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去玩玩……”   解是帮人解开了苏茹师叔的禁锢,灵儿又不是她的犯人,成天把人像狗一样拴在自己身边像怎么回事,又不是传说中那条只闻其名还未见其人,不、是未见其狗的青云第一得道仙狗,唤作“大黄”的。   但是李鲤教育师妹,素来把握张弛有度的准则,可以天高任鸟飞任你飞,可绳索必须拿捏在自己手里,像放风筝一样时不时要拉扯几下,“……一个要求,不许去戒律堂禁止出入的场所。”   “知道知道。”田灵儿满不在乎地咧嘴笑,双脚已经迈上台阶。   “琥珀朱绫不要了?”   “要也没用……”   的确,暂时已经没用了。   田灵儿自小得朱绫护体,在她还不懂得将法宝束腰作装饰称之为“好看”之前,琥珀朱绫一直是她贴身的衣物,从襁褓肚兜至里衣。   于是当苏茹下手打人手心板子时,法宝通主人痛意,主动飞出来护主。   自己从前的法宝对付自己……   那是种什么感受,李鲤不知道,她只知道,苏茹当即就在琥珀朱绫之上封了法术,以灵儿现在的道行,根本冲不破。   所以要不要的,关系还真不大。   李鲤有本事将拴锢解开,可没胆子解开全部,师叔的本意可是希望灵儿于太极玄清道的真法上,再上一层。   她可不能越俎代庖了去。   李鲤将琥珀朱绫绕在手掌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也要好好规划一下。   七脉会武后的时辰,确实是好的光景。   会武四强留在长门有几天了,养伤的养伤,无所事事的无所事事,难得闲暇的闲暇,还能亲得掌门师伯指点与乾坤九仪鼎传输功法。   看样子,此次下山人选,就这四人。   那张小凡也在其中。   她前前后后在通天峰操劳了小半月,获得一众长门师兄弟交耳称赞。   可唯独一样。   十八无意中尝到张小凡做给小灰的鱼香千层茄,是,是给小灰的,是给一只猴子的,他对其大为褒扬,说是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当着李鲤的面,说从来没有吃到过……   真诚。   诚恳。   恳切。   小十八说那句话的时候简直是发自肺腑。   她承认,她一早就承认她的厨艺比不了张小凡。   可她无法接受她做给人吃的,做不过对方给一只猴子吃的。   即便那是三眼灵猴。   那还是一只猴子。   李鲤决定闭关。   闭关钻研厨艺。   没什么是她掌握不了的,也没什么是她精进不了的。   等张小凡回来之后,孰优孰劣,再让十八评一次。   “颜如玉……”   她在颜如玉书斋面前止了步,这家两三年内才冒出来的店铺,其话本小说在小竹峰内盛名远播,就不知道别的如何。   只是这里,好像是青云下令禁止弟子出入之地。   不远处,几个年轻男子素衣信步,身材修长,英俊挺拔,那么随随便便地走在百姓中,望之气度不凡。   林惊羽停下脚步,看向一个方向若有所思,容色淡淡带了一丝不经意间流出的明亮流光,“几位师兄……”   “怎么?”   “师弟只是想到,七脉会武才结束,同门师兄弟多数闭关修行,在这河阳镇上的寥寥无几。与其将目标锁在同门,倒不如加强镇城防卫,河阳虽然不大,可鱼龙之混也复杂利害,青云弟子的走动大量骤减,恐有人生事为非,甚至有魔道之人作歹。”   “成,那咱们去城门镇口瞧瞧,盘点一下过往商旅。”   转身的时候,林惊羽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惊鸿翩影已缓缓走入颜如玉书馆。   单从布局内景来讲,颜如玉不失其名,素雅、清致、古朴,空气中飘散着浓香的书墨味。   只是这生意,好像有点冷清了。   李鲤随意打量了一下,问向柜台后面的人,“老板,这里可有关于烹饪方面的书籍?”   “自然是有,姑娘这边瞧。”老板从柜台后走出来,个子不高,约莫五十岁上下,身上是普通的褐灰缎衣,有些偏黧黑的肤色上蓄起温和的笑意,“这边,这几册。”   “《饮膳正要》、《调鼎集》、《食珍录》、《素食珍略》,这些我都翻过,就没有别的了吗?”   老板一顿,笑言:“今日刚从渝都进了一批新书,有一本《食宪鸿秘》,也有山海苑掌厨口述之言成册成书,姑娘可感兴趣?”   没看过的,没听过的,要的就是这些,“劳烦老板拿来我瞧瞧。”   “姑娘这边请,里面还有内书阁。”   “倒是别有洞天……”李鲤客套了一句,跟着颜如玉老板绕过屏风。   后头是河阳城镇常见的四合式院,此刻日头还正当空偏西,中间的天井宽敞而明亮。   李鲤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走到中间完全止步。   墨香,空气之中还是有很浓郁的墨香,在这露天空地风贯来去的地方,居然凝而不散,仿佛是为了遮盖别的什么味道。   至于是什么,李鲤也闻出来了。   对血腥味,她敏感,尤其,是不干净的血味。   “砰——”   “嘎——啊——啊——”   三向紧闭的房屋轰然打开,密密麻麻的黑红之色扑腾而来。蝙蝠,不计其数的蝙蝠,本该昼伏的蝙蝠周身裹满炼血猩邪之气,通红的双眼在大白天闪耀着异样妖魔的光。   青云山脉绵亘连碧,钟灵毓秀,居然出现这样的脏东西。   李鲤勉强控制住自己要发作的恶心,御起清光结罩防护,“你到底是谁,敢在我青云地界大肆豢养血蝠,行血炼妖术?”   “妖术……”颜如玉老板“咯咯咯”大笑起来,面容狰狞可怖,“除我血炼堂,天底下还有何处的血炼之术能与我派相比!”   血、炼、堂。   魔、教。   扑面而来的刺鼻腥味让李鲤胃中一阵翻腾,血色蝙蝠不断攻击结罩,遭受玄光真法化为一滩血水。   红颜色。   暗红色。   血的颜色……   李鲤身体渐渐僵硬,从双脚开始往上蔓延的僵硬,额头上已经渐渐渗出了冷汗,滑落下惨白的脸颊。   “田姑娘,这血蝠就是从渝都进的新货,跟我走一趟万蝠古窟吧!”   “妖孽……”李鲤切齿而出两字,目光落到手掌上缠成细绳的琥珀朱绫,冲着灵儿来的,也就是说,是冲着青云而来,“不知死活!”   “这样的大话,姑娘还是等到了洞窟再说吧。”男子双手掌心大张,红黑色光芒源源不断地汇聚,原本寻常的右眼,渐渐凝成血红,慢慢放大。他整个身体都隐匿在了赤红巨眼之后。   “年老大!”李鲤脱口而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红芒破开她的防护,击得她倒退数步。   那是“赤魔眼”,炼血堂堂主的法宝。   “小丫头好眼力,不愧是田不易的爱女。”年老大几近狂邪的面容丝毫没有半点恭意,“青云老道吞我派至宝,现在就看你在他们心中分量如何……”   血蝠一轰而上,李鲤指尖青芒乍现,并成一道道利刃破空而去。   “啊——吱——”   “吱——吱——啊——”   一滴,两滴,三滴……蝙蝠的血水、脏腑水、尸水,不断滴落下来,滴在地上,溅在身上,酸腐蚀朽的恶臭,挥之不去的血腥。   “呕——”她终于克制不住地低头呕吐出来,手脚冰凉,后背虚汗阵阵。   得此间隙,年老大指控赤魔眼,数道红光如剑疾射而去,所到之处,青石岩砖腐蚀塌陷,李鲤身形移动闪身避过,仍有一道法力击中她胸口,青色衣衫处红了一片。   她握着拳,握得很紧,稍长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花刺就在她衣袖里,低低地震动要出来。   魔道炼血堂堂主,成名已久的高手,所谓的“赤魔眼”……单枪匹马卧在青云山脚至今无人发觉。   “田姑娘,你还是老实跟我走吧,你要是伤得去了半条命,我炼血堂还要施救,否则就不值钱了。”   “大言不惭……”   入目的猩红血色。   耳边的凄厉叫声。   触手的地上是黏稠的血渍腐水……   “呕——呕——”   年老大收起赤魔眼,双目赤红向她走来,越来越近。   李鲤全身没有力气,终于在那个男人触碰到她的时候,运转起盛大的太极玄清道,震得年老大后退而去,同时震开手掌上的琥珀朱绫,散去上面被禁术压制的灵力。   “道行还不浅。”年老大咒骂了一声,划破自己的掌心,血洒半空,被盘踞的蝙蝠悉数吞食。   群起的黑色,铺天盖地朝李鲤而去,清亮美丽的瞳仁中是密集的红色。   而此刻镇口城门处。   “铮——”   “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柄青碧神剑上,它忽地绿光大盛,如蛰龙忽醒,低低清啸了一声。   斩龙示警,林惊羽眉头微微皱着,英俊冷毅的容颜也有不解,是轩辕还是天琊,是书书还是陆师姐?   不疑有他也来不及解释,碧芒轻吐如蛟龙一般由剑指引直奔一个方向去。   “师弟去哪儿?”   “你的伤!”   “惊羽!”   近在眼前的屋舍,越来越能感受到仙家至宝的灵气,那里是——   林惊羽心头一跳,凛冽的剑意更甚,他看到李鲤进去了。   是颜如玉!   俊容冷得厉害,剑眉凝结霜雪,冰冻起深深的寒意。空荡荡的天井,蝙蝠四散泡在血泊里,四处弥漫着腐烂的尸体味,夹杂着浓腥的血味。   一绸红绫浮漫着鲜亮的光,静静沉在空中,林惊羽伸手一抬将它握在手里,这才知晓,刚才斩龙剑和的法器,正是,琥珀朱绫。   难道出事的不是李师姐而是田师姐?   “林师弟?”   恬媚的女声响起,两人俱是吃惊。   田灵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清着四方天井的景象,娇俏的容颜惊得煞白,“这是怎么回事?”   “田师姐不知道?”白衣少侠松开手,朱绫主动地回到了主人身侧,旋转几圈后重新缠上腰带。   “琥珀朱绫唤我才急吼吼奔来,以为鲤鲤师姐找我呢……”   “你说谁!”林惊羽眸色暗沉,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发越大。   “自然是鲤……”少女顿住了,粉红色的绣花鞋顾不得污秽,踩上血迹斑斑的地面,打斗的痕迹,交战的痕迹,魔道的痕迹,还有师姐最嫌惧的血的痕迹,“鲤鲤师姐!”   林惊羽环视四周,一一扫过在场的景象,在一竖圆柱上发现一张染着血迹的纸张,“以我血炼堂至宝……”   “换你青云掌上明珠……”田灵儿念出后半句话,本就苍白的脸这下都白得发青。   两人相视一眼,青云掌上明珠指的是什么?总不是那些神兵利器,也不会是那玄妙的真法,除了田灵儿以外还能是什么?   可眼下她在这里,那被掳走的人又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粉衫少女木楞地吐出:“琥珀朱绫放在鲤鲤师姐那里。”   田灵儿话音刚落,龙啸清腾,碧芒如电飞驰而去。   晴空之中远远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快回禀师门!”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一直觉得青云志前段改得有点乱,碧火天冰湖炼血堂滴血洞,你这个冒牌货,万蝠古窟才是正牌的;可惜我欢喜的火麒麟不会再有它的身影出现了,麒麟什么的,有我灵尊就够了,物以稀为贵。 开启空桑山万蝠古窟副本,很多人物都要上线了,看我鲸鱼大大怎样英雄救美。 李鲤:年老大算个X,要不是我晕血…… 作者:嗯嗯嗯,李师姐厉害李师姐最厉害,但你得给林师弟一个表现的机会呀! ☆、仙人指路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上方的层台上只端坐着掌门和六脉首座,其余长老无一人在列。   “炼血堂至宝……”田不易冷哼一声,蔑视之意在他那张方圆的脸上放大了数倍,“他魔道的东西怎么可能在青云山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曾叔常两指夹着一带血的纸张,开口道:“对方潜入河阳,公然挑衅,想要以灵儿为挟换取,必然是笃定东西在我们手上,或者,他也想赌一把,看看我们能交出去什么。”   “不管是什么,从青云手里拿东西,他也有这么本事。”   水月目光如井冰深深,散发着幽幽寒气,锐利如剑,“若是灵儿出事,你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你!”田不易怒视,“你说我视弟子安危为无物?”   “哼……”   苍松沉吟开口,“纵然炼血堂式微,可万蝠古窟是什么样的地方,诸位师兄弟都知道,轻易不能擅闯。惊羽重伤才愈,孤身救人着实危险。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苍松师兄这话是何意?”水月淡淡地开口,“从长计议……若对方发觉阿鲤不是灵儿,还会留她的命?就你徒弟的命是命。”   “谁的命不是命。”黑眸若沧海深潭,苍松似有嘲讽,“李鲤师侄当年单枪匹马摧毁逍遥涧何等耀世风华,如今却连一个魔教妖人都敌不过,炼血堂,可没什么出息的人。”   水月美目一滞,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想要再反驳点什么,却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忿忿地一掌拍在檀木椅上,大为光火。   田不易目光下移,浑厚的视线一一扫过主殿中央站着的年轻弟子,不卑不亢、态度谦谦的齐昊,烟急火燎又不得不克制的女儿,泰然自若、风轻云淡的曾书书,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站好的七徒弟,最后落在那个白衣翩跹的年轻女子身上,准确来说,应该是她手中的蓝色长剑。   “天琊。”   商正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八百年前枯心上人以天琊神剑大败黑心老人,为我正道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既是在谈论她,陆雪琪仗剑上前一步,莹莹蓝光掩映她冷然孤傲,通身冰冽,美丽的容颜盛开坚毅的花朵,字字词词掷地有声:“弟子陆雪琪愿效仿枯心先人,走一趟万蝠古窟,将师姐救回。”   “我也去我也去!”田灵儿急急开口,“都是因为我鲤鲤师姐才会被抓,我也有这个责任去救人。”   “掌门师伯,师父,各位师叔伯。”齐昊拱手一礼,清朗的声线在偌大的主殿中徐徐展开,“魔道妖人潜入青云地界数年未被发觉,弟子有巡辖河阳之责,办事不力,给敌人可乘之机。愿将功补过,带李师妹回来。”   “那就一起呗。”曾书书站直身体,明亮的眼睛里划过熠熠的战芒,“以前溜到渝都玩过,却没探过空桑山,魔教的地盘,想去瞧瞧很多年了。”   师兄弟们都表了态,张小凡也记挂着那位好心肠的师姐,更是惊羽一人在外也担忧的很,刚想开口,却被上首的天云道人打断。   “炼血堂至宝,他们要的,会不会是噬血珠?”   苍松眼眸一眯,辨不清喜怒:“噬血珠可不在我们手里。”   田不易更是不屑:“魔道小儿,连人都找不对,普智师兄圆寂,噬血珠多半由天音寺伏魔佛光净化,他们该直上须弥山。”   张小凡十指蓦然紧缩,其中五指牢牢扣住从曾叔常师伯手中回来的烧火棍,那是师长们端详研究许久都未曾发现有无不妥之处的他的法宝。   普智。   天音寺。   天音寺普智僧人给他的那颗珠子,会吸他血的珠子。   难道,难道那就是什么噬血珠?   师尊们都说,那是魔道炼血堂的至宝。   所以,才让他扔掉。   那……   “小凡,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曾书书就站在他身边,发现好友神色怪异的很,白得发青,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活像经历了酷刑般。   “没……”张小凡摇了摇头,胡乱地伸手往额头上抹了一把,“我、我、我担心惊羽……担心惊羽……”   若真是为了他手中的珠子。   张小凡不敢想象,如果今天被抓的是师姐……   可现在被抓的是李鲤师姐,照顾过王二叔,照顾过惊羽,也照顾过受伤的他,送来饭食。   真的是为了那颗珠子吗?   无妄之灾,那位很好很好的师姐……   “有什么好担心的,惊羽比你想象的要强。”曾书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耳语说:“斩龙剑可曾毁掉过蛮荒圣殿,也时候该让魔道的人重新体会一把闻风丧胆的感觉,再说了……”他重新打开手中的画扇,上面浩渺亘古的青云山脉水墨图衬得他的俊容浮现出不羁的桀骜,“这不是有我们吗,担心的话,自己赶过去不就行了。”   这时候,未置一词的道玄真人终于开口:“前些日子,我受到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传书,说是渝都异动,魔教人马突然大幅集结,想必都是冲着空桑山万蝠古窟去的。”   曾叔常蹙眉,思忖说:“炼血堂这时候向青云讨要至宝,莫不是魔道内讧?”   “正是。炼血堂越来越不成气候,然而万蝠古窟却是魔道领袖黑心老人一手打建,里面层层关窍乃鬼斧神工。据我所知,魔教天书,至少是第一卷总纲,就在万蝠古窟之内。”   “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两派均已派遣弟子前往探查,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将炼血堂一网打尽。这一门虽不在魔教四大派之中,却因黑心老人之故久负盛名,魔教内部早已对其存吞灭之心长久。逸才传来消息,此次鬼王宗决心攻打空桑山,除了抢夺天书,更是要覆灭炼血堂。”   “大师兄?”曾书书的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大师兄在渝都地界?”   曾叔常儒雅的面容肃冷下来,轻哼一声,对儿子的言行看不上,而道玄在正中央的首座上临下看地清清楚楚,温笑起来:“怎么,逸才在渝都,你就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曾书书扇着扇子,频率急促,腮帮子咬得有点紧。   萧逸才好几年都不在青云山上,曾书书的日子过得可谓顺风顺水。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他不怕任何人,哪怕是自个儿亲爹他都能将人气得跳脚。   然而萧逸才——自从年幼时偷上通天峰用染料在云海广场签了个硕大无比的名被这位长门首徒收拾得落花流水后,曾书书幼小的心灵就埋下了阴影。   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青云的大师兄避之唯恐不及。   道玄对着左右的师弟妹,也对着座下的小辈,开口说:“事到如今也可告诉你们,逸才潜伏炼血堂有五年之久,你们此番下山,与他取得联系就是。”   “是。”与曾书书的表现截然相反,齐昊黑眸一亮,显得颇为激动。   苍松眼里翻涌出意味不明的复杂,转瞬即逝,“里应外合,有萧师侄在,我青云胜券在握。”   水月看向陆雪琪,目光沉沉,雪琪的修为她信得过,是时候要出去历练一番;而另一个徒弟……其实以阿鲤的聪慧,万蝠古窟困不住她,怕就怕那炼血之地勾起她当年的痛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轻易被俘。愿就愿这次,可以成为她放下陈年旧事的契机。   “灵儿。”   “掌门师伯。”   “你就老实地待在山上,别去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说到这个田不易就来气,他与水月几百年互不顺眼,如今她的徒弟替了自己女儿,此后,岂不是理亏要矮她一头,愠怒道:“这是会武四强该领的任务,你去算什么,知道你功法不济才来掳人,丢人现眼。”   “爹!”田灵儿气愤地跺脚,鼓起腮帮子,看其余长辈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意思,唯盼从小到大视她如亲妹的师姐能够平安。   张小凡呆愣愣站在殿下,站在青云年轻一辈的高手中间,田不易看着,粗平眉宇染上一层担忧,这小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正想着,触到齐昊望过来的目光,这小辈看了一眼徒弟,又冲他一颔首。宽大的身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袍微微鼓起,用他看顾,以什么立场看护?他的师弟他都看顾不得,还有空操心别人的师弟……有一点田不易认同,那就是苍松的话。   林惊羽一人一剑孤身在外确实危险。   天琊神剑对炼血堂意味着什么,那斩龙剑对鬼王宗、对魔教也是相同、甚至是更加不遑多让的意味。   当日授他斩鬼神还是太着急,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能否靠自己剑斩鬼神,重现昔日豪情。   苍莽原野,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更显寂寥。   清淡却璀璨的碧绿光芒比天上明月星辰更加浩渺明亮。   流光落下,白衣男子单手撑住身侧的树干,修长的手指摩擦粗糙的树皮,英俊清逸的脸上丝毫都掩不住疲惫,在碧波中白得有些异常。   师兄们忧心他的身体他清楚,可第一次修炼斩鬼神所承受的反噬之伤确实已经痊愈,有已臻化境的太极玄清道真法为其疗伤,仙丹灵药当糖丸一样灌下去不少,要说这样还不好,那未免太柔弱无用。   只是伤愈是伤愈,然还未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再加上万里奔波,隐隐有些吃力。林惊羽告诉自己要快一点,能快一分就决不慢下来,尽快将李师姐救回。   前面,再往前就是渝都地界了。   炼血堂总坛设在渝都东南空桑山的万蝠古窟,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林惊羽第一次觉得信守承诺是个错误。   他就不该答应李鲤的要求,说什么当做没看到之类的话。在颜如玉外面看到她的时候就该上前,只是前往戒律堂誊抄道家经文,自己替她也无妨,总好过落入魔教手中。   若自己当时没有调转方向去别处。   若自己当时没有视而不见……   “砰——”   一个拳头砸在树干上,“哗啦啦”一阵树叶的窸窣声,紧接着,树木轰然倒下,扬起尘土。   碧绿长剑低低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荡漾出清澈的光芒,应主人起伏的心绪。   “爷爷,都怪你,我说找个小镇先住着吧,您非不同意,小气爱财的,觉得太贵不划算,这下好了,我们得留宿在这荒郊野岭。”   “一晚上一两,这不是坑人嘛,这世风日下的,再说了,渝都就在眼前了。”   “是呀是呀,就在眼前的渝都,我们起码得明天中午才能走到……”   “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叫苦,你倒是嫌弃起来了……”   一老一少的声音。   小的那个似乎还是个小女孩,童音清脆软糯。   林惊羽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老者携着一稚龄女孩,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大幡,黑夜中也能够分辨字样,“仙人指路”。   他注意到他们,那爷孙俩自然也注意到他。   老人褐浑的瞳仁蓦然睁大:“万剑一!你不是……”   “咦,爷爷,你认识这个好看的哥哥?”   年轻男子长身玉立,袍服雪白得不染尘埃,月华轻洒下,剑眉星目锁着清傲孤高,淡淡的眸光浅浅注视,手中的佩剑一如主人,似潜龙般在漆黑中射出如水寒光,肃肃凛然。   “老人家?”   “哈哈哈……”老人尴尬地笑了几声,“认错了,认错了,天色太黑、太黑……”说是这样说,周一仙还是忍不住朝那年轻人多看了两眼。   第一眼错认。   第二眼知道无可能,却还是觉得相像。   斩龙剑,斩龙剑的新主,青云什么时候找到并培养起来这样肖似故人的年轻人……   “老人家……”林惊羽看了一眼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后者笑眯眯地冲他甜甜一笑。“更深露重,老人家带着小妹妹还是找个山坳谷处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若非他有要事在身,绝不会放任一老一少在这郊野山林。   “谢谢哥哥,我与爷爷知晓的。”   林惊羽轻点下颚,转身正要离去。   “且慢。”   “老人家还有何事?”   周一仙从那棵被震倒的树木上移开目光,竖了竖手中竹竿,“问一句,年轻人要去何处?”   爷孙俩均是寻常百姓,他也不瞒,淡说:“空桑山。”   “万蝠古窟?”   林惊羽停顿了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老人来,须发皆白,面容清庸,说七老八十可,说五六十也可。   抬眼看那“仙人指路”四个字,黑夜苍莽中,仙风道骨的老人,天真无忧的女孩……   他下意识蹙眉,步履微挪摩擦土地,在青云之外还能看到这样熟悉的目光,目光穿过他的身体,许是聚焦在身后不远处,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周一仙上前几步:“正魔数百年未曾动手了,你一青云弟子去到万蝠古窟,所为何事?”   “同门被劫,自当相救。”   “你知道炼血堂有多少人?”   “不知。”   “你知道万蝠古窟构造几何?”   “不知。”   “你知道里面有哪些妖魔鬼怪?”   “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去?”   “要去。”   要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魄力。   周一仙定定地看着他。   其实还是有不一样。   无他的恣意,无他的潇洒,无他的豪阔……   可是那份坚忍,依然如出一辙。   “还请老前辈指教。”   小环啧吧着嘴,爷爷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了。如果这时候有糖葫芦就好了,她好想吃。   这个大哥哥眼眸坚定如韧,贪狼星至,此去心想事成定能如意,嗯,还有什么来着,天空中那么多闪亮闪亮的星星,有小红光真好看,就像她喜欢的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来说,主角的运气都不会太差……红鸾星至啊 ☆、万水千山   汉中第一大山终年廖无人烟,却有淡淡的霞色雾霭团团笼罩。   白昼之时美丽无方,放在夜晚也丝毫不见雾气衰落,反而有一种猩红妖邪之色。   别说寻常百姓和正道修真之士,就是魔道自己,非炼血堂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山里很黑,月光根本照不进来。   借着斩龙的碧波,才能够看到周遭的树木均是光秃生长的目光,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花朵果实。   土地,林惊羽踏上的山地土壤呈现血红之色,瘠薄、贫乏,无一处不透露出诡异。   越往深处走,浓浓的腥味凝而不散,反衬得他周身清光碧澄,纯净的白衣没有染上一丝污秽的霾气。   蝙蝠尸体……   面前的林地中堆积着一座座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其死状与颜如玉天井中一样,妖邪凶煞之物接触到强大真法,难敌间绞为碎末、化为血水。   林惊羽停下脚步,往右后方看了一眼,剑眉微微蹙起。   空桑山里,聚了不少人。   不亮身份,也不知是敌是友。   可无论是敌是友,他只想救人,若生事端,恐有危殆胁迫李师姐。   脚尖点地,几下起落,绿白身影沿着血蝠的痕迹,往山体中心而去。   幽林丛处现出两道丽影,在一片浓黑和妖色雾霭中勉强勾勒出轮廓,其中一个女子手上,有一朵银白色的小花清清浮淌出美丽的光芒。   “才有焚香谷和天音寺的人探过路,这边又来个青云弟子。幽姨,你刚才没敛住气息,是知道那个人?”   “没什么,肖似故人而已。”女声恬淡,听不清有什么情绪隐藏其中。   “幽姨,咱们之前说好的,在渝都的人手全得听我的,您不许插手炼血堂的事。”   “我不插手鬼王宗事务百年,若不是你偷偷带人出来,我也不会出狐岐山。但是碧瑶,天音焚香弟子修为几何你在旁边也看到了,所持法宝均是神兵利器,还有刚才的青云弟子,他师承……”女子顿了顿,清亮的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总之,炼血堂一事宗主自有决断,你切不可擅作主张。”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等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年老大的命还是圣教天书,两样我全都要。”   “正道狡诈,怕是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能想到,我就想不到?”女声清凌凌似山间泉水叮咚叮咛,聪慧狡黠之意玲珑地绽放,“滴血洞消失八百多年了,炼血堂众都无人知晓建在何处……这地方又不是修为之高就能窥探出奥秘的,要真是如此,正道的老家伙早就来攻,用得着年轻子辈来探……明天我就去会会,相信明面上的合作他们不会拒绝,目标都是一样。就算结果一拍两散,到时候炼血堂已灭,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但愿……”女子望向山心深处,三百多年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那人曾出入蛮荒圣殿若无人之境,却不知他的徒弟,有没有那样的本事在这空桑山自如来去。   万蝠古窟。   山内洞窟终年不见阳光,只有四周山壁镶嵌盏盏幽灯,倒也衬得洞穴能够清楚视物。   李鲤在短短的晕眩之后才慢悠悠醒过来,身体稍一动就换来身上绳索的紧箍,黑绳如有生命般收缩着摩擦开衣料,青衣上渗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在干涸的血迹之上重添新的鲜血。   “该死!”她恨恨地咒骂了一声,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身体的伤痕。   缚仙索,那个妖妇,魔道还真是一家亲,八百年前鸳鸯双好,时至今日居然还能在炼血堂见到合欢派的人。   合、欢、派……李鲤眼里有痛色闪过,不自觉盛放出层层清光,遭受到缚仙索反缚之痛才收起太极玄清道。   右手袖中的花刺坚硬如铁,硌得她的手臂难受。   花刺是她一眼相中,虽然不是什么天家神兵,充其量只是小竹峰上珍收的普通仙家法器,但是当年东海逍遥涧一役——至少是合欢派的人,应当知道花刺的名声。   李鲤三十多年不曾用其克敌,曾经杀妖诛魔无数的法宝,只用作最寻常的修真之用,就是对上年老大,她也没将它唤出。   现在无人瞧见它,那也就意味着,她还是“田灵儿”,暂时,不会有人动她。   李鲤原本以为炼血堂老巢必定也是一处血炼之地,她已经做好承受血腥的污秽,就如同一路上牢牢沾黏住她的血蝠一样,让人恶心不适得昏昏沉沉了一路,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然,万蝠古窟除了洞窟周围的山林里豢养不可胜数的蝙蝠、让人可顾名思义外,一进洞府,那股腥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妖煞的阴森诡谲感,寒冷的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让人有踏入幽冥地府的错觉。   黑心老人一手打建的地方,哪怕对方是魔道祖师爷,她也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功参造化,不外如是!”如此易守难攻之地,也无怪这位魔道领军人物死后,还能荫庇炼血堂八百多年。   而李鲤,只是看到了整个万蝠古窟的一小部分。   年老大将她扔在这里,也没有专人看守。   既是如此,那就能走。   用不着跟炼血堂硬碰硬,也是能走。   但凡缥缈难测的地方,只要依照一定规律修建,再艰险不定也能出去。   李鲤自进洞开始便默记路线构造,弯弯绕绕与机关陷阱,年老大可是亲自带她走了一遍,走了几步,踏在什么样地方,拨动什么物件,她记得清清楚楚。   万蝠古窟里面没有血蝠,一切都好说。   更何况——   她所接触的还是处处有人息的地方。   怕的就是鬼怪畜生齐聚之地非人力能测,既然是人,这么多魔道之人在这儿,还有什么可怕的。   纵然师门不会放任她不管,她也没那个脸面劳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古老门派兴师动众。   居然被劫持到人家老巢来,却还反击不得,李鲤丢不起这个脸。除了知晓她落下阴影的师父和姐妹们,谁能信,她会轻易被抓,在河阳镇上,在郎朗青天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年老大有多么高深的功力,又或者,有多么深沉的心计。   只是眼下,缚仙索实在麻烦,以真法非但挣脱不得,反而压你一分。坚韧如此,也不知道花刺能不能够割断……   步履轻稳,有人来,这倒是个机会。   李鲤靠向身后的山岩,闭眼假寐,充满寒意的壁岩冰得她后背伤痕一阵刺痛,让神思清明。   三丈、一丈、三尺、一尺……“师姐?”   师姐……   男声低沉,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同样清冽似碎玉一般好听。   李鲤蓦地睁开眼睛,跌入一双黑墨清澈的双眼。   应该远在青云的人,居然出现在她面前!   真不是她眼花?   闭了眼。   睁眼……   蹲下身的红黑衣袍下,棱角分明的脸被灯盏幽幽映得忽明忽暗,他本就清冷无暇宛若仙人神祇般,此刻如雕凿的俊朗面容有种大松一口气的轻松,倒显得他有凡尘之气,顺带着这炼血堂阴冷森森也温柔了几分。   还真的,是林惊羽。   气流呼出声线虚低,她诧异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处在魔教总坛本该是一根一弦都紧绷的状态,毕竟不知何时就有危险,但是如今看到林惊羽抛却正义纯良的白衣换上魔教的衣服出现在她面前,李鲤心情也松软下来。   有人相救,有被人惦念。   这样的感觉有让人心安定的力量。   林惊羽并没有答话,先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人,她那件青衫残破被捆,凝涸得血迹斑斑,长发青丝上面也沾染血渍,狼狈异常像浑身浴血。   他想伸出手去将人扶好,但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这里附近无人看守,用在重要人质上绝不是一般绳扣,他也不知道碰哪里是碰不到她伤口的。   “缚仙索,专克正道功法,妖邪异常。不过看着渗人,全是皮肉伤。”李鲤说道。   林惊羽转而从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去。   她定睛一看,宽大的手掌心里躺着三枚山楂果,红艳艳的,只嗅着酸酸涩涩的味道就让人忍不住咽了口水,还散了自个儿身上的血腥味。   “师姐你先吃点东西。”   李鲤盯着那红红的果子,苍白的容颜有些难以言说出来的情绪。   视线上移,迎上对方真挚不掺杂半点细粒尘埃的眼神,她下意识收回目光,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难为你还记得……”   难为他还得记得,记得她不吃东西会有虚软晕眩之症。   林惊羽将果子递至她嘴边,温软的触感磨到他的手指,酥酥痒痒连到了心上。   他按下那股怪异的触觉,回过头去探看这处洞穴的情况,确定暂时无人再过来后才小声解释说:“我得一位周姓老前辈指点才能顺利进入万蝠古窟。”   “高人?”   “高人。”他补充说:“入口万蝠阵法,里面重重关卡巡防,如何进,如何行,何处破,何处立,是虚是实,一分不差。”至于为何教他,林惊羽着急救人,也未曾深想,“我身无长物也没有可以值得道谢的,他孙女说想吃冰糖葫芦,荒郊野岭就摘了山楂果。”   “嗯。”李鲤应了一声,运道不差,世间高人可不是谁都能遇见。山楂果入口微酸,但是清爽可口,总算是让她将吐得什么都不剩的胃填充点东西,也让舌头能够找回一点味道……   好似,还有甜滋的甘味。   “师姐,对不起。”   本该……   本不该……   本不该有这场祸事。   本该能够避免。   林惊羽俊容蹙眉,似松针凝霜雪,弄得李鲤也黛眉微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继续说:“我看到师姐你进颜如玉了。”   看到她……进颜如玉……   李鲤猛地直起身体,被缚仙索拉扯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有血迹的脸颊映衬得更白。   果然,麻烦一般不会主动找上门,除非是你自己作。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真的不能带坏小孩子,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   “没事。”她勉强地笑笑,这一笑,野果的酸涩酸到了牙根牙腮处,笑得比哭还难看,“怪不到你头上……”   自然怪不到他头上,他怕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就追着来了。   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青云,第一次下山远行竟比熟门熟路的年老大慢得不多,只隔了一个时辰。   千山万水地赶来……   万水千山,还真的是不远万里。   李鲤心中一动,问他:“你伤好了?”   林惊羽点点头,“师姐放心,我能把你救出去。”   美丽的女子轻轻笑了起来,狼狈不堪的脸上缀满昳丽的笑靥,顿时觉得这万蝠古窟里的凛冽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冷,胸口烈焰燃烧,烘得暖洋洋,像她喜欢的青云午后。   “我用得着你救?”这个孩子,傻愣愣地冲过来,难道是她寻常的表现让他觉得她很羸弱?   林惊羽真的没有想很多。   等到他脑海里偶然跳出之前齐昊师兄对李师姐只言片语的介绍,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李鲤,与平日瑰姿艳逸的惊鸿形象大相径庭,也与师兄口中“学贯长虹”、“飒爽英姿”等等形容,无一对得上。   李鲤手心一摊,花刺钻出她的衣袖落入手中,藏在里面那么久,触手暖温,“扶我起来。”   林惊羽一顿,伸手握上她的手腕,轻轻一提,将人从地面上拉起来。   他的装扮,炼血堂弟子的装扮,李鲤心中感叹,人长得好,不管穿什么都是丰神俊朗,只是——   “斩龙剑呢?”   她话音刚落,眼前一道碧光,长剑稳稳落入林惊羽手中,肩上的披风徐徐垂下。真的还是,这碧绿澄澄的光芒比年老大那赤魔眼妖红的色泽好看太多,眼睛都明亮起来,   花刺能不能还不好说,九天神兵斩龙剑,披荆斩棘的,曾书书也说得神乎其神,一定可以。   “把这破绳给我割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   林惊羽拔出斩龙剑,碧绿若秋水的剑芒掩映着山穴里亮如白昼,“师姐,当心。”   “来吧。”   剑身微旋,对着青影劈斩而去。   “嘶——”李鲤后退几步,跌撞在山壁上,被挤压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师姐……”   “你就不能加注点法力?”她尽量把声音压低,“这是缚仙索,不是普通的绳索,要简简单单能解开,我早走人了……”   林惊羽薄唇牢牢抿着,除了龙首峰内比试切磋,除了七脉会武,他还没有将斩龙出鞘剑指同门过,只是担心它刚阳猛烈,会伤到李师姐。   “你还委屈了?”李鲤美目微怔。是吧是吧,这孩子的面无表情实际上就是委屈没错吧?眉头也锁着,漂亮得跟黑色宝石似的的瞳仁里流露出的神色……委屈得有些可爱啊。   “不是。”林惊羽收起那转瞬即逝却被李师姐捕捉到的神情,再次举起斩龙剑。确实是他小瞧这法宝了,“师姐,小心。”   “快点儿吧,该来人了。”她移开视线。   李鲤不会惧怕青云的法宝,青云神器仙器守护青云人,法宝随主人心念而动,不会轻易伤害同道。   然而,她错估了两件事。   一是,缚仙索坚韧无比不假,但那是遇到世所罕见的九天神兵之前。   二是,斩龙剑神锋锐利,林惊羽的担忧是真的,她不该有所抱怨。   当斩龙剑再次斩下,绿光悠长漫漫,李鲤身上一松,所受束缚尽数解除。   她身形踉跄,晃了一步才稳住。   可随着缚仙索从身前被利落地斩断,还有什么东西被神剑划开。   青色血染的外袍。   白色血染的外衣、中衣、里衣……   藕荷色的肚兜也沾染血迹,没有任何遮挡地呈现在外,纤瘦却曼妙的上身暴露出胸口大片如瓷如雪的肌肤,细细的红绳与肚兜挂脖线向分,穿过好看的脖子沿锁骨内侧挂下来,深入沟壑,幽壑两旁的弧度圆润玲珑,莹白动人。   双方都愣住了。   林惊羽只停顿了一下,愣愣地收起斩龙剑后慌忙转过身去。   李鲤也愣住,脸上划过窘迫,难得面露出羞意。   这样宽衣解带不加遮蔽的情况,即便是在师姐妹面前,自她十五岁及笄后,也再没出现过了,她是不是该庆幸,斩龙没把她最后的衣服掀落下来。   地上的腰带已经断了,她将衣衫往中间拢好,不行不行,她可不能比人家孩子脸皮还薄。   深呼吸。   “师弟……”她轻唤道,“你好歹给我点东西……”   林惊羽没有回头,解下肩上的披风往后扔去,隽毅的脸上有懊恼,耳廓根处如晚霞泛红。   眼前还是能够不自觉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美景,那藕荷色边缘的沟乳……   深入其中的红绳很眼熟,就是那红珊瑚锦鲤的挂绳。   原来,师姐是将其挂在胸前……   就这么想着,觉得曾经拿过宝石的手心也烫得厉害。   他瞪了一眼手中佩剑,慌乱之下他也分辨不清,真的是他运起的法力过盛?   许是察觉到主人的恼意,碧剑的光芒黯淡了一下有所瑟瑟,这才重新流转开来。   李鲤也顾不得伤痕疼痛,单手将披风缠成一股绳束在腰间。   出门在外,什么繁文缛节的大防在性命安危面前皆可抛,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虎狼之穴,若是动静大了,兴许就不那么好离开。   “快走。”   只可惜,还是晚了。   两人对视一眼,洞口处借着幽光,一道人影渐行渐至。   李鲤伸手挡在林惊羽面前,却被对方顺势拿过手腕拉到他的身后。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肩头,嘴角一凝后微微上扬。   高大挺拔,伟岸铮铮。   什么嘛,不该是她这个做师姐的保护师弟吗?   那偶尔,不,是第一次。   被师弟保护一下,也无妨。   来人越来越近,终于在露出一角黑衣时,长剑如蛟龙出海,破空斩去,张牙舞爪的剑锋在石壁上留下固深的痕迹,直刺那人的咽喉。   对方堪堪避过,直身再往里,颀长的身材被宽大斗篷笼罩,看不清面容。   林惊羽不疾不徐,反手一剑,碧绿光芒迅疾如电,在幽幽环境中震开那人的斗篷,露出英俊丰朗又带赞叹之色的容貌。   眼看斩龙剑就要刺穿来人胸膛,对方也没有避闪的意思。   一只素手握住林惊羽仗剑之手,“住手。”   林惊羽停住动作,剑尖抵住那个青年的胸口,未曾放下。余光扫到握住他的那只手上,有所疑惑。   “李师妹,许久未见。”青年男子温言开口。   身边恬淡的女声也有惊喜之色,“许久未见,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李鲤:我要你救? 鲸鱼:不要吗?(委屈脸) 李鲤:……咳,勉勉强强就让你保护一次好了…… 会有惊羽大显神威的时候,这次嘛,英雄救美的目的已经达到,师姐感动了有木有,就等着被攻略吧李鲤师姐…… 萧师兄才不是男二,然而会有男二的功用。 ☆、渝都城外   “……要我说,有红姑的缚仙索在,堂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我过个半个时辰来巡防一次。”   “我也是刚回来,在外面发现有有擅闯万蝠阵,所以来看看。”   “就正道的几个毛头小伙子,成不了太大的气候,还不是落荒而逃……那丫头还昏睡着吧?”   “受伤晕死过去,还没醒。”   “小周你刚回来,想必也听说了,那丫头是青云山上土道士的女儿,你也见到了。可漂亮,生得那叫一个水灵,那脸蛋,那身段……啧啧啧,刘镐老大说要兄弟们几个先乐呵乐呵,尝尝鲜,是怎样的好滋味。巧得她身上还有伤,痛苦又勾人。这没碰过男人的姑娘家,可比渝都风月阁里的美味,叫起床来更销魂蚀骨。”   “是么……”   “可谁知道被林锋那厮搅黄了……”   听得这污言秽语,林惊羽俊脸冻得如冬日里的雾凇,浮现出寒北的深深冰雪,锋锐的棱角更像晶芒,处处犀利刺人。   李鲤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用力握住他的手,他一定上去将人给结果了。   两人在穴壁后侧,好不容易听萧逸才与那名炼血堂弟子虚以委蛇将人打发走了,林惊羽通身流淌出一股凌厉的剑意,不再是克制之下的气息,而是如他手中法宝般的势不可挡,因为心中怒意鼓荡而森森凛冽。   李鲤被这迫人的真气震慑到,下意识想要抽手,这次却被对方用力摁住,四指被他牢牢扣住在宽厚的手心里。   这孩子,什么毛病,她都还没怒,他生什么气。   萧逸才折返回来,迎面的强大剑意鼓吹起他的斗篷,猎风赫赫,铺天盖地般搅动着洞穴里的空气,幽幽的灯火之光明一阵、暗一阵,交替不停。   他黑眸一眯,眼神中的赞叹仍不加掩饰,只是此刻,对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师弟多了一分审视的意味,“师弟这是何意?”   李鲤拿花刺碰了碰额,心道,哪怕是她,甚至是齐昊,都没这个胆子这般对待大师兄。林惊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没有被禁锢住的大拇指还露在空气中,她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手。   软绵的指腹划一下,就有稍长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手,顿时,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那滔滔侵人的剑意如长鲸吸水般缓缓收拢。   李鲤觉得,她有必要为两个人介绍一下,刚才还未来得及讲更多的话,便被人打断了。眼下被师兄三言两语打发了去,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来了。   “萧师兄,这是龙首峰苍松师伯最小的徒弟,叫做林惊羽。”她刻意在“最小”二字上加了着重,意思很简单,这是一峰的小师弟,被宠坏了,不懂事,大师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一小孩计较了。   “林师弟,这是长门大师兄,萧逸才萧师兄。”   林惊羽微颔下首,恭谦地喊了一声,“萧师兄。”   萧逸才。   林惊羽当然知道萧逸才。   师兄齐昊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过他,字里行间对这位师兄的敬意不着修饰也能体会到。   他不是存心不敬。   只是那妖人已走,想着在同门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收敛的。   他怒。   若是那妖人此言当真付诸行动,而他来得还不够快,让李鲤师姐遭受羞辱,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淫邪之辈,其心可诛,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青年容貌英俊不凡,深沉的眼眸里有淡淡的精光。他不在青云山上的日子,什么时候多了这样惊才绝艳的师弟。   斩龙剑,据说被封印百多年的斩龙剑,方才一招,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单枪匹马就闯入万蝠古窟,虽不知道他是怎样不惊动一人,但这胆识,实在是好气魄。   手上又传来指腹轻摩的痒感,林惊羽侧头垂下眼瞳,就见李鲤冲他使眼色,往对面萧逸才的方向努了努。   他转圜思绪,见不得女子秀眉一直拧着,又补充解释说:“适才不敬萧师兄,多有得罪,实在是魔教妖人淫词不堪入耳。”   李鲤也道:“师兄,他就这样,嫉恶如仇,来不及收敛气息,还望师兄勿怪。”   “无妨,林师弟好修为,想必苍松师叔一定倾囊相授。”萧逸才口气淡然,这敬不敬的,青云山上有的是不敬他的人,他也没那么狭隘的心胸。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两人相握的手上,停顿一下后有所了然。   若是这样,也就无怪这年轻的师弟怒意盈天。   萧逸才目光往洞内看去,地上散乱着红姑的缚仙索,还有那是……   视线收回来看到李鲤的装扮,青衣血染,腰腹间用炼血堂的披风做了好几股绳绑住,说不出的怪异。   “林师弟已经给李师妹上过药了?”   无人接话。   萧逸才不以为意,想到林惊羽救人匆匆也不会带药,于是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既然师弟为师妹看过伤,那出去之后就记得尽快上药,缚仙索到底不是凡品,后伤强于时伤。”   两人同时一滞,不约而同想起刚才活色生香的场景,容色僵硬不太自然。   林惊羽没有接。   什么叫为师姐看过伤,这萧师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是李鲤脸皮厚,花刺一莹将药瓶收入袖口衣袋。   她错开这一话题,挑着关键点反回去问:“萧师兄怎么在这儿?”   “李师妹聪慧,难道不知?而我却不知,李师妹出不去这万蝠古窟。”萧逸才其实也奇怪,他得知的消息是灵儿被俘,可出现在这儿的是李鲤。   李鲤……   被年老大抓了?   李鲤听萧逸才和炼血堂的人那般熟络,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到一点,但关于她被抓这样丢面子的事,她实在不想提,于是说道:“那师兄,我们现在应当如何,你是和我们……”   萧逸才脱下自身的外衫递给李鲤,“你们先走,这里有我。有些事我已回禀师门,万蝠古窟并不简单。你们去渝都,等着和派来的师兄弟们会合。”   她马上反应过来:“青云要攻炼血堂?”   “你们对炼血堂,印象如何?”   “乌合之众。”   “一盘散沙。”   “确实。”   萧逸才笑了,他卧底多年,大半时间都是以炼血堂弟子身份在外与魔道其余几派相互周旋,周旋的同时还行离间之事,多少魔教的人争着抢着想探一下万蝠古窟的究竟。只有借他们的手,才能找到滴血洞。   只是,死灵渊,无情海,实在是个隐患。   “……炼血堂不麻烦,麻烦的是万蝠古窟。是要攻打,准确来说,是青云、天音、焚香,以及,鬼王宗。”幽光下,他俊朗的容颜神闲泰然。   李鲤想到那个貌美的少妇:“那合欢派呢?”   “合欢?”青年若有所思看着李鲤,“红姑出身合欢派不假,但已嫁入炼血堂多年,是炼血堂众。此次围剿,无合欢派的干系。”   “这样……”   李鲤不知道还在想些什么,林惊羽已经拿过萧逸才手里的衣服,帮人披好拢好,“我们先离开再说。”   “好。”   萧逸才笑而不语,这清冷隽逸的如松少年,还真的只为了救人而来,只是为了救人,其余的就暂时半点不关心,不问他此间缘由,不问师门正道所谋何事,心心念念就只是想着先把人带出去,远离危险之地。   目的纯粹好,只有目的纯粹才能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还是说,其实只是魔教弟子的话刺激到了他?   也傻得可爱,耿直得可爱,李鲤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人轻易得手……   有点怀念青云兄友弟恭了,不知道书书那小兔崽子长成什么样,要是有林惊羽一半让人省心,他就谢天谢地了。   阴森森藏身于黑夜之中的黑影窸窸窣窣拍打着翅膀,密密麻麻的眼睛闪着猩红色的光。   龙吟清啸声,漫天碧绿剑气蒸腾开来,血蝠无数簌簌下落。   周围陡然间又再度弥漫开浓烈的血腥气和尸腐臭。   李鲤抖了一下身,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忍不住又将衣服拢了拢,只是妖邪诡谲的浓雾隔着衣服都在侵蚀伤口,疼痛异常。   “师姐,你……”   她摇摇头,伸手抹干净脸上的血渍和汗水,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林惊羽低声一句“冒犯了”,然后便觉得身子一轻。   林惊羽竟然将她拦腰横抱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其牢牢束缚并携带而起。   李鲤怔怔出神,忘记了说“放她下来”之类的话,靠在他肩头愣愣的。   林惊羽俊冷的侧颜棱角分明,在斩龙剑芒的掩映下宁越刚毅,如同风骨之高的韧松在阴森的黑暗中徐徐吐出华茂松叶,恍若天人。   一时间,她也有些看呆了。   碧影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没入夜幕之中。   至于万蝠古窟的骚动就与两人无关了。   后半夜,黎明前,夜色正是浓的时候。   渝都城门早已下钥,也不会有客栈和人家适宜容留两人。   郊外的一屋破败的茅屋里,火花摇曳,有轻微的溅爆声噼里啪啦。   谁也没再穿炼血堂的衣服,林惊羽寻了几杆木棒支了架,将红纹黑衣披挂上去作帘幕,供李鲤换药。   血痕已经凝固,和着衣绸一起,剥离下来要牵扯到皮肉,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妖霾侵蚀,一道道绽开的伤口呈现出紫色,腿上还有被血蝠叼啄的青紫伤痕。   紫色,不是血红色。   饶是这样,李鲤还是下意识别开眼睛,因为仍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   手里已经拔去塞口的药瓶被捏住微微颤抖,迟迟没有倒洒。   郊外更深露重,一间破茅屋四周都是缝隙,李鲤上半身不着一缕尽数脱去,下身也褪下了罗裙只剩底裤,长发在冷风中轻颤。   花刺尖锐地泛着刺人的清光,为主人痛惜,也憎恨敌人心狠手辣。   她咬着嘴唇,容色苍白,心下有些惨淡,炼血堂都走了一遭,这一关,居然还是没能迈过去,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血弄得浑身僵硬。   看着自己现在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如瀑秀发接在不知所谓的人头发。   如瓷的肌肤作人皮衣裳般穿在别人身上。   被抽取的如红珊瑚一样的鲜血四溢流淌,浸泡着那一个个妖如蛇蝎的女人……   李鲤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哆嗦起来,似堕入无边地狱,险些连一个小小的瓶子都拿不住,手脚虚软无法动弹。   她终于明白萧逸才说得后伤强劲是怎么回事了。   疼死了。   痛得神经都要麻木。   “林惊羽……”   “李师姐,怎么了?”   “你,过来……”   林惊羽以为李鲤已经上好药唤他有事,不疑有他饶过架幕。   没有任何准备地,将近全身赤露的美丽女子坐在一堆衣衫中间映入他的眼帘。   瞳孔一怔而缩,忙慌侧过身体,高挺的视线越过衣架去看另一边的篝火摊,明亮的火光灼得他眼前有些重影。   “就这点定力!”李鲤有点恨铁不成钢,出口也冲,“若他日你遇到合欢派的妖女,也是这般作态而不敢迎视吗?那你还如何斩妖除魔!可别伤在她们的媚心术下,一身修为尽毁,如木偶般听从号令。”   “师姐,只是……”   “只是什么!”漂亮的眼睛里痛色和恨意一层盖过一层,合、欢、派……“那些妖女在你面前脱得不着一丝,你也不敢看是吗?”   这孩子,她都没有不好意思,他逃什么?身为正道之人,就这点定力。   颀长的身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林惊羽想反驳,譬如说,李鲤不是妖女,譬如说,他定力极坚忍。   可眼下的情况,他确实不敢看,说再多也是无用。   “过来给我咳咳——咳——咳咳咳——”   “师姐,你没事吧?”   “咳——”她捂着嘴低咳,“被冷风呛的……”又有伤口开裂了,铁锈的腥味丝丝入鼻。   林惊羽迟疑了一下,紧了紧拳头,往里处走去,三两步一跨就到了李鲤面前,蹲下身来,二话不说拿过她手里的药瓶,对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洒下粉末,指尖漫起清光,徐徐涂抹。   坦然。   磊落。   专心的黑眸里漾满澄澈。   李鲤不能去看伤,却不能忽视伤痕处传来触感。   林惊羽动作很轻,像是怕她会痛,可就是这样轻轻浅浅的触碰带来的痒意远远超过了伤药愈合的刺痛——猪油、松香、桔片、黄蜡……她细细分辨着药理成分,却有小蚂蚁慢慢爬呀爬呀的触感来捣乱,击扣得心扉有股难耐。   再义正言辞说什么帮师弟强定力这样的话,扯上合欢派妖女,最终也敌不过这样坦诚相对的羞耻感。   对,就是羞耻感。   李鲤都快要到人世间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居然才知道羞耻为何物。   她回去,是不是得多誊抄即便道家经文?   看他这般镇定自若,重现白衣的他清越干净得没有沾染任何欲望。   其实,没定力的人反而是她吧……   李鲤胡思乱想着,余光瞄了一眼身上,安慰自己说,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什么可看的,你可别太矫情了。   女子雪白如玉的身子确实有很多伤痕,乍一眼看去渗人可怖。   但即便是这样,仍旧是大好风光。   林惊羽并非李鲤所看到、所想到的,那样从容。   他只是尽量让自己把目光聚焦在她的伤痕上,而除此之外,不再去看别的地方。   别的……   这样的“尽量”实事上是不成立的。   林惊羽捏着药瓶的掌心湿滑一片,全是汗。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师父锤炼他的意志力,打磨他的忍耐力,锻铸他的坚韧力,让他不为欲念所惑,不为女色所迷。   他自认他的定力坚不可摧,持心持身周正凛然。   到头来,紧紧是特殊情况下为同门上药,这么多年修炼起来的定力竟隐隐有溃决之势。   别的地方都还好。   她的手臂,她的腰腹,甚至是开始她的腿间他都硬生生磨耐下来。   只是她身前,身前风景不是他不想去看就看不到的。   秀发长披,垂在胸前的仅仅一丝半缕,旖旎风光半点都没遮挡住,红晕似雪地里含苞或怒放的红梅,一双雪盈俏生生挺立在那儿,绵白如凝脂,随着她的呼吸淡淡起伏,嫩雪无暇。   红珊瑚锦鲤宝石坠。   之前被肚兜挡住、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宝石被红绳串着划过乳壑,挡在下面一寸处的伤口前面。   空气里,似乎有独特的来自少女身上的香气浮现出来,清清浅浅,同时,甜腻像糖果一般。   林惊羽微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要知道他虽面色如常,然而后背早已湿透,周身运转起清光功法,再出口才不至于音色喑哑,“师姐……得罪了……”   李鲤忍不住别开头去,要命的是,她是真的手脚虚软。   粗硬的指腹落在她的肋骨中心处,她只觉得自己竟被神剑御雷真诀劈了一样,无数细微的电流顺着血管钻入心里,像荆棘一样密密麻麻将整颗心缠住,本能地怦怦反应。   跳得,也太快了。   李鲤下意识按住胸口,仿佛怕它一不小心就跳了出来。   绷了好一阵的老脸终是无法克制地破碎开去,绯红从她脖子上的肌肤一点一点蔓延到耳尖,到脸颊,烧得滚烫。   有了点身为女子的自觉。   蠢!她骂自己,你一咬牙能做的,何必假手他人。而这个人——   李鲤终于意识到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意识到的问题,这不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大男孩,而是——   一个男人。   她居然让他……   要死!她心大也不是这么心大。   “不准说出去!”她低声呵斥道。   “……是。”林惊羽点头称是,事关师姐清白,他自然不会开口。   扯过身侧的衣服为师姐盖好,他起身走到她身后。   雪白的一片上凌乱粘着汗湿的发,混着血液,看上去,触目惊心,可在触目惊心下,女子背部的曲线也是极美,光洁如玉。   至此,林惊羽也维持不住,在李鲤看不到的身后,额头滑落下汗珠,脸上烫得一片滚红,耳廓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气氛怪异暧昧得不太对劲。   这是她师弟,虽然不是直脉,但青云同们都是一家子。   弟弟,弟弟没事。   她好歹岁数比他大了这么多,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可害臊的。   李鲤显然忽视了,她见识挺多不假,然而有些事情——   是在小竹峰这个女儿国里无法知晓,也无法意识到的。   自她五岁上峰以来,严格意义上,她只出门过一年。   李鲤为自己解释:“我晕血。”   对,必须把情况说明白了。   沉沉地吐气,容颜有些落寞,“这很讽刺是不是……”   “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居然会留下这样的病症。”   “……小竹峰长年素食,也不是无荤腥,当年重伤初愈,有师姐从山下回来提了乡民送的鸭子,说要给我补身子。”   “谁能够想到,我也没想到,自以为随着身体上的伤复原后,心里的伤也好了……”   “可是在厨房里,我看到师姐处理鸭子,那一刀下去,鲜血四溅流出,我居然、居然……眼前全是红色,一下子晕死过去。”   有些事情,出了小竹峰,再无外人知晓,林惊羽他,算是第一个。   “……试了很多办法,真的很多办法,但就是没有用……”   “师父让文敏师姐陪我回一趟东海,我不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全是血,那里全是血!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旧地重游也医不了我的心病……或许,是我从来不做噩梦,所以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这些年,情况好了很多,至少,不是叫血就晕,能撑不少时辰。”   “因为这个被年老大抓,回去以后师父又要罚我了……”   说着说着,李鲤蜷缩起身体,把头埋在膝盖上衣服里,卷成一团,脆弱得让人想要疼惜。   有黑衣支挂,这边的光线并没有太过明亮,渐渐地,没有柴火新添,火光也黯淡了下去。   林惊羽蹲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师姐?”   “师姐……”   连着叫了几声,李鲤都没有回应,外面黎明就要到了,日出前后,正是最冷的时候。林惊羽看那木杆上的红纹黑衣,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女子身上,然后将掉落下来的丝帕塞进剩下的里衣里。   浅淡的薄唇抿得有点紧,一晚上做了真的多于礼不合的事,依青云戒律,只怕他数月都下不来床……   林惊羽俊逸的眉眼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浮现,慢慢地,展开双臂从后面将人拥入怀中抱住。   明显地,怀中的人一僵。   “师姐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我们进城。”平淡的话说得很紧张,有忐忑的小心翼翼。   半晌,闷闷的女声应了一下,简简单单一个“嗯”字。   她很瘦,林惊羽抱起她的时候就知道,轻得就像没有重量。   事情的原委他并不清楚,却突然想到通天峰上她照顾他整夜,他呕血不止。这么难为人,她还是做了。   那个谢礼,将来帮她躲过戒律堂刑罚……   林惊羽又心中补充了一个,她照顾过他,他也想,照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咳,大家随便说点什么呗,反正我是说不出来了 ☆、正教魔教   霞光朦胧。   李鲤只小憩了一会儿,饶是这样,也睡得餍足安适。   或许,是因为有所依靠的关系?   “师姐,醒了?”   她才稍稍动了一下,身后就传来低沉的嗓音,在安谧的周遭扣得她心扉一跳,本能地反应:“醒了。”   林惊羽松开纤软的人儿,后者利索地起身,清光大涨。   细碎的风声后,地上只剩下一件青色血染的外衣,干涸的血花与那青青花蔓绣纹融合一体。   林惊羽低眉敛目、长身半跪,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全身血液滞固缓流,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不动的姿势,一阵麻痹。   “嗖——”   被冷落许久的碧绿长剑迅速飞到林惊羽身边,然,还未等它用作支撑主人的权杖,已经有一只长袖伸出来落在林惊羽眼前,衣袖边的祥云龙纹抖了抖,露出白皙无暇的纤手。   是转过身来的李鲤。   茅屋破败,灰褐、灰黑之色。   而李鲤裹在龙首峰的白衣下,男装宽长,衬得她身材愈发娇小纤瘦,绣鞋上沾染污渍,鬟发也凌乱得不成样子,然而逆着外面的晨光,嘴角浅笑,竟让人觉得容华昳丽。   她维持伸手的动作不动,林惊羽也没有动作,就只是抬头看着她。   伏在地面上方的斩龙剑默默流光,打了几个圈圈,而同样被扔在一边的花刺素来乖巧听话,不会上赶着出现在主人面前讨好,一派谄媚模样。   此时静静蛰伏在茅草中,尖锐的刺身隐隐有犀利威胁的清光,像是野兽锋利的獠牙,成功引得碧色长剑打圈一顿。   就这个空隙,林惊羽握上李鲤的手,借她的力起身。   两指一并,木杆上的炼血堂黑衣落在他身上,“师姐就穿我的衣服吧。”   “多……”   “谢”字还未出口,李鲤下意识地反应念法宝握在手中,斩龙剑已经横挡在两人面前,林惊羽反手就将她护在身后,才刚松开的手重新交握。   他们道行都不低,外面——   有人来了。   很多人。   还都是,高手。   得。   熟人。   陌生人。   当李鲤从林惊羽肩膀边探出去看清来人时,就觉得有些事是跳进洪川河都洗不清了。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师妹们偷偷藏起来的小说话本,“夜半无人时”、“男女私语情”、“野郊外”、“烈火干柴”……   出门在外什么的。   血光之灾什么的。   果然是糟糕透顶,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曾书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越过发愣的齐昊走到最前面,“刷”地一下就将手中画扇打开,俊逸明亮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里面全是调侃和看好戏的笑意:“我说,什么情况啊这是?”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他们当中有急着救人的人,如陆雪琪,如张小凡,直奔万蝠古窟收到了萧师兄的消息说是人已经被惊羽带走了,情理之内。   又遇到了再探空桑山的天音焚香正教,意料之中。   再遇到了鬼王宗孤身一人的少宗主碧瑶大咧咧挡住他们去路,也尚说得过去,没什么好惊讶。   抛开激烈的矛盾冲突。   差点动手打起来,这也不说。   同道不同道是否相互为谋也不提。   一行人暂撤去渝都的路上,是谁来着,对,是小凡,勉强支撑万里飞行再也撑不住,一头从云端栽下来,正巧砸落在这间破茅草屋前。   休息呗,那就休息。   还真是巧,也有人在这里休息。   “惊羽……李师妹……”在待人接物各方面,齐昊从来都能巧妙应对,例如适才碰到焚香谷李洵也能不动声色化开对方咄咄言语,但是现在,面对再熟悉不能的小师弟,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曾书书看热闹不嫌事大,扇子慢悠悠打着有规律的节奏,继续说:“两位这是,刚醒过来?”   脱下了自个儿外袍的隽逸男子。   脱下了自个儿外衫的美丽女子。   藏躲在后面只能露出一角也能知道,男装穿在了女儿家身上,而女装,明目张胆地掉落在茅草上。   茅草上,斑驳陆离的血迹……   装模作样看上去没什么实质性遮挡效果的空落落木支架,还有一件衣服挂着一边,也是不穿在人身上的衣服。   熄灭的篝火……   种种,种种,不惹人遐想都不行。   “阿弥陀佛……”   “噗——”   “妖女,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一身着水绿衣裳的女子清凌凌笑出声来,一手捂着腰腹处,笑靥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如阳光下的出水芙蕖,“笑你这出家人啊,张嘴就是‘阿弥陀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到了什么污秽淫乱的场面,还是说,和尚你本就修行不到家,满脑子都是红尘世俗之事。”   “你!”身材高大魁梧又面目粗犷的莽汉和尚顿时大怒,手中金刚降魔杖一击地,厉风一圈圈散去,稻草尘埃横飞。   “臭和尚,还想打!”   “怕了你这妖女不成!”   “阿弥陀佛,师弟,以和为贵……”   天音寺的,还有焚香谷的,还不知是何来路的碧衣少女。   真是……   再尴尬窘迫,人前也决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   李鲤拿花刺敲额,将手从林惊羽手中抽出,推了他一下。   后者也从乱糟糟的场面中回神,无一丝赧然开口叫人:“师兄,陆师姐,书……小凡怎么了?”一群人中间的张小凡脸色苍白如纸,他一个闪身到了对方身边。   李鲤也端庄好挑不出一丝儿错的笑容忽视杵在最前头的曾书书,迎上自家师妹,话语好不柔和:“雪琪,这赶路赶的,你是否也累了?来,让我瞧瞧。”   这样装持的落落大方,直到一行人坐在渝都城最大的客栈里,李鲤仍旧端着。   其实已经说不上端了,自然而然就这么表现。   洗浴过、换过新衣,李鲤又活了过来。   除了——   上药的时候,向来冰霜美丽的师妹迟疑地问她:“鲤鲤师姐……”   “怎么?”   “师姐与林师弟?”   “师姐与师弟,相互扶持一把而已。”   “是。”   “对,就是这样。”   曾书书那人真是……   那眼光不就说他们孤男寡女、不清不楚嘛。   虽然,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是那么一干二净,但是,绝对清清白白。   看到身体这件事,没什么,对吧?人家是弟弟,把林惊羽当自己人就行。   但是这些,看着雪琪那张美得风华绝代有几分水月威严肃冷的脸,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在她面前心虚啊居然。   ……吃饭,吃饭。   满圆的大桌上,只有少得可怜的筷子不停地动作在密密麻麻摆满色香味俱全饭菜的桌上。   “小凡,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没事。”   “你多吃点儿。”   这是林惊羽和张小凡,张小凡的碗中已经摞起了一座小山,林惊羽还是一本正经地往他碗里夹菜。   “雪琪,多吃点,这里的饭菜还不错。”   “师姐也吃。”   “嗯。”   这是李鲤和陆雪琪,两人的碗中都是一摞小山。陆雪琪细嚼慢咽没吃几口,一直看着李鲤吃得娴雅从容,适时给她倒一杯清茶。   这中间,就得再次忽视仍旧不死心的曾书书的来回扫视的目光,就当没看见。   还有一位姑娘吃得更欢,大快朵颐的,应该说,十多个人当中,就属她对这满桌的菜程度最满意。   腮帮子塞得鼓鼓,看着让人好不食指大动,然而动作却不粗俗,举手投足散发着淡淡的矜贵,活像从古画中跳跃出来的灵秀仙女。   “……何必客气,都说了,这顿是人未名居老板请的,又不是我鬼王宗做东。”   李洵放下手中茶盏,俊朗的脸上不加掩饰蔑视之意,“一顿饭都要来蹭,魔教之人都是如此厚脸皮。”   碧瑶满不在乎,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笑意未达眼底:“渝都兼容天下,千年不变。无正魔之分,也无善恶之分,只有不挑事的和挑事的,前者被接纳,后者被驱逐。本小姐这叫入乡随俗,大家打个招呼认识一下。还是说……”她话锋一转,“你想挑事儿?”   李洵轻哼一声,不予说评。   “我们无人想挑事。”齐昊慢悠悠地开口,“可下面大堂里那么多商旅,想挑事的,或许是碧瑶姑娘。”   “是嘛。”碧衣少女嘴角一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商旅都是挣钱的,我还欠这傻小子钱呢。”   被点到名的张小凡措不及防呛咳起来,俊脸都涨得通红:“不、不用还了。”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碧瑶亮身份才知道,原来竟是被鬼王宗的妖女骗了钱。   这么丢人的事情,本来都不想提,谁知道对方居然主动开口。   “谁说不用还了。”李鲤悠悠地开口,纤长的手指搁下筷子,看着对面灵丽动人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碧瑶姑娘自个儿都认了。小凡,你以为田师伯种一株灵草很容易?”   “李、李师姐……”张小凡睁大了眼睛,没想到李鲤马上理清了事情原委,目光转来转去,只能落到齐昊身上,出来前师姐耳提面命,让他凡事不能解决的,就推给齐师兄。   齐昊对他点了一下头,抬手品茗,一派温润恣意,   而旁边的曾书书也是一样的动作,看戏的目光调转了一个方向。雪琪和焚香谷的燕虹均不是话多的,这鬼王宗少宗主机灵狡黠的模样,一帮大男人也不好斤斤计较,只能如李洵一般吃瘪。所以果然还是要让李鲤师姐来对付。   “小二。”   “来啰。”店小二推开厢门,将白巾往肩上一打,俯身热切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笔、墨、纸、砚、印。”   “好嘞,客官稍等。”   李鲤笑盈盈对着碧瑶开口:“挑的这家店不错,事无巨细,言必称有。”   “自然。”   “姑娘在河阳镇上以石头充黄金骗我们单纯善良的小师弟,是当青云无人了?”   碧瑶往身后椅背靠去,微抬下巴:“出门在外,身上没那么多钱。”   “哦。”李鲤点点头,口气稀松平常,“既然楼下大堂这么多鬼王宗的商旅,拿出个五百两黄金不难吧。”   “咳——咳咳——咳咳咳——”曾书书一口茶喷咳出来,慧明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对李鲤比了个手掌,晃了下五根手指。   没出息,她暗自对人撇了撇嘴,不就五百两黄金,看把你吓的。   哦,不对,据说曾书书自小在长门承教,以长门那“穷苦潦倒”的环境,也无怪他没见识。   没见识还能养出这一身清贵和雍容,不愧是我青云子弟。   不过赶紧把这愚蠢的表情给我收起来,说好的青云第一聪明人呢,捣什么乱呀。   “咳。”曾书书收回视线,低咳了一下。   碧瑶容色不动,双臂环在身前,淡淡道:“五百两,还是黄金,这位姐姐,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女生清越干脆:“一千。”   这下连齐昊都忍不住抬眼,而他对面一直莫默不作声的燕虹,流露出古怪的神色,仿佛不可置信。   甚至是天音寺的法相和法善都停滞了在拨动的佛珠串,从方圆化外之境而来,想听下言。   林惊羽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稍稍勾起唇角,清隽的容颜宛若春松徐绽。   碧瑶轻笑了一下:“姑娘又抬价,原因何为?”   李鲤接过小二送来的东西,将人打发离开,拿起毛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书写,“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碧瑶姑娘一直纠缠,无非就是想让我们打头阵闯入万蝠古窟。你真以为,没有你魔教的指点,我们进不去?”   “万蝠古窟易守难攻,里面机关陷阱重重,轻易进不去,这不是显而易见?”   “那我又是怎么出来的,我们可没跟人动手。”   碧瑶黑眸一眯,似嘲讽道:“姑娘聪慧玲珑,可所窥不过一孔之见。纵然你们有人在炼血堂,可有些事,是年老大都不曾知晓的。”   李鲤笑着拈起墨迹未干的纸张,双指一扬,纸如利刃到了碧瑶眼前,“滴血洞里的宝贝可不止你鬼王宗一家想要,长生堂、万毒门、合欢派,还有魔道林林总总的小门小派,哪个不是蠢蠢欲动,姑娘想要抢占先机,还这么盛气凌人。实事上,打肿脸充胖子,是在自抬身价吧。”   “何以见得?”   “你要是能找到你想要的,还会坐在这儿跟我们吃饭?”   碧瑶一一扫过在场之人,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正道要是能灭了万蝠古窟,还会坐在这儿跟我吃饭?”   “无所谓啊,那碧瑶姑娘请便吧。”   李鲤喝茶润喉,闲适悠然。   她不急。   齐昊也不急,就任她过嘴战。   天音寺和焚香谷与碧瑶争执不断,看似莽撞倨傲,其实也自有沟壑,他们,没有一个人着急。   而在炼血堂潜伏了这么多年的萧逸才,就更不急了。   最急的,除了炼血堂,就是已经早早过来的鬼王宗。   这个少宗主,把人当傻子看待吗?   李鲤右手放下茶杯的时候,花刺从袖间出来,清盈的祥瑞之气像水波涟漪似的,一圈圈荡漾开,锋芒毕露。   碧瑶正色看待那件法器,与旁的正道之人相比显然并不起眼的法器,她见过轮回珠的威力,见过九阳尺和青灵石,青云门的就更不用说了,多是仙家神器。   而根刺,就如同张小凡的烧火棍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   张小凡她还没看明白。   可眼前的女子,眼前的法宝,总觉得——   “是你!”   碧瑶霍然起身,退开的椅子后划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李鲤还是娉婷浅笑,一双美目顾盼流辉,然而与身边的陆雪琪相似的,通身散着淡淡的清傲冷冽,像是不可亵渎的雪域青莲,欺霜胜雪。   “没想到碧瑶姑娘小小年纪也知道我。既是合作,那就来点诚意,一千两黄金,渝都城有天下同行的钱庄,以此文券票号存入。我就不信,这龙蛇混杂的渝都城会没有鬼王宗的产业。光未名居这一家,一天赚下来的流水钱进账,就有许多,也不会把一千两放在眼里。”   碧瑶终于把视线落在身前的纸张上,眉目低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运起毛笔和红印,“我说话算话,欠人钱财还就是了,本金,还有利息……晚些时候,票据自会交到姑娘手里,若是不行,可自行前往钱庄商行查收…咱们空桑山见。”   随着唯一一个魔道众人的离去,厢间内的气氛仍然没有恢复正常。   张小凡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鲤师姐……”张小凡支支吾吾,有些木讷地挠了挠头,“师姐刚才说了这么多,我们真的要跟鬼王宗一起去万蝠古窟吗?”   李鲤无辜地看他:“这事儿不归我管,与我无关,我是被抓来的,不是你们领任务下山。你该问齐师兄,天音寺法相师兄或是焚香谷李洵师兄,这事儿归他们统筹。”   “那师姐,你说那么多,是……”少年不好意思笑笑,很是腼腆清秀:“我没太听明白……”   “嗯,我也不太明白。”李鲤继续看他。   “啊?”   “啊什么,我瞎说的。”许是怕人孩子不信,她解释说:“我真是瞎说的,你没听明白就对了,没有逻辑,也没有实质性内容,我都没听明白,你没明白就对了。”   “那师姐说这么多是为了……”   “赚钱呀。”李鲤理所当然,“遇上这么大的金主儿不很敲一笔,那就是傻。”说着,她端起茶杯冲张小凡一揖,“又多亏了田师伯他老人家,咱竹峰一家,回山之后记得让灵儿过来一趟。”   看着张小凡木讷讷喝下茶水,曾书书遥遥脑袋冲李鲤竖了一个大拇指,强。   她不客气地收了,问身边的师妹,“雪琪,你吃饱了吗,要不再点些糕点?”   “我不必了。”陆雪琪算是这当中最如常的人,已经见惯了这位师姐装疯卖傻,就见怪不怪了。   李洵淡然地开口:“李鲤师妹,倒是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市侩,又世俗,似乎修为也退了不少。”   林惊羽目光一凛,锐利如芒刃,陡然的剑意弥漫开来。   “还未请教这位师弟的名讳。”   “林惊羽。”   “林师弟。”李洵看向他,“林师弟似乎对我有意见。”   重新换上一身白衣的林惊羽,简简单单,浑身没有一丝纹饰,却锐气逼人,让人不敢小瞧。他薄唇微抿,清冽的棱角雕凿分明,“道歉。”   “斩龙剑出自南疆,与我焚香谷渊源颇深,林师弟就是这么跟我说话。”   “铮——”龙吟长啸,猛烈似九幽地狱之鬼神,整个厢房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惊羽。”齐昊喝止住师弟。   “惊羽……”张小凡也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鲤美目一眯,觉得心头无比舒坦,好师弟为她出头,暖烘烘烤得心头也软软的。   朱唇微启,“惊羽。”   三声名字,不同的三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哪一声,林惊羽眉心渐舒,冰霜渐化,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   斩龙剑意一收,被他按下。   陆雪琪奇怪地抬眼,绝美的脸上有孤疑。鲤鲤师姐这声名字叫的,似乎有点奇怪。   什么时候听过师姐这般口气,有点……软糯?   “李洵师兄英名远播,可今日一见,也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李鲤黛眉一挑,其实也不生气,她并不敢轻视表现上傲慢无礼的焚香谷首席大师兄,这样的人不是她这种层面的人可以唇枪舌战,她也不是轻易得罪人的人。   只是——   林惊羽怎么就不能这么跟他说话,什么叫“这么跟我说话”?   她都没这么凌人对待过师弟,你一别派的……   这不是欺负人嘛。   青年玄红衣裳,如火的颜色傲气逼人,丰神俊朗如同远古走来的仙人,他眉目不动,静静听后言。   李鲤吐字清晰,缓缓开口:“我以为李洵师兄该是像我们萧师兄一样学贯五车、满腹韬略又谋略经纬,同时也能屈能伸蛰伏于集宵小之辈众多的炼血堂中,当不负英雄气概。可今日一见李洵师兄,发现师兄光鲜亮丽如同谪仙,与我们吃一顿饭食人间烟火,当真是委屈师兄了。”   李洵听这嘲讽之言,面色一冷,又有别的情绪。   燕虹默不作声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道:“萧师兄风采绝艳,李洵真心佩服。”   李鲤暗自冷哼,萧逸才盛名远播绝非是说说而已,焚香谷大师兄没人压他一头,天音寺又向来不争什么“正道第一人”这些虚名。   李洵最服气又最不服气什么,萧逸才,这就是!   什么叫一击必中,这就叫!   她得意地冲林惊羽咧嘴一笑,明眸善睐,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隔了一些距离,他竟然能清晰地在她的瞳仁里看清自己的身影,不自觉被笑意沾染,清宁俊逸。   “阿弥陀佛。”法相适时打圆场,这里他年龄最大,资格也最老,一声佛音震得人身心清明,“小僧远在须弥,倒不像李洵师弟已见过萧师兄,自次机会,着实难得。”   “是啊,机会难得。”   刚才一致对外,身为青云弟子还得一致对外,即便法相身上的僧袍颜色是水月一贯穿的、她也喜欢的月白色,但这不妨碍李鲤继续开口:“我萧师兄踔绝之能、大才盘盘,强大到可以让人安心倚靠,众师兄弟姐妹无一不受其庇护……”   女声宁越,似乎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骄傲倾慕之意似乎要满出来,带着坚定不移的维护。   林惊羽原本漾满浅浅柔光的眸色突然一暗,清澈如墨的眼瞳里转而浩瀚深邃,黑沉沉化开清冷的波澜。   “萧师兄,许久不见。”   “我们萧师兄……”   “我萧师兄……”   他不否认萧师兄的强大斐然,可是——   强大到可以让人安心倚靠。   我也可以呀……   曾书书当然不会错过兄弟黯淡下去的气息,而将场面全权交给李鲤的齐昊也无意往这边扫来视线。   这不同峰脉的同门师兄弟两个相视,曾书书眨了一下眼,齐昊会意转头去看了李鲤。   亏他还问了一句惊羽早上的事,师弟只回答说“大家误会了”。   误会,明明谁都没有直接说什么,一声“误会”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惊羽磊落,李鲤更是坦荡,这番表现下,除了书书,谁也没有细纠。   所以到最后其实,他的多想不是多想。   李鲤……   鲜妍明媚的女子正继续悬河夸叹萧逸才,不收敛,也不过度,正是这恰到好处的交谈才真心实意,也更让人……心下酸涩吧。   曾书书打着手里的扇子,若有所思,或许女孩子都喜欢阔伟深厚的?   大师兄那心思深沉的,如无意还好,若有意,可不好对付啊……哎呀呀,虽然他第一次迫不及待想见到萧师兄,可惊羽也是兄弟,怎么着都得帮兄弟一把。   渝都离空桑山这么近,保不齐这里的书店也是年老大开的,有颜如玉那唯美绝伦的孤本。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大家其实都是助攻的存在…… 这章有点肥,本想拆两章的,看我对你们好吧 ☆、陈年旧事   “……仙人指路?”   “你认识?”   “何止认识……”曾书书脸上呈现出一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那糟老头子跟咱们青云的叔伯都是故交,神神叨叨的,贪财又小气,算一次命要十两银子。小时候在通天峰后山遇到他,他一见我就说让我给他当孙子……”   “噗——”李鲤没绷住,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咳,你继续,继续……”   “谁要给他当孙子。他跟我爹平辈论交,这是占我便宜,还是占我爹便宜。”   齐昊看着曾书书身边那柄散发着淡紫光彩的神剑,明亮清澈若天上紫薇星辰,也笑着问他:“你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蕴椟古今,博物多闻,除了曾师伯的教导,难道也承袭那位前辈?”   “他是我的先生教了我几年书。”曾书书撇了撇嘴,反正眼下他和张小凡的房间里只有青云自己人,也不瞒着,“就不知道他离开青云后从哪儿坑蒙拐骗回来一个孙女……这个人非正非魔,即便用的是青云子祖师爷行走江湖时的法术,可他跟魔教关系也匪浅,交情颇深。我爹警告我说,以后碰到去算个命照顾一下人家生意就是了,老人家爱看热闹,却不想惹麻烦……”   李鲤听着,总结点评一下:“我懂我懂,世外高人都是大隐隐于市轻易不出手,我的运气虽然背,但惊羽运气好……”   “没有周老前辈指点,我也能进万蝠古窟。”   “嗯,我知道,没说你靠运气。”李鲤莞尔一笑,怕这实诚的师弟多心,双臂搁在八仙桌上看他,说得也是真心实意,“不惊动一兵一卒,你悄悄地来,是你的本事,我们悄悄地走,是我们的本事。你顾念我安危我知道,惊羽,还欠你一声谢。”   “份内之事。”   清隽的俊脸淡淡的,声线也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林惊羽。   可曾书书怎么就觉得,怎么突然觉得牙有点……   托腮   酸。   齐昊默不作声勾了嘴角,除了懵懵的张小凡,陆雪琪也觉得有不对劲。   敏感地眉心下意识一紧,李鲤反复咀嚼一下刚才的话,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人林惊羽态度也很对,于是看向齐昊:“不过现在既然不用顾忌什么,也就用不着假借他人,靠我们自己也一样,各凭本事。那明天——咱硬闯?万蝠古窟,可能有点麻烦。”   是有麻烦。   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否则,鬼王宗的人不会迟迟不动,否则这么多年,正道也不会迟迟不动。   再加上她的事,摆明了没将炼血堂放在眼里,狠狠地打了巴掌,对方必然会有所防范。   硬闯强攻。   只能如此。   “李师妹是要与我们一起去?”   被齐刷刷扫来视线的滋味并不好受,李鲤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一起。”   同门对敌,要她一个人在渝都城里等消息,李鲤就算再没心没肺,也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   “师姐你别逞强,还是在渝都等我们的消息。”   “我还没有无能到这样的地步。”她拍了拍陆雪琪的手,目光落到她随身的佩剑上,天琊蓝光璀璨清冷,“炼血堂挟灵儿多半是为了噬血珠,里面凶险难测,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炼血堂教众。天琊对敌人来说干系太大,我不放心。”   张小凡放在桌下的双手蓦地一紧,想到之前法相看他的目光,心下更是紧张得厉害。   噬血珠是不是还不好说,师父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可身上的大梵般若实打实,又该要怎么办?   齐昊说:“此事我问过天音寺两位师兄,据他们所说,噬血珠早已被普智神僧销毁。魔教追查噬血珠下落多年,想必是当年普智师叔到访青云而后短短几日便圆寂仙去,故而他们认为噬血珠是留在我青云被控制下来。”   曾书书看张小凡神色不怎么好,以为他有所害怕,鼓舞道:“难是难了点,不过咱们怎么多人,怕什么。”   “……嗯。”张小凡胡乱应着声,心里乱得不行。   “那就这样。”李鲤率先起身,“雪琪,回去睡觉了。”   “师兄。”林惊羽对齐昊说,“我有事问书书。”   问什么问什么,曾书书一下子切换情绪来劲儿了,冲齐昊挤眉弄眼,后者无奈地笑笑转身去隔壁房间。   “登登登登……”还未等林惊羽开口,曾书书从衣兜里一把掏出一本封蓝皮旧书,得意洋洋献宝似的扬在手里。   张小凡原本被烧火棍里那根珠子搅得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好,正想出门透透气,谁知居然看到书书拿出了眼熟无比的旧书,配合着好友脸上七分欢喜却还有三分莫名其妙猥琐之意的笑容,他脑海里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被惊在原地:“书书,你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   “看清楚,这可不是拿给你看的那本。”   “是吗?”   张小凡细瞧了封面,书上还是连个名字也没有,古旧古旧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书了,本来松了一口气,却冷不丁听对方继续说:“这是那本的双生兄弟,我前面出去溜了一圈,费了我一下午的精力和时间,这才找到的。”   “齐师兄是让我们出门打探城内情况的,你怎么去找这种东西?”   “嘿嘿……”   林惊羽实在听不懂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站起身来,“书书,我是想问你……”   “来来来,你先看,有什么不懂再问我。”   “惊羽别看,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小凡面红耳赤,清秀的脸涨得很红,恼怒之中更是羞涩和不好意思,对曾书书说道:“你怎么能给惊羽看这种东西?”   “怎么不能?”书生少年一脸正义凛然,“我可不能厚此薄彼,这样才显公平。”   “公平什么,惊羽别……”   晚了。   张小凡看到林惊羽已经翻开了书,忍不住单手掩面,提溜着烧火棍转身出门,“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才没走多少步,就听见身后惊羽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声音,“曾、书、书。”   林惊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手里书籍实在烫手得厉害,却死死沾黏着他的手,甩脱不得。   不同于书面的陈旧,里面的纸张雪白还很厚,边边角角像是有很多人翻阅过的模样,但书中内容却是干净如新。   潦草草一翻数页,文字详多,图画也不少,线条描摹、色彩,栩栩如生,画中均是男男女女赤身相交叠各种姿势,尽是床笫之欢。   曾书书还在那边阴阳怪气地啧啧:“怎么你跟小凡都是一样的反应,明白明白,都是第一次看嘛……”   “你还给小凡看?”林惊羽瞪他。   “想用来换小灰嘛,谁知道小凡不同意。”曾书书转着眼睛:“做兄弟的够意思吧,有了这书,保管你能讨得女孩子欢心,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   林惊羽被气得一时间忘记自己本来要说什么话。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温香软玉的场景,丰肌秀骨……他觉得很不舒服,心跳太快了,浑身血热。   于是清光大涨,林惊羽周身的空气开始流转,搅成盛大的光晕。   曾书书不为所动,眼里玩味,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慢悠悠地开口:“惊羽师弟,你定力不够啊。我也知道,冰肌玉骨芙蓉帐,这种破图文压根半分精髓都未描绘出,李……”   “铮啷——”   曾书书眼疾,运起法力后退数步,侧头偏开斩龙剑锋芒,“当——”出了鞘的两把神剑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声响,互不退让,余波震塌屋内摆设陈列,该断的断,该碎的碎,该肢解的肢解。   “曾书书!”   “好好好,不说了……”他连连摆手,“还恼羞成怒……不说了!”   生气了,居然真生气了,他连名字都没说出来。   白衣男子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全身漫起来的功法压将下去,原本滴红的耳根恢复如常。   黑眸锐利,静静看着曾书书,俊冷如霜。   调侃他可以,开他玩笑可以,想看他窘态也可以。   可话里话外意指他人,涉及到李鲤,那就真的、在他底线之外了。   曾书书眼里精光闪过,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拂袖一挥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一边。   好像试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作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小爆发的□□,李鲤坐在床上摸着花刺细细的身自言自语:“这些熊孩子,精力那么多,美腻的师妹出门练功,也不看多晚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说好的回来睡觉呢……还有隔壁,还没跟魔教动手自个儿人就先动上手了,真是一点都不消停,整什么幺蛾子,欠收拾……”   睡觉啊,养足精神。   不大的房间里,林惊羽身长玉立,将手里的那本破书丢回去,哪儿来的归哪儿。   曾书书一点都在意,耸了耸肩将东西收好,“说吧,你原先想跟我说什么?”   斩龙剑碧波流转,渗透在剑鞘上,长龙似活,“万剑一是谁?”   俊逸不凡的年轻男子容色僵硬,一切动作倏地顿住,丝丝冷意萦绕在他周围,厢房里的低气压调转了个方位,曾书书目光落在幽绿长剑上,讳莫如深。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你果然知道。”难得看到他这样正色,林惊羽说道,“周老前辈,遇到的时候,他开口喊我‘万剑一’。”   虽然对方立即解释说认错人了,可那份笃定着实让他诧异。   当时未及细想,却听书书说是青云师辈故交……   有些事,林惊羽总觉得奇怪,从他踏出龙首峰开始,大竹峰、小竹峰、通天峰,甚至是离开青云地界,他的很多遭遇,似乎隐隐被另一个人牵着。   “这名字,就别再说出去了,尤其是在青云,决不能提及。”   “理由?”   “青云禁忌。”   “禁忌何来?”   “陈年旧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曾书书没有骗人,他清楚一点,可又不是全部清楚。他很少主动放弃去探求奇闻秘事,可关于万剑一的事,他探求不下去。   一个在青云门找不到半点痕迹的人。   一个仿佛从来没有在青云存在过的人。   “……爹,我这次偷溜出去……是,是还没到须弥山地界就被阳师伯抓回来了……可我就想问问你,我遇到几个魔教的人……是,还不是看在爹和叔伯们的面上他们不敢动我……扯远了,他们让我问我万剑一师伯的好,可他们说的是谁?”   年少的他第一次看到尔雅睿敏的父亲雷霆之怒,那一天的风回峰,风回呼啸山林,飞沙走石。   面对滔天的震怒,曾书书知道,他说错了话,提到了,不能提的人。   空气静谧凝滞不动,林惊羽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我知道了,不会再提。”   “或许有一天,苍松师叔会主动告诉你。”   “好。”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停留,曾书书笑了起来,另开一头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李鲤师姐的往事,小凡都主动打听呢。”   林惊羽觉得自己就不该跟书书说话,几番下来,自己神思疲倦不已,根本跟不上对方的风回斗转的思维,话题一个接一个的跳。   李鲤,关于李鲤,齐昊只跟他说过一点,她自己也说过一丁半点,林惊羽迟疑了一下,如松叶清冷隽逸的脸上有犹豫。   “李师姐……”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要问些什么,只问:“李师姐曾与萧师兄一块儿下过山吗?”   嚯——曾书书差点按捺不住想吹一记口哨的想法。   “没有,大师兄今年多大了,李师姐才多大,齐师兄跟他们也不是一起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不是一起下山,是一起回山的。”   果然这么在意啊,眉头都皱在一起。   就不知道听完这个小故事,还会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李师姐往事中的萧师兄身上。   “师姐出身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渔村,父为渔夫,母为采珠女,小时候父母遇上海难双双去世,刚好水月师叔拜访东海诸仙岛的修真前辈,看一小姑娘孤苦伶仃却又聪明伶俐,就带回了小竹峰。”   “……焚香谷李洵、燕虹都是知道李鲤师姐的名字的,包括鬼王宗那个见多识广的碧瑶也知道。真正让师姐闻名遐迩的,就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外行走发生的事。”   “本来也无非就是学成差不多了,出去长长见识,遇到几个魔道妖人交个手看看自己功夫怎么样了,或者帮老百姓做点什么事,除掉几个妖魔鬼怪之类……李师姐回了一趟东海渔村,也算是衣锦还乡。”   “东海灵气颇甚,同时,海纳百川,与这渝都城一样,正魔两道中人针锋相对,也相安无事。”   “合欢派总坛设在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的东海仙山里一处名为‘逍遥’的山涧。李鲤师姐一人把它给毁了,合欢派死伤无数,岛屿周围都成了血海,不过这传说就不可信了,花刺凝血,哪儿有这么多血能流出来……”   “真正血流成河的是另有一处地方,李师姐家的那个小渔村。逍遥涧被毁,残存妖女第一时间通知在外的三妙夫人。然后——”   曾书书看着林惊羽,叹息道:“余下残众,屠灭了渔村,无一活口。”   如墨漆黑的眼里映着房间里细细碎碎的灯火,林惊羽垂着眸,看不清表情。   “合欢派和炼血堂自八百年前金铃夫人和黑心老人的姻缘之后便一直互有往来。这一派女子妖媚妖娆,专行媚心之术,可这妖邪中更有妖邪,同样的门派也有不同派系。又一支学得炼血堂血炼之术,竟想到以年轻貌美女子之血沐浴而永葆青春,更有甚者以其肌肤作人皮穿身,以其秀发作鬟髻戴头。”   “东海乃钟灵毓秀之地,最不缺就是美貌女子,合欢派兴风作浪起汹涌,兴海神发怒的谣言。渔民以海为天,愚昧不化,送妙龄女子入海以祭海神。”   “所以她发现此事,才闯入的逍遥涧?”男声暗哑酸涩,磨得有些浑厚。   曾书书也叹息:“同村同乡的姐妹,祖上都是一家人,李鲤师姐不可能放任不管,而她那时也是自恃道法修为高深尽得水月师叔真传,这才有所倚仗敢闯到逍遥涧去救人……”   “也确实,活着的姑娘救了出来,人也杀了不少,逍遥涧都毁了,她自己也重伤。”   “而她大概也没想到,魔教事后复仇,将人杀得一个都不留,她却无能阻止。传言师姐以神剑御雷真诀抗击三妙夫人重伤离去,强撑着为村民举行真正的海祭仪式后,一个人,从东海回了青云。”   “至于你说萧师兄,真诀反噬之苦你尝过的,师姐那时也就跟我们一般大吧。若不是遇到萧师兄给她疗伤、带她回青云,只怕就死在路上了。”   曾书书说到最后,最后又说了一句,“合欢派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李师姐也因此,在正魔两道名声大动。”   林惊羽闭了眼。   他知道那种孕育生长的一方土地骤然消失的痛楚,一切的人烟都化作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鲜血弥漫,毫无半点生气。   人间,沦为地狱。   崩溃。   绝望。   死寂。   谁会在乎名声大动不大动……   魔教的错。   她的错。   仪态万千的姿容。   艳若明珠的笑靥。   黠慧流盼的美目。   唇齿伶俐的巧舌。   今天看到的人,她用了多久的时光拼凑起来?   背负了全村人的性命,所以大概,只剩下纤弱轻轻的重量。   心口,突然有点疼。   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打怪升级…… ☆、万蝠古窟   “……蝙蝠不应该是晚上才出来吗?”张小凡看着头顶,六合镜和轮回珠交相辉映,各色法宝也齐齐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掩映地一行人笼罩在巨大的光晕之中。   蝙蝠的攻击像是太阳中的黑子,也像红色的耀斑动作,却在盛强一时的功法中化为尸水。   碧瑶一派闲然自得,撩拨着水绿衣裳上的绸带,手上银白色的小花浮淌着美丽的光芒,取笑道:“你傻啊,正常的蝙蝠自然是昼伏夜出,可这是炼血堂独有的血蝠,经死人尸血豢养淬炼,才不会管你是白天还是黑夜。”   细碎的沙沙声,无数蝙蝠拍打着翅膀,似低语,似鬼哭,更有淅淅沥沥的血滴污渍不断下落,像是在下血雨般,腥臭难耐。   数目之多,进攻之猛烈,比李鲤和林惊羽之前见到的更甚。   炼血堂,严阵以待。   血蝠数以亿万计,与白天无关,与黑夜也无关,相反,妖邪的蝙蝠就算没有炼血堂教众的指挥,也能够自发成群攻击,前赴后继。   白昼似蝗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空桑山之所以乔木无叶就是这个道理。   而在妖粉如血的雾霭中,白昼也是幽暗漆黑的环境,它们更像是飞蛾,会朝着亮光、朝着人气、朝着功法运行的痕迹铺天盖地而去,扑火湮灭。   斩是斩杀不尽,杀不胜杀。   而想要穿过古窟周围的万蝠血阵也并不是难事。   是穿,不是破。   就像林惊羽那夜一样,以斩龙剑气护体,仗盛大功法,忍受绵延好几里地的攻击而不加还手,自然就能相安无事到炼血堂,也不必被一群畜生搅和得狼狈不堪。   不过,这得建立在“盛大”一词上,平庸宵小之辈,根本无法靠近万蝠古窟。   当然,走的时候,就不必这么窝囊,补上几剑快速撤离就是。   这群血蝠,攻进,不攻退。   进者攻,退者守。   已从老巢撤退的人,上前纠缠一番便收手。   此等灵性,着实是诡异的妖性。   李鲤勉强压制住作呕的反应,鬓角的几缕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等到了阴暗幽森的洞口,才觉得恢复过来一点儿。   “哟,姐姐没事儿吧,瞧着美丽的脸蛋白的,真是我见犹怜,怪让人心疼……”碧瑶突然消了声,漂亮的眼睛敛着垂盯抵住她喉咙的细刺。   “姐姐妹妹就算了碧瑶姑娘。”李鲤笑着开口,手中法器不曾放下,迎着不知何处吹来的阵阵阴风淡声道:“我有师妹在这儿,用不着碧瑶姑娘喊我一声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亲呢。”   灵秀动人的少女也丝毫不见慌张,“相逢即是有缘,李鲤姐姐,一会儿咱们还得共同克敌呢。”   她收起花刺,面色如常,往陆雪琪身边站了站。   而此时,燕虹朝着洞口外,柔媚恬淡的声音响起:“是敌是友,不妨出来一见。”   “阿弥陀佛。”法相打了一个佛礼,“施主跟了我们一路,还是现身一见吧。”   洞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款款步入,轻纱蒙面看不清容貌,而只露在外面的眼眸沉静如水,淡淡一望就已知倾国倾城。   “幽姨。”碧瑶唤道,“这正道的人好生可恶。”   女子沉吟开口:“杀了年老大之后你必须跟我走,剩下的事,交给宗主。”   碧瑶撇了撇嘴,敷衍道:“知道知道……”   突如其来的高手,而非渝都城里道行平平的鬼王宗教众,后者人数多,若打起来是硬仗,而前者,若交起手来,也是难缠。   正道数人相视,李洵已率先一步朝洞里走去,九阳尺红光大涨,纯色之火炎烈熠熠。   齐昊嘱咐师弟妹:“各自小心。”   曾书书正儿八经地将轩辕剑握在手里,平日里几乎不离手的、绘着青云山脉图的画扇也不见踪影。   林惊羽转身的时候,视线落在幽姬身上一顿,四目相对,女子竟是冲他微点下巴,眉目莹润。   很小的幅度,就算再看不出来也不代表没有动作。   这一幕落在李鲤眼里,眉心凝锁。   “师姐,我们也跟上。”陆雪琪清冷开口,天琊蓝光脱俗绝尘,许是到了曾经大战之地,剑意暴涨。   “你不必顾虑我分心。”   万蝠古窟里很静。   真的很静。   林惊羽打量周围,他来时,三五一群,七八个一堆,吃喝玩乐,人不在少数,穿上他们的衣服轻而易举就能混迹中间。   而眼下,静到只有外人闯入的动静,不见一个炼血堂人的踪影,甚至原先踩踏过的方位奇阵,早已消失。   “年老大刚愎自用,栽了这么大跟头面子上肯定过不去。”碧瑶看了一眼林惊羽和李鲤,幽幽开口,“他再无能也是炼血堂主,这前殿中殿的动动手脚不在话下,又不比后头重地涉足不得。”   齐昊正色道:“大师兄传消息给我,无论一会儿如何混战,妖人若是把我们往深处引,万万不能再行追击,有‘死灵渊’一石,必须为止。”   李鲤会意点头:“所以大师兄的意思就是,不能让人、特别是炼血堂的头目跑到死灵渊去,就得在前面把人解决掉。”   年老大不知死活挑灵儿下手,威严被魔道挑衅至此,青云断不能相容。   炼血堂已是穷途末路,八百年历程,到头了。   “还有,大师兄会在后面撑着,我们速战速决灭掉炼血堂,至于其他,有些东西落我们手上也没用,找不到就找不到,最后合三家功法之力毁山让其长埋地下任谁都找不到……”曾书书看着碧瑶与幽姬两人,“若是有人找到了,到时候动手再抢呗。”   碧瑶轻哼一声,淡淡道:“想得美。”   一行熟人已经走过万窟山穴地段,也就是李鲤被年老大丢押的地方。   无数山穴曲径通幽,就像一个硕大的迷宫一样,通达各处,而死路,也不少。   所以李鲤特意问了林惊羽,他是怎么找到她的,总不能这都是高人前辈算命算出来的。   “一处处找。”   一处处找。   就这么简单。   敌方老巢,走不得熟门熟路的捷径,只能一处处找。   很干脆又很直接的做派,那就是林惊羽的作风。   李鲤想张口说了点什么,但动了动嘴唇,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嗓子眼儿像被什么卡住一样。   黑眸清冽,容色俊朗,身姿挺拔,林惊羽看着花刺刺身盈满清光,对李鲤说:“请师姐务必小心。”   “没事……”这话儿她接得下去,“我没那么弱。”   林惊羽点头,不再言语,俊容也不曾放松。   “天、道、在、此……”张小凡细细辨认着巨石上龙飞凤舞的打字,刚说完就自知不好,赶紧朝一边挪步。   “轰——”   果不其然,下一刻,巨大石刻轰然四分五裂。   出手的人正是李洵,碎石竟焦成了黑石。   法善豪气一吼:“好,魔道妖人也敢自称天道,不知所谓!”   张小凡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又挪了几步,差点撞到陆雪琪。   欺霜胜雪的绝美容颜淡淡扫来,他脸一红,支吾道:“对、对不起,陆师姐……”   陆雪琪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视线落到了那泛着玄青色光芒的烧火棍上,又落回自己的法宝上。   碧瑶与正道众人的嘴战几乎就没停过,许是幽姬在这儿收敛了不少,放眼望去都是正义凛然的名门正派,就是那个看着像个纨绔公子哥儿的曾书书她也得幽姬警告,存了几分警惕之心。   看来看去,好像也只有张小凡那清秀软绵的青涩模样看着顺眼,昨儿晚上也是这般羞涩又耿直坦荡无比地跟那仙女师姐讲话。   真是个呆瓜,笨。   觉察到碧瑶的视线,张小凡身体一僵,少承庭训,师父教导一一在心中铭记,魔教妖女,断然不能走得太近,何况,碧瑶这个人似乎对他的烧火棍很感兴趣。   张小凡吐了一口气别开头,转而对上齐昊温润的眼睛。   “张师弟,一会儿小心为上。”   知道齐师兄多半是为了师姐才刻意关照他,可想到师姐,原本该是熟悉的酸涩与苦涩之意,竟不知才离了青云山短短几日就好似被消减了许多。   他不明白,难道是从来没有一天见不到师姐的缘故?   “谢、谢齐师兄提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妖异的笑声,有男有女,回响在山洞里,一声又一声。   众人往四周打量也不知声音来自于何处。   原本石刻面前是两条岔道,可突然地动山摇,簌簌的滚石从四周落了下来。   他们眼前通往两个方向的幽径竟像工艺机械一样,两边垂直山体向下倒去,铺展延伸开来,巨硕的山石台浮动一般,往中间一点一点汇拢。   “砰——”   最后一声巨响,幽幽的视线,忽明忽暗,再无山路小径,只有扇形状的空荡荡阔地。幽暗尽头,是各色邪异的法器亮起的光芒。   “黄口小儿,也敢闯我万蝠古窟,找死!”   李洵飞身而起,点地落下,对着黑暗中藏匿的无数炼血堂妖人朗声开口,“找死的,也不知道是谁。”   魔人尽数涌出,正如古窟外的血蝠阵一般,密密麻麻,倾巢而出。   天音寺法相、法善周身,佛光阵阵,耀人的金色佛印伴随着他们口中颂文漫天飞舞。   碧瑶双手捂住耳朵,嘴里咒骂道:“该死的和尚!打就打,念什么经……”   幽姬拉着她往旁边站了站,隐匿在暗处,手中朱雀印已经翻出,却丝毫不见要出手。   视线还是那般淡,淡淡地注视着扇形山体石上的情况,淡淡地注视,与那人相关的青云人,最相关的,斩龙剑主。   神兵利器穿梭其中,矫若游龙,清脆激荡的声音在杀伐声中渐也凌厉起来。   那是长剑割破咽喉的声音,雪琪的动作干净利落。   也是长剑破开胸膛的声音,李鲤听到了龙吟清啸。   她也在战局中,手握花刺,低着头,看着平整的灰石山地上,鲜血流淌开来。   耳边能够听到很多炼血堂人身亡惨叫的声音,葬身在他们的攻击下。   闷哼声,胸骨断裂,那应该是死在小凡的烧火棍下,或者头骨破碎、四肢折断,是燕虹的青灵石出手还是法善的金刚降魔杖。   山洞里仍时不时刮过冷风,更有一些刹那如堕冰窖,是齐昊凝练起厚厚冰墙,折射出轮回珠耀如白昼的光芒,口诀一念,冻在霜雪中的人化为粉末。   血腥味时而散、时而聚,还有焚香谷炎烈之火烧身的气息,不是焦味,而是一种澈然的来自远古的气息。   陆雪琪玄影如幻,蓝色长剑一招划过四五人的脖子,挑手又横开一人的头颅,剑起剑落,周围已无敌人,在下一波妖魔人涌上来之前,她还是分出神来去看师姐李鲤的情况。   李鲤动不了。   双腿僵硬地动不了。   “铮——”   林惊羽拦起她的腰,斩龙剑斩一双妖人,坚毅的眉眼有一抹担忧,“李师姐?”   “刺拉——”   李鲤反手一划,瞬间出手在碧绿长剑之前,花刺尖芒处滴下一血滴,近身处的妖人应声倒下,胸前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凝固成一枝血花,妖娆鬼魅却清畅不留冗杂。   水青色的刺身旋身,锐利逼人。   杀。   又不是没杀过。   来之前就下了狠心,如要拖累同门,还不如让她苟且在渝都,她既不想偷安,那就只能杀。   出门在外,李鲤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软弱!   “我说了,别小瞧我。”   女声硬气。   别小瞧她,若这个时候要人保护,岂不是让正魔两方都看了笑话。   林惊羽松了手,视线在苍白美丽的容颜上停留了一下,心头也一松,斩龙剑陡然一转倒下数人再度回到他手里,剑指再一波涌上来的敌人。   李鲤闭起眼睛,屏息凝神间手上动作不曾停顿,只靠双耳去听战况,可即便这样,充斥耳膜的惨叫仍是让她拧起眉毛,厌恶之色尽现。   杀。   头脑晕眩又怎么样,手脚僵硬又怎么样,什么不是能咬牙撑下来的。   不过就是熬!   炼血堂,合欢派……一丘之貉!   陆雪琪收起心神,未施粉黛的脸上冰冷如练,蓝光点点如星,喷涌而去,势如奔雷快如闪电一般,冲入另一边的黑暗之中。   “天琊!”   又是找不到方向的声音,狂妄自大,“青云当真是无人,天琊这等神物居然落在了小姑娘手里,待我狗爷抢夺过来。”   “加我一份儿。”   “还有那个臭丫头,抓错了人,毁我缚仙索,害我合欢姐妹,定要让她好好吃吃苦头。”   “小辈而已,计较什么,还是吃奶的娃娃吧……”   “什么吃奶的娃娃,你们炼血堂死了这么多人,还好意思在这儿夸海口,吹牛皮也可别吹得太过,当心把肚子吹破……哈哈哈……”   “人死了就死了,教众再招就是,待我们下去,好好会会他们……”   众人撤下招式,往中间靠去,曾书书仗剑一手潇洒飘逸的剑法,紫光徐徐,亮着不卑不亢的傲人锋芒,解决完最后一批攻涌上来的人,抹了脸上的血迹,“跟蝙蝠似的一批又一批,看来是时候会会他们的大人物了。”   “阿弥陀佛,以山海战术损耗我等内力,就不知领头人有怎样的道行。”   “毕竟是魔教成名的高手,切不可大意,修为几何对上就知道。”   “走。”   “走……”   碧瑶嘴角划过冷笑,眼里无限恨意翻涌,伤心花光芒大涨,飞过山台继续往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鲤师姐不许自己在人前软弱,然而她在惊羽面前软弱过,咳,自己人的自己人…… ☆、噬血魔珠   周围还是很暗。   炼血堂残众在强力攻击之下撤退,不知道隐到了何处。   视线勉勉强强只能辨认出三丈之内,再远就看不到了。   然血灰色的大字却在黑暗中闪现出诡异的光芒。   已经到了死灵渊面前,再往前就真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嗖——嗖——”几下风声,一根灰黑色的獠牙大棒破风而来,陆雪琪剑锋一侧,冷眼将其原方向挡了回去。   “哎哟。”   黑暗中,一个青年男声怪叫了起来,脚步声响起,终于出现到众人面前。   那人身上穿了一身黑不溜秋的道袍,头发也乱哄哄竖毛下来,大眼小鼻,暗红色的舌头龇牙咧嘴伸吐在外头,活像一只大黑狗。   那人脚步蓦然顿住,看着眼前这大阵仗,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报、报报、报报报上名来?报上名来!”   沉默。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张小凡知道这些师兄师姐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不屑跟这样的魔道妖人说话,于是开始问:“你叫什么?”   “狗爷名唤‘野狗’。”   张小凡差点笑出声来,心中暗想,还真的是人如其名。   “呵……一条野狗。”清灵灵的笑声传来,碧瑶大喇喇走上前来,开门见山直问:“年老大在哪儿?”   “你你你、你谁呀你?”   碧瑶眼神一凛,“问问年老大可还记得昔年追杀鬼王妻女之事。”   “鬼王宗。”   “鬼王宗……”   “鬼王宗居然也掺一脚……”   听这细碎的声音,野狗道人扭头朗声道:“都赶紧出来!只会过嘴上的瘾啊……”   “刷——”   “刷——”   “刷——”   晦暗之中凭空闪现出几道人影。   有一高个子男人贼眉鼠眼,张口就是轻佻的话语:“小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哦,不对,你那会儿还没醒。哟呵,这儿还有三个美人。”   李鲤冷哼一声,所谓炼血堂的头领人物要一个个都长成这样,人模狗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那看样子,炼血堂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淫邪之徒。”一道白色的身影快她一步,斩龙剑龙吟铿锵腾起绿芒,瞬间剑气纵横纷纷如雨,漫天盖地向对方冲去。   高个子刘镐面容一白,咬牙抵御。   张小凡离野狗道人离得最近,那黑狗似的妖道举着獠牙狗棒就冲张小凡而去。同为棒状的法器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拿一破棍子跟狗爷我交战,是看不起狗爷我吗?”   烧火棍黑硬,泛着玄青色光芒的同时,通身散着黑冷神秘的气息,铺上一层淡淡的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   张小凡不太会说什么有气势的话,可在这儿当口,也能肃冷容色,“魔道走狗,休要嚣张。”   “嘿嘿,狗腿子,我许久没有吸活人的血了,帮你一把。”   “姜老三!你看不起狗爷!”   “说!年老大人呢!”满天飞花,碧瑶这时候才动手,手中莹白色的光芒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四散。   随着炼血堂所谓的几位首领出现,隐藏在暗处的残众也都纷纷御起法宝再度冲将而来。   森冷的寒风突然大作,已经在地底深处的地势中竟开始雷鸣电闪起来。   “轰隆”一声巨响,山壁颤抖,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就连百丈以上的岩石穹顶竟也纷纷落下碎石如雨,威势之大,引得众人纷纷避闪抵挡。   山窟之内再现巨硕高山,一个满脸邪气的俊逸青年手执一把虚扇漂浮在山体前面。   “山河扇!”曾书书脱口而出其来历,与齐昊、李洵、法相等人相视一眼,个个面色都肃冷下来。炼血堂里,竟也有与东海风月老祖相关的人。   “算你们有见识。”   “风月老祖中立于正魔,没想到徒弟却甘心沦为炼血堂的走狗。”齐昊祭起六合镜,手执寒冰剑劈山而去。   “来的正好,今儿我们要是折在一帮小辈手里,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   李鲤没想到还有机会与合欢派女子交手。   缚仙索的皮肉之苦,索性一并报了,她的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   花刺直刺那美貌妇人对方连连退后,清光怒涨,如霜般冰冷的尖锋,就离对方咫尺之遥。   红姑喉咙口上能感觉得到那丝冰凉,“臭丫头……”   “缚仙索都断了,还敢张狂。”   看上去不过少妇模样的女人实际上已经是徐娘半老,这等风韵犹存,岁月还真是格外优待美貌的女子。   然而那双摄人心魄的勾人媚眼,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风声猎猎中李鲤眼前猩红一片,想起昔年惨痛,同村姐妹、乡亲父老,源源不断的怒意如海水般朝她涌来,几乎要把人湮没。   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地,手腕上挑,划过美丽的弧度。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啊——”   双目绽放血花,花刺尖上不残留一滴血珠。   碧瑶歪头盈盈一笑,莹白花瓣飘落之处,炼血堂人应声而倒,“李鲤姐姐下手也真够恶毒的,居然也似我们魔教的作风。”   “我与合欢派仇恨不共戴天,比起妖女行事,已是慈悲。碧瑶姑娘若是想领教花刺的威力,咱们也可过过招。”   碧瑶浅浅一笑,转而朗声开口:“年老大,你老婆都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出来!”   李鲤闭起眼睛,腾身而起掠过疯癫无措的美妇周身,一击刺穿咽喉。   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身形一晃,下身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头皮发麻。   后背也发麻。   手臂上都在起疙瘩。   虚汗阵阵。   “呵……”她笑了,当真,没什么熬不过来的。   巨大山丘上乱石如雨,电闪雷鸣。   熊熊烈焰,佛光大涨,清芒晖晖,更有万道蓝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整个巨大洞穴。   四面。   八方。   齐齐向异起的那座大山斩去。   “轰——”   林锋被巨大的震力震得砸在山壁上,大山突然消失,描金画扇短成两半掉落,浸泡在炼血堂众的血液中。   “你们……”   “扇子,就该是我这样的。”曾书书一手仗剑,另一手衣袖一甩,一折清雅的画扇慢慢打开,上面的青云山脉祥瑞浩渺,气势威严。   “鬼王宗让我们打头阵,风月老祖那边,就让他们去背吧。”九阳尺幻化出纯红烈焰,轰然落在林锋身上。   “阿弥陀佛,其心不正。”   林惊羽连施舍给刘镐尸首的眼神也没有,绿芒闪现又斩杀几个妖人。可眼神扫到张小凡身上,他不由吃了一惊。   他注意得到,小凡以一敌二是游刃有余,然而……   只见烧火棍抵住那姜老三的胸膛,丝丝血丝出现在玄青色光芒盛涨的棍棒上,无数血流汇聚,越来越大,汇成血河般不断聚拢在黑棒头,有一颗血红色的圆珠显现出来。   姜老三被吸干了精血,变做皮包骷髅掉在地上。   野狗道人已经惊恐跳开数丈之远:“你也是吸血老祖门下?”   “哈哈哈——噬血珠!穷途末路之下惹上青云又何妨……哈哈,原来噬血珠当真在青云门!得来全不费功夫……”诡异妖邪的声音似有疯狂般响起,“不枉损失了这么多人,有噬血珠在,只要有噬血珠!我炼血堂何愁不能恢复鼎盛之势……”   碧瑶眼神死死盯着张小凡手中之物,嘴里喃喃道:“噬血珠,原来是噬血珠……”   噬血珠。   所有人因为这三个字,都愣在了当场。   异变横生。   一枚赤红巨眼喷射出道道暗红色光芒,浓烈的煞气越来越重。   “铮——”七虹流光,太极光轮闪动流转,不知从何处带下一人,替所有人挡开赤魔眼的攻击,又抓过呆愣得一动不动的张小凡,将其往身后带。   “师兄!”   “萧师兄。”   “师兄。”   “师兄……”   野狗道人大叫起来:“小周!你哪儿来的这么威力巨大的神兵利器,怎么从来没见过!”   “笨狗!”碧瑶低骂了一声,嘲笑道:“这地步了还看不出来,人家是青云弟子,赫赫威风,这通身的气派哪会是你炼血堂养得出来的。”   野狗使劲瞪眼,像是要把人瞪出一个窟窿来。   黑色斗篷之下,青年俊朗不凡,英气逼人。   是小周,是野狗他熟悉同时又不熟悉的小周。   不是破落书生吗?   不是家道中落吗?   不是贫困潦倒无以为生吗?   就因其念过书,人也长得好,口齿伶俐,又有八面玲珑之能,这才派他周旋于他们魔道各林林总总的门派间,可到头来,竟然是正道中人!   野狗气极,举着獠牙棒可劲儿颤抖,眼里有怨火在燃烧,半天回不过神来。   碧瑶收回思绪,侧过头握紧了拳头,“年老大,躲了这么久,你终于出来了。”   一个中年男子在赤魔眼后缓缓走出,面对数十正道精英弟子不见半分惶恐,面对满目的教众死尸也不见半分痛惜,面对潜伏数年的卧底“小周”也无气愤怨恨之色,连野狗道人,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疯狂,死死地盯着张小凡手里的烧火棍,棍头上的血珠一闪一闪,耀着诡谲的光芒。   齐昊等人齐齐聚拢在萧逸才身边,林惊羽抬手就要握住张小凡的手臂去看情况,谁知还没碰到,张小凡自己一个闪身,退离众人。   “惊羽你别碰我!”   “小凡……”   “阿弥陀佛,张师弟……”法相眼里满目复杂。   张小凡面容惨白异常,青白之中几近透明。   别碰他。   是噬血珠,真的是噬血珠,它会吸人血的,不仅吸过他自己的血,还会吸对手的血。   姜老三一身的血肉都被吸的干净,只剩下骷髅,只剩下骷髅……   怎么会,怎么会,他不是能控制住它吗,七脉会武的时候都没能出现血吸的情况……   冰冷。   寒入骨髓。   噬血珠亮得耀目,似乎牵动着四方磁场,有一股隐隐浮现的诡异力量,正如波涛一般在这尸横遍野的空地上空纵横驰骋,肆无忌惮地撞击着周围的石壁。   地动。   山摇。   每个人都几乎站不稳身子,巨大的滚石从上空降落下来。   “张师弟别再后退,那是死灵渊……”齐昊出声提醒道,“快回来。”   林惊羽稳住身形上前,俊容忧色更急,每一处棱角都紧绷着,霜冷如雪松,看到烧火棍血芒大涨与棍棒的玄青色光芒相融在一起,正与张小凡右手血管脉络连在一起,“小凡,快扔了它!”   扔,张小凡难道不想扔吗?   可热流不知是他的精血传递给噬血珠,还是噬血珠传递给他,摆脱不得,“惊羽你别过来。”   面对兄弟的无措和茫然,林惊羽仍是避开滚石坚定向前,却有蓝影如幻越过他。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张小凡本能地抬手将烧火棍抵御对方,正对其胸口。   锐啸声中,天琊剑御敌护主迎空而下,要破离那件法器把人带回来。   李鲤想到天琊剑和噬血珠的渊源,大叫道:“雪琪不可!”   曾书书也大喊:“住手!”   迟了。   自然是迟了的。   在那一片红光夹杂在清光之中,陆雪琪脸色寒如冰霜也白如雪花,天琊剑没有半分停留,像是对待什么深恶痛绝的敌人,由不得主人控制,当头打下。   两件天地间的无上奇宝轰然相撞!   “呜——”   “吼——”   凶灵霍然怒啸,啸声如天际惊雷瞬间落于凡世。   萧逸才持七星剑幻化太极图案圆熟老练,抵挡住强势的飞沙走石,“死灵渊异动,师弟师妹快回来。”   “雪琪!”李鲤才挪动步伐就有一丈之高的滚石挡住她的去路,仿佛有妖性一般。她急不可耐,举起花刺用力劈下,谁知里面竟然喷薄而出尸臭血水,血腥之味冰冷得人泛起阵阵恶心。   “咔——咔——嚓——”   噬血珠与天琊剑相撞的余波还在继续,红光蓝光死死纠缠。   断裂。   山体在断裂开来。   又有什么东西落在下来。   “阿弥陀佛。”法相大叫一声:“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万蝠古窟的机关陷阱,大家小心!”   李洵与燕虹闪身避开迎面的攻击,红影如火。   没有很远,真的没有很远,不过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可那铺天盖地的妖煞之气暗劲汹涌,层层涌来,雄厚而坚实,阻挡着众人根本过不去,自身都顾不暇。   年老大凄厉的声音癫狂忘我地响起:“噬血珠!噬血珠!回了万蝠古窟,还是你这小子能控制!变吧,变吧,八百年,滴血洞终于要出世了……哈哈……”   白花飞舞,如霜似雪,盘旋不尽,不顾幽姬的呵止,水绿色的身影紧跟着黑影疾驰而去:“年老大,你站住!”   张小凡和陆雪琪胶着在一团光晕中也都抽不出力来,此情此景一如气脉会中一般。陆雪琪终于明白,天琊剑的异常,究竟从何而来。   在一片混乱中,两人双双落入深渊。   斩龙剑错开乱石,携带着林惊羽直奔边缘处去,惊得齐昊脸色一变:“惊羽回来!”   黑衣女子紧随其后,而眼看着死灵渊入口处有一红黑光滑的巨石快速落下,朱雀印打手而出,幽姬没能拦住碧瑶,却反手挡住林惊羽,运法将人拉了回来。   “轰!”   巨石成屏成障,彻底封死了死灵渊的入口,血味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我加了件背心,没感觉,还是一样冷;夜晚,我加了床毛毯,没感觉,还是一样冷。 然而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在升温来着。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谁来温暖我的心…… ☆、无情海水   猩红遍地。   腥味弥漫。   一身黑衣悉数开裂,露出里面青墨色的道袍,衣领、袖口、束腰,皆纹有太极水波纹案。   “铮啷——”   七星宝剑破风而去,牢牢盯住乱石群中要逃跑的野狗道人。   萧逸才的脸色,难看异常。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野狗闭上眼睛一动都不敢动,“小周小周,好歹是我把你带进炼血堂,别杀我别杀我……”   “叮——”   从萧逸才袖口处飞出一只黑色巴掌大的铁牌,嵌入石头中,上边刻着一颗黑色的心。   野狗的眼睛蓦然睁大:“黑心令!你你你……”   “死灵渊,有什么机关进去?”   “不、不知道……”   “野狗。”   “真不知道!”野狗道人看着尽在眼前的锐利剑锋,又看着死去的刘镐、林锋等人,身子骨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说。”   “你在炼血堂多少年?虽然一直当门面外派在外,但是万蝠古窟里该大家伙儿知道的秘密你一样也不少都知道……死灵渊、无情海,有这么多死灵和黑水玄蛇看着,直筒筒的哪有什么机关?还不是噬血珠惹出来的祸!倒是你,我说正道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一路畅通无阻的,原来是你悄悄把机关给关了……”   萧逸才收回黑心令入袖,冷声问自己人:“是谁?”   曾书书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师兄在问什么,回答说:“那什么,那谁……大竹峰田师伯的七弟子,张小凡。”   “噬血珠怎么会在青云小辈身上?”李洵和燕虹穿过血石走过来。   李洵一一扫过青云弟子,没能见到那抹湛蓝仙逸的倩影,“难道炼血堂妖人也学了萧师兄?”   “当!”   斩龙剑飞空而来,与九阳尺抵在一起,一绿一红,各自真法大涨。   林惊羽眉目冷凝,清冷隽毅的脸上淡漠如霜,“你再说一遍。”   “混进了魔教妖人还不自知,这番变故,不就是因为那张小凡惹得。林师弟这般袒护,还与我动手,青云还真是好家教。”说着他看着一眼静静注视黑石壁屏障的黑衣女子,“适才鬼王宗人相救,林师弟这就要帮他们说话了……”   “李洵!”碧波大盛,映衬着林惊羽清俊却愤怒的脸庞,“小凡与魔教绝无半点干系,你休要胡言!”   李洵低头看亮如秋水的斩龙剑,似发出无形的清啸,想到了从未见过的焚香谷至宝玄火鉴上也是由同出一时、同出一处相同的绿色冰晶玉石构成,他眼中战意涌起。   斩龙剑么……   “师兄。”   “林师弟。”   两声呼唤响起,一柔媚,一沉稳。   李洵轻笑了一下,倨傲的脸上有不明的意味划过。   听到萧逸才低喝,林惊羽收起长剑,不再看那如火玄红,转而面向那高高的屏障,飞身往上去探查。   齐昊面容也不佳,此刻却是对准了天音寺的人,一字一句都咄咄逼人:“法相师兄,法相师兄不是告诉小弟,噬血珠在天音寺手上,已由普智师叔销毁了吗?”   “是啊是啊……”曾书书也道,“两位师兄解释一下,你们言之凿凿说噬血珠已毁,那我们小凡手里的又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噬血珠呗。”被钉在山壁上的野狗道人又说:“炼血堂八百年遗训,只有噬血珠才能开启滴血洞。我们追查下落时日长久,好不容易才知道它落入了普智老和尚手里,可人已经死了。须弥山地界佛光盛大,我们根本上不去,而年老大又说去青云地界碰碰运气,老和尚死前去过青云呀,但青云山灵气强盛也接近不得……”   萧逸才淡漠道:“所以你们想到要抓田灵儿交换?”   野狗头一缩:“是你带回来的消息说鬼王宗要攻万蝠古窟,年老大这才铤而走险,只要有噬血珠在手开启滴血洞,十个鬼王宗也不在话下。”   年轻清秀的和尚脸上陷入沉思,眼里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诉之于口,却始终未执一言,左手的佛珠一颗接一颗拨动,经文也念出声来,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林惊羽的身影。   法善虽不知道师叔普智与噬血珠纠葛几何,中间是何原委,但见师兄没有回应,底气也足了起来,权杖一击地,犷野的脸上怒气腾腾:“谁知道是不是当年普智师叔上青云的时候被你们给拿了……”   “法善师弟!”   “法善!”   萧逸才目光迫人,法相也喝止住师弟,“……师弟,不得无礼。”   林惊羽点地落下,探查情况一无所获,可法善的那些言语,让他心头一跳。   有些事情,他未曾细细留意。   天音寺普智神僧到访青云一事,噬血珠一事,听师兄们讲过,原以为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也就不必深究。   可此刻,小凡的事,事有蹊跷。   有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村头草庙里的和尚,村民给过他馒头粮食,他也与他们孩子说过话,时间,时间好似就在屠村前一日。   噬血珠到过普智手里,现在却在小凡身上。   莫不是那时候的和尚就是……而若真的是天音寺巨擘前辈,多留草庙村一日,是否就不会有屠村之祸。   对方是天音寺神僧,怎会在离开青云地界前,轻易将魔物交给一个孩子?   思绪乱杂。   林惊羽只能抓住关键,小凡。   小凡……   地上尸血流淌,李鲤周身青芒大涨,圈圈流淌,徐徐化开血腥之气,“小凡的事情等出去之后再行言说也能真相大白,可当务之急还需将人救出来。”   李鲤很忧心陆雪琪的安危。   里面有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有年老大,有碧瑶,也有张小凡手里的噬血珠,与天琊剑相生相克。   里面是萧逸才勒令禁止不准他们过去的地方。   可如今……   被封住了。   那黑亮如面的巨屏上面血丝蔓延,萧逸才英眉拧紧不舒,他知道死灵渊下面的厉害,“万蝠古窟之所以易守难攻正是因为里面错综复杂、变幻莫测,因噬血珠之故带来的异动,构造横变,一时半会儿根本进不去。”   “除非强攻。”幽姬转过身来,眉间平淡美丽。   众人将目光聚在这人身上,萧逸才方才见那人出手便已知其身份,“鬼王宗朱雀使。”   “朱!”野狗惊道,“朱、朱朱朱雀……”   “朱雀使啊……”曾书书淡笑道,“小时候下山出去玩碰到过玄武,那画风,跟朱雀使长得不太一样啊。”   “适才朱雀使拦住我青云师弟免入死灵渊……”萧逸才看了一眼口中的师弟,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反因此没能带回张小凡而生恼意,颀长挺拔的身姿气势逼人,看去就像是一把刚厉的锐剑,可面容神色之间又隐现淡淡凝重忧愁。   “我只是担心我少宗主面临的局势。”   幽姬本无意出来这世间,从蛮荒圣殿到狐岐山,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守着天煞明王和幽明圣母之圣位。   若不是为了碧瑶……   她做好了面对故人的打算。   可自从见到这个少年,枯寂已久的心境陡然间漾开了波痕,这才知道,有些事情,从未忘记。   眉清目朗,风姿绰约,一如记忆中那个掀开她面纱的人,一往无前,什么都不顾,正茂风华。   林惊羽在张小凡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又感受到熟悉灼灼的目光,浑身压不住森森剑意。这种目光,他说不上来觉得悦不悦的,只觉得怪异和不舒服,本能让他紧缩的眉头愈发的紧。   袖子被拉了拉,他侧过去,是李鲤。   她并无损伤,只是容颜虚白,是杀了不少人而衣衫也尽染血迹造成的,“别管她,现在目标都一样,是救人。”   “嗯。”   李鲤看向那个女人,黑眸一眯,不动声色将那人眼底的轻微波澜收下。   对方绝对知道惊羽,认识,又像不认识。   说是说担心碧瑶会面临正道树敌颇多的局面才拦住的林惊羽,可是,她总觉得这朱雀使者哪里奇奇怪怪的。   “齐师弟,书书,李师妹,林师弟,你们都出去。”   “师兄,可小凡和雪琪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留下救人。”萧逸才看了一眼幽姬:“渝都城里鬼王宗大举聚起来的人马快到了,拦住他们。”   李鲤表明:“看不到雪琪平安我不放心。”   “我也留下。”林惊羽冷声道。   “我留下。”   法相与李洵相视一眼,“阿弥陀佛,救人要紧。既然如此,萧师兄,魔教天书一事连同噬血珠,就并举全权交托给师兄,我等再探探古窟,免有漏网之鱼。这野狗道人,就暂且交由我等吧。”   “空桑山如此境地,怕是数不清的魔道妖人要来一探究竟,外面的事,我焚香谷领了。萧师兄,而关于张小凡,青云需要给正道一个说法。”   萧逸才表情不辨息怒:“自然。”   法相打佛礼的动作一顿,终是没有说什么。   五种不同而相似的太极图案,神奇耀眼,在这不见天日的晦暗山穴中笼罩盛放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去,亮的令人无法睁眼。   大概是昔年的遭遇太过深刻,再见到有五人青云弟子合力使出太极玄清道的盛况,幽姬眼前重重恍惚。   没想到正道年轻一代中,道行如此之高,青云门的、焚香谷的、天音寺的。鬼王连同鬼先生极深城府,想一统浩土神州,只叹圣教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后起之秀太少太少。   若与正道相搏,搏什么?   鬼王宗与万毒门、长生堂、合欢派利益为谋而人心离散,能谋得了几场胜利?   野心之大,居然妄图行灭世之举。   倒不如……   倒不如毁掉这些年轻人来得更加干脆——正道的老对手、老朋友们煞费苦心培养出来的后继者,这是正道的未来。   此举这才是上上之策。   朱雀圣使久不现身,幽姬想,久不现身的朱雀圣使闭关百年,近十年才现身狐岐山,充当着少宗主慈爱的长辈。   地位,地位也就是看着高贵。   又有何人问过她的意见和想法呢,鬼王、鬼先生,还是青龙、白虎与玄武?   “轰——”   巨石已碎,而声音不减。   阴煞妖气声势如巨涛,隆隆而来,挟带了呼啸劲吹的阴风无数,这一片黑暗山穹之下,有鬼哭之声大作,如万鬼号泣,阴森瘆人,直令人心惊肉跳。   黑衣女子回过神来,飞身而下。   “我们也走,小心为上。”   “是。”   万蝠古窟已是地底窟穴,然这死灵渊更像是通往地心深处。   深不可测的深渊。   险峻陡峭的直壁山崖,死灵渊里冰寒阴冷之气顿时大盛,冥冥之中,竟似有阴灵长啸鬼哭之声,这是一片沙滩,对着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海风浪涛怔怔,拍打着暗礁,连冲散开来的浪花都是黑色的,如九幽冥府仰望阳世,冷眼扫荡过来。   原来,这就是无情海。   与碧天之下晶莹蓝海,无情又冷漠。   本该遍布死灵的深渊下,没有一抹恶灵张牙舞爪扑将过来,可鬼哭狼嚎之声仍源源不断回响着。   李鲤蹲下身,手指颤抖地去摸地上的血迹。   血……   她不知道自己的晕血症到底什么情况了,还是有晕眩之感,还是有恶心之觉,还是有僵硬发麻之应。   却还能撑住。   还能撑住去探察血迹,去看那血迹,去闻那血味。   “年老大死了,是噬血珠。”   旁边传来女声,李鲤眸色一冷,右手手腕轻转,恶鬼狰狞可怖的躯体在花刺青芒下化为烟尘。   年老大死状凄惨像是被吸血吸到一半就停住的样子,紫红、青黑、黄白,她沉沉地吐了几口气,这才低下头去看,在黧黑的脖间看到一道深深的伤痕,划了一半颈脖。   “剑伤。”幽姬站起身来,李鲤补充说:“是天琊。”   死灵渊不大,面前就是无情海洋,没有陆雪琪的身影,没有张小凡的身影,没有碧瑶的身影。   幽幽冷风呼啸,如鬼魅轻舞。   没有海水的咸味,只有冰冷的气息。   曾书书看了一眼四周,找到两具破碎的枯白骷髅,“看来这死灵渊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可死灵没有血,哪儿来的人骨呢……”他干脆走到那边去,仔细去看那两具尸体,“这颅骨、盆骨,还有这胫骨……一男一女,还有点年头了,不是噬血珠搞出来的。”   死灵渊里的人骨,像是从高空掉落下来而支离破碎的。   李鲤倒是想到一个可能,抬头望穹顶,看这穹顶之上隐隐有血红色光芒一点一点,无一点遮蔽,若漫天红色的星光,“滴血洞,黑心老人和金铃夫人。”   幽姬看了一眼李鲤,眼里的赞色一闪而过。   曾书书转着脑袋:“传闻只有天书出世才会毁掉滴血洞,现在这魔教老祖宗的尸骨都毁了,小凡和雪琪到底到哪里去了?”   “这是什么?”林惊羽看着地上的痕迹,这里既没有沙滩,也没有鹅卵石,一如空桑山里那红色的贫瘠土壤,可这宽粗的拖拉留下的痕迹,还有黏稠的液体……   “是黑水玄蛇。”幽姬怔怔地望着无情海,“滴血洞重启,四方震动,他们遇到了黑水玄蛇,上古妖兽。”   齐昊祭出六合镜,淡黄淡白的光晕照射四周,而照到海面上时却失去了那一柱祥瑞的光线。   “照不到的。”萧逸才低声道,俊朗的眉宇间神色凝重,“青云山后的洪川河天然屏障,而无情海之所以冷漠无情,也是因为海水范围内无法力可施加。”   这么多青云仙器,根本感受不到天琊的气息。   黑水滔滔。   林惊羽看着这黑沉沉的海洋,眼底清明而澄澈,没有一丝犹豫,往前走去。   “你去哪儿?”李鲤拦住他。   “我……”   “我去。”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张小凡生死未卜,但凡有一点希望林惊羽也绝不会放过,刀山火海都势必要闯,“我去。”她再度重复了一遍。   清丽漂亮的眼睛里也漾满坚定,林惊羽看着她:“李师姐……”   “草庙村位于河阳西北方,靠青云山脉也靠洪川水域,可这是海,不是河。比水性,你还比不过我。”   冰冷刺骨的海风吹起李鲤后肩处的乌发,被汗水打湿,也被血水打湿。   她想了很多,眼下黑水玄蛇还不知道在哪里,魔教朱雀使的态度一直晦暗不明。   李鲤是最狼狈的那个,实际上也是最虚软的那个。   炼血堂人道行不深是真,最有本事的那个也就是林锋了,可他们胜在人多,天音寺法相说以人山人海的战术消耗内力,绝不是一句话的言语。   他们几个,损耗都不小,万一碰上黑水玄蛇,多一份助力,就多一份全身而退的胜算。   “一起。”   两个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如果说冰冷淡漠得没有感情那就是轻了。   相反——   两个字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情。   李鲤没时间去分辨,只觉得这两个字砸在她心尖上,像是把心头的尖尖角磨得圆润柔软。   一时间,不知外界斗转星移是白天是黑夜,斩龙剑嗡嗡作响伴着林惊羽“一起”这两个字,在无情海边的凄凉中变成了这幽暗中唯一带着些生气的声音,温暖着她的身心。   “站住。”萧逸才冷声开口,“我允许你们下海了吗,回来。”   “萧师兄……”两人转过头。   “海水汹涌散化法力,无情海对任何人与物都一样,包括黑水玄蛇。海水深处连接渝都地界大小水域,此间所有物体最终都会出现在空桑山外,我们出去找……”   “雪琪生长于边陲沙漠。”李鲤打断他的话,“不通水性。”   而且,她在心中补了一句,那个外冷内热的姑娘,最害怕,就是被人抛弃。   七星北斗粲然漫天,萧逸才身上的道袍也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海边的两人。   齐昊上前一步,“师兄,惊羽年轻,张师弟与他兄弟情深,实在难以割舍,而像李师妹所说,陆师妹不通水性,深海之中着实危险。”   曾书书开口道:“萧师兄也说的没错,这《山海志》上讲,无情海坠力强盛,连通外水,浮毛漂浮漩出外界水域,不留一物才称为‘无情’……水性再好也太危险,海,这是海,这么大你们找到什么时候去,上哪儿找去……”   “半个时辰。”   林惊羽已经步入海里,闻言身形一怔,听萧逸才继续说:“若你们半个时辰还找不到人,必须主动上来,要是等来黑水玄蛇……你们心里有数。”   几人说话间,李鲤已经沉入海里,冰寒的感觉瞬间贯穿了整个身躯,原本全身经脉流走的青云功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失去过那么多姐妹,那一个个淡雅明媚的少女,捧着刚采上来的珍珠送她,欢迎她回乡。   那被捆绑在渔船上的少女,泪流满面全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那只剩下一团血肉的少女,恐怖又凄厉的血肉……   救出来的人到头来还是死了,而本来活得好端端的,也死了。   是合欢派害死的。   也是她害死的。   李鲤为小竹峰再琐碎的事情都操劳得事无巨细、甘之如饴,为的,为的就是姐妹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吃得好,穿得好,生活得也好,每天开开心心地修仙练道。   她不否认陆雪琪的强大,她承认陆雪琪的强大,那会是下一任小竹峰首座,经受挫折磨难没什么不好。   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牵挂。   谁不知道危险,谁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不明智,还可能给大家惹来祸端。   可不找,不心安。   这里找不到,她才能无所后遗出空桑山去。   并不平静的海面上遍布着汹涌的大小漩涡,水流强大,风劲也强大。   林惊羽没入黑水之中,手上的斩龙剑渐渐淡去碧绿光芒,只留下法器本身一层浅浅的莹光。   他知道萧师兄的意思。   在齐昊身边长大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大师兄”三个字的难处。   这么多师弟师妹,谁的命不是命。   他更知道这做法的愚蠢。   理智之外只凭一腔血热,弄不好就要拖累大家。   可是小凡……   林惊羽怎么可能放手张小凡不管呢?   他们是有不少亲人,师父,师叔伯,师兄师弟,哪个不是亲人。   可他们彼此是不同的,也是特别的。   有记忆开始生命中就有的兄弟,在父母相亲悉数被杀后,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林惊羽等不到去外围找,怎么可能等得到去外面再找……   但凡一点机会和可能,也要抓住不放。   深海如墨,漆黑如幽。   凶恶,无情,完全吞噬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扑怀了,我穿着黑色羽绒服,上面两个白白灰灰黄黄杂一块儿颜色的狗掌印,然而我只是,在人海茫茫中多看了它一眼,并且发出“嘚~嘚~”的调戏声音而已。 果然是自己作的…… ☆、黑水玄蛇   黑。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李鲤看不到任何景,任何物,任何人,无情海中没有视线。   大大小小的下坠之力相互作用,将深海处的水搅得东拉西扯。   无情海水的搅动,要经过多少时辰才能够完全将人甩脱至外河水域……   她一面用花刺破水,缓解一下水流的冲力,沉沉浮浮,一面伸展开一只手,如盲人摸瞎一般,在无尽的大海深处去够那属于人的肢体,属于人的衣料,或者,属于人的法器。   冰凉的刺感刺激着她每一处神经,很快,就麻木僵硬起来。   身体已经渐渐不能自控,随着温吞却强有力的海水席卷往深处而去。   雪琪,陆雪琪。   花刺尚且还残留星星点点黯淡的光,天琊神剑的蓝晖到现在都看不到。   萧师兄的心思实在是……   这么容易松口让他们下来找人果然是算计好的,什么半个时辰,有多少人能在水下闭息半个时辰这么久,何况还是在无情海里。   等他们自己撞南墙后主动回头,死了这不切实际的心。   可至少,至少亲自尝过无情海带来的苦楚,能相信雪琪和小凡他们,也会有活路。   无情海或许像漏斗般,李鲤能感觉得出来,越往下水流渐渐汇成一股漩涡,往中间拢去。   再下面,再下面,就要出去了是么……   然而这里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碰到了什么?   手边上有若即若离的触感,李鲤清晰地摸到了粗薄的茧。   一片漆黑中,长剑的淡绿光芒斩到黑水漩涡把水流割裂开。   是林惊羽。   手指往里缩紧,用力地抓住,却反而传来更强有力的握力,冰寒海水中那么一点点暖。   温暖。   不能再等着海水往下面拖了。   上面还有三人等着他们。   上去。   握在一起的手彼此都用了最大的力气。   往上。   “哗啦——”   上一刻呼吸到空气,下一刻李鲤就打着寒颤,牙床不住地上下碰撞,整个人都抖作一团,不自觉往面前的胸膛靠了靠。   “李师姐,你还好吗?”   “没、没事……”长发紧紧贴着脖子,剩下一大半都似海藻般散在水里,与如墨的浓黑融在一起,阴冷的海风吹来,刺骨寒意。   林惊羽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俊脸苍白,呼吸张口之间也尽是寒气水雾,海水从他脸颊上滑落,如冰雕凿刻出来般清逸宁越。   岸上传来曾书书的朗声叫喊,林惊羽松开两人自深海处便交握在一起的手,揽住李鲤的腰身,扣她入怀,“上岸。”   “……嗯。”   海下是暗涌漩涡竞相掣肘,浓得让人无法呼吸,而海面上潮水汹涌更甚,汹涌的无情海水以崩山之势争相挤压。   没找到人。   其实他们松了一口气。   再往下就要出去了。   外面,总比里面好。   好不容易双脚踩到了地面,两人几位艰难地往岸上走去。   “书书,把你衣服扔过来。”   耳边男声话音刚落,李鲤就彻底落入宽厚的怀抱,借着浮力轻轻松松被他横抱起来,而身体刚露出水面的刹那,一件外袍将她盖住,虽然挡不住森冷的啸风,却比湿漉漉承受着寒透骨髓的冷气好上太多。   她本能地去圈住林惊羽的脖子,将头埋在颈肩,额头、脸颊、鼻子,都能碰到他的皮肤,花刺握在她手里箍住他的后肩。   “冷吗?”李鲤问他。   “……不冷。”   闻言,李鲤紧了紧双臂,在呼啸风声中,在破水声中,在他怀里,抱紧他。   冷。   当然冷。   怎么会不冷?   无情海,是那么冷。   如果两个人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儿……   她傻。   他也傻。   他们不如萧逸才,不如齐昊,不如曾书书。   一头栽进神秘莫测的深海中,为了明知不可能的可能。   他们都傻,却不会有后悔这愚蠢行径的念头。   李鲤蹭在他浸湿的衣服上,心口酸涩得竟然有些滚烫。   “怎么样,我就说找不到了你们还不信。”曾书书和齐昊围上前来。   “还行吧你们俩?”   李鲤从林惊羽怀里落地,再抬头,那双清峻冷毅的剑眉已经凝固起了霜花,晶莹剔透的洁白无瑕,下面的眼眸漆黑得有些深沉。   她抬起手,食指点到他的眉宇,顺着他的眉峰向一边滑去,化开冰晶。   可动作只做到一半她就停住了,玉白的指尖倏地收回来。   不合时宜地——   胸腔里“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音,惊到了她。   意料之中的事,幽姬看着两个年轻人失望而归,自己也准备转身出了这万蝠古窟,无情海无情而并非死地,连滴血洞都能捣毁的几个年轻人,没那么短的命。   然而她才转身,海水就开始剧烈地震荡,巨大的撕扯力仿佛要把这里击碎。   漆黑的海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亮光,幽绿色的光。   那绿光碧惨惨的,与斩龙剑的正义蒸腾截然相反。   阴森、冰冷,仿佛是从最深的地狱里射出。   黑水玄蛇!   数丈之高,宽达数十丈的水墙,气势迫人直扑而来,带着无边气劲。众人迅速往后逼退开去,而在眨眼间,巨大的黑色躯体已经盘踞在不大的死灵渊上,只有一截寸尾浸泡在黑水之中。   黑水玄蛇吐着信子,那红舌艳红如血,让人感到血液的温热和粘稠,巨硕的大眼冷冷凶意注视着擅入者。   哪怕因碧瑶失踪也未曾变换脸色的幽姬也不禁容色惨白。   萧逸才与齐昊两人脚步微动挡在师弟师妹们眼前,然而有一个人却比他们速度更快,出现在了最前面,离黑水玄蛇最近。   “林惊羽!”萧逸才提高了声调,“你……”   “我的责任——”林惊羽声线坚毅,满面冷峻,同样以守卫者的姿态护在众人身前,“自然是由我来担。”   他往前踏出一步,斩龙剑瞬间颤抖起来,碧芒如电,在剑刃之身狂躁不安地闪动着,龙吟长啸,声动九天。   一时间,狂风忽止,须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疯狂涌来。   在这地心深处,在死灵渊中,在晦暗中间,七星剑泓灿的北斗之光,寒冰剑与六合镜耀如阳昼的光芒,轩辕剑雍容不迫的紫芒之气,均不如斩龙剑盛大的光辉。   一片异样的黑暗,突然从林惊羽身后出现,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幽暗,再无任何光影流动,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   幽姬美丽的双眼蓦然睁大。   那是……   林惊羽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左手并指如剑,直刺山顶苍穹,斩龙剑脱右手而出,横于身前。双目之中精芒大盛,甚至连面孔之上都有一丝异红掠过。   黑气只在转眼之间便蔓延而至,将林惊羽的身影完全吞没,碧绿色的透明长龙闪烁着绿芒,耀眼非常,令人悚惊。   相较之下,身躯巨型盖过水麒麟的黑水玄色在巨龙面前,就显得异常渺小。   一丝冰凉从渊顶散发出来,明明苍穹如墨,黑暗无边却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议的无形黑光,如置身于九幽冥府。   就在下一刻,忽地一声,无边黑暗之中但见得碧光闪耀,如无数个太阳瞬间迸发,光芒万丈,将所有的黑暗顷刻间驱除殆尽。   龙形消失,一个身影,如震慑九天之神灵,无匹无敌,霍然出现。   “天地正气,浩然长存,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林惊羽手持斩龙神剑,碧光从他身上发出,无穷无尽耀目之极,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人剑合一,赫然化作了一道百余丈之巨大光柱,似开天巨剑,轰然而下,冲向黑水玄蛇。   斩龙剑夹带万道霞光,发出轰然巨啸,气势万千,还远在高空,地面上已是尘土飞扬,沙石飞走。   “但斩鬼神……”李鲤喃喃着那口诀,即使有萧逸才和齐昊双双抵御住真气余波也无法挡住那风劲,脸上也被猎风刮得生疼。   原来这就是斩鬼神真诀。   身上曾书书的那见外袍早已被吹落,狂风肆虐间,湿透的衣服,浸润的长发,不知何时开始干透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怔怔地看着。强大得够可以啊。   随着林惊羽身子如电般射下,他周身之侧甚至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火星四溅,进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苍茫无情海,在这无上真法的威势下,尽数匍匐。   “轰!”   玄蛇凄厉的吼叫声近乎撕裂山河川海。   “通!”   高涨的水花溅起无数潮头。   幽姬看着他。   看着前方的那个身影,光阴在刹那间静止,过往沧桑就在一眼里,凝固成永恒。   “万、剑、一……”   大块的巨石从山顶滚下,仿佛天也裂开了。   不,裂的不是天,是山。   不,也不是山。   应是大地。   那从渐渐拉大的细缝中照射进来的亮白,是阳光。   空桑山——   开裂了。   空山。   清新,透凉。   原来血色妖邪的雾霭早已随着滴血洞的消失而灰飞烟灭。   已经西下的太阳散出金色的余晖,从光秃秃的森林山野间落下,照在血红不复的土壤上。   李鲤回头看了一眼万蝠窟古入口处交织在一起的太极案、佛光印与焚火焰,问身边的人:“感觉怎么样?”   “无事。”   “确定?”   “确定。”   林惊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疲倦,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唇色更是苍白还有些微微的气喘,只胜在表情固霜,摆明了是睁眼说瞎话。   “确定什么呀确定……”曾书书也是不信,伸手过来就要给林惊羽把脉,却被对方一个格挡推了回去,“嘿我说你……”他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了,“能别死撑着吗?”   林惊羽又转手躲开了齐昊伸过来的手,斩龙剑鞘擦过极北冰原的冰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没事。”   齐昊俊容冷素,眉心也锁在一处:“七脉会武的时候,你也告诉我,你没事。”   “师兄……”   “他说了没事。”   萧逸才一开口,几人齐齐转过头去,李洵、法相等收了手与他一道走过来,万蝠古窟里隆隆地动之声。   周围除了他们,再无魔教之人,那朱雀使者也寻碧瑶去了。   青云门的大师兄,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林惊羽,再一次重复开口:“人家林师弟好本事,黑水玄蛇这等洪荒遗种妖物都能够击退,堪比神兽黄鸟,实在是让我等叹服,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咳……”这波澜不惊的话语,曾书书摸了摸鼻子,偷偷往后挪了一步,心中暗叫不好,大师兄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齐昊接收到萧逸才的视线,心里也转过多种思绪,一顿便收回了手。   是该让小师弟好好长长记性。   什么毛病,下山出来之后他的话不听,萧师兄的话也不听,什么不让他做就偏做什么,一意孤行。   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惯出来的臭毛病,同时也怪齐昊和龙首峰的兄弟们一起,从小就把他给惯坏了,凡事都依着他,弄成现在这样子。   不过,他都未必能控制惊羽这一根筋儿到底的意气,大师兄……能行吗?   难。   他看也难。   李洵的视线从斩龙剑上收来回来,落到少年那凌乱却不失锐气的身形上,冷冷地轻哼一声,这是青云师兄教训师弟,他也没什么好插手的。   事情到这里,剩下的可就是青云门的事了,与他焚香谷无关。就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林惊羽过过招。   法相从月白色僧袍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年轻的师弟使出了惊世一招,地动山摇,陡然间大地开裂出狭缝,碧芒漫天,着实让在万蝠古窟外面的众人大为惊异,“青云道法高深莫测,林师弟耗损不少,恐有内伤,还是收下小僧的药丸吧。”   “不浪费天音寺的灵丹妙药。”萧逸才伸出手按住了法相递上药瓶的动作,对上林惊羽平静坚毅的黑眸,“林师弟自己说了,没有大碍。”   李鲤轻叹了一口气,摸着垂到腰间长发簪好青云簪。她算是看出来了,萧逸才意在立威。   这不服管教的师弟,有师兄师姐在,哪儿轮的到他保护别人,傻愣往前冲。   得告诉他什么叫做长幼有序。   萧师兄此举,就是等着林惊羽自个儿服软。   但是林惊羽这个人吧——   李鲤无意跟齐昊对上了目光,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淡淡无奈和宠溺,自己也勾起了嘴角。   这萧师兄才跟他浅浅接触,许是不知道,林惊羽这个人,往高了比喻就像龙,龙须轻易摸不得;往低了比喻就像头酷傲的狮子,得顺毛抚摸才行,吃软不吃硬。   又不是曾书书,又不是十六、十七、十八他们,靠大师兄的威严难。   萧逸才在他心中,压根还比不上齐昊;齐昊都难以管得了,多少次喝止权被当做耳边风,更别提这刚见面没多久的大师兄。   “多谢法相师兄好意。”   林惊羽冲法相行了一揖,却不见另外的动作。   嗯,拒绝,顺承了萧逸才的话,表明自己无事。   得,就知道。   李鲤看到了萧逸才黑眸微微眯起的弧度。   “这……”法相不曾放下心来,虽然前尘往事当回禀师门得到授命后才能开口,但到底林、张二人与天音寺关系重大,“林师弟当真无事?”   “无事。”   曾书书差点就吹了记口哨,当众拂逆萧师兄的面子,任谁都看出来人大师兄是等着师弟自个儿开口言明伤势示一下弱。   这态度坚决的,不是彻底封了自个儿后路。   他错了,不该只认为小凡蠢得无可救药。   原来蠢人都是诞一双,惊羽看着精明得不得了,其实也是简单执拗得不遑多让。   尝过一次苦果了,还撑着不说。   佩服。   他着实佩服。   好像萧师兄的脸色,有渐渐难看的趋势。   其实萧师兄还不知道吧,惊羽这人,掌门师伯和爹他们都拿他没办法。   “法相师兄,惊羽性子直,没理解我们大师兄的好意,还让他下不来台。”李鲤美目一瞪,瞪了林惊羽一眼,“雪琪师妹、小凡师弟音讯全无,我们一会儿就得接着去找人。而我师弟在外,素来都是不言伤、不言病的,万一寻人路上有个好歹……”   她话只说了一半,黄色药瓶就到了跟前。   “若是找到张师弟与陆师妹,都是有用。”   “那就谢过师兄了。”   不客气,李鲤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远黛山色如图景的眉眼掩饰不住担忧。   这斩鬼神,强大是强大,可反噬之力也强大,他的伤可才好,一会儿可别小凡还没小凡,自个儿呕血倒下了。   齐昊忽视曾书书扫过来的同情眼色,抬头望了望蓝湛湛的天。   “我师弟……”   惊羽什么时候成了李鲤的师弟。   没错,虽然也没错,确实是她的师弟。   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没把他这个直脉师兄放在眼里啊,是被挑衅了,还是实际上是人家无心之语……   萧逸才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鲤,觉得颇有意思地突然上扬了嘴角,却感受到一股凌人的迫意——林惊羽。   这别扭的师弟,又哪儿不高兴了?   实在莫名其妙的敌意。   这孩子到底明没明白,李鲤不是在解他萧大师兄的围,而是在担心他林惊羽师弟的身体。   看着挺聪明,怎么就……   不过也好,在与黑水玄蛇出手间已知后日龙腾四海的强大,师门将斩龙剑交到他手里,又煞费苦心拼凑起来失传百年的斩鬼神一并交到他手里,期望甚大。   虽然不好驯服,也不是那种乖巧听话的讨喜性格,龙有逆鳞,即便触之有雷霆之怒,可有软肋存在,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期待的青云盛世,期待彼此帮扶的师弟师妹,可不需要没有情感的利剑。   慢慢来,左右有李鲤在。   而那个算得上捅出了天大篓子的张小凡,还不如林惊羽来得可爱,着实让人头疼不已。   “阿弥陀佛,萧师兄,小僧等须回须弥一趟,也是问清噬血珠一事,但东海之约不会缺席,也希望正道同门能早日找到张师弟与陆师妹。至于逃脱了的野狗……”   “无妨,庸才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   东海,东海之约又是什么,涉及到东海,李鲤是打算,打算找到雪琪之后就回青云的。   像是有意般,法相又特意面向李洵,“张师弟一事,噬血珠一事,不仅是青云门,我天音寺也会给出一个说法。”   “如此甚好。”李洵开口道,“萧师兄,我与燕虹师妹还有任务在身,就先告辞了,百日后东海之约,我焚香谷必到,也希望看到安然无恙的陆师妹,就此告辞”   “告辞。”   “告辞……”   “汉中水域宽广,却只有三个方向水域宽广,分头找。林师弟有伤在身,与李师妹向南,那儿是荒地,只有小池水。以防万一,你们也去看一眼。”   “不。”林惊羽拒绝。   青云长门首徒,再一次,更是坦荡直接地,被违逆了。   李鲤能够感受到周围突然降下去的温度,而齐昊的寒冰剑,并没有出鞘驱动。   “李师妹,惊羽就拜托了。”   “师姐,惊羽这死鸭子嘴硬,就交给你了。”   萧逸才没有说话,只丢了个眼神给李鲤。   三路流光瞬间远去。   最担心陆雪琪和张小凡的两个人,反而被留下。   李鲤收回视线,以为林惊羽是担心张小凡故而不想南行,安慰他说:“他们不会有事的。”   “不是。”   不是什么?   她回过头抬眼。   “黑水玄蛇身上有被青云功法攻击过的痕迹,还是神剑御雷真诀。我信陆师姐的修为也信她的情义,她不会丢下小凡不管,他们也一定平安,何况,万蝠古窟是黑心老人建立,小凡有噬血珠在手,他们不会有事。”   找人的事,很急,也不急。   不知道怎么的,在无情海里沉浮过后,突然觉得,小凡与陆师姐福大命大,退一步讲有伤在身,也有生路铺展。   而最重要的是——   他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跟着师兄们去找人,反而会添乱。   要再与同样找人的鬼王宗对立上,他还要他们照顾,拖慢他们找人的进程。   李鲤点着头,这少年思维很清晰,看样子被海水泡过之后也都冷静了下来。   她都能暂且把雪琪的音讯平安交给师兄们和书书,因为她知道,她认可的人没有谁会放任同门出事,而她的意气用事,也得到此为止了。   现在实际作两路,李鲤这一路,是林惊羽。   所以这小子这态度……   李鲤不确定地问:“你讨厌萧师兄?”   林惊羽的眸色有些黯淡,想到方才萧逸才和李鲤目光相汇而会意的举动,抿着薄唇,抿成了淡淡的一条虚白浅浅的线,也问:“师姐喜欢萧师兄?”   “咚。”   “咚。”   “咚。”   清隽,朗逸,林惊羽长得很好看,病容之下那似云顶雪松般干净澄澈的淡然气质仍是不减。   李鲤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跳快得有些异常,更异常的是,竟然是觉得他的问题问得一点都不奇怪,反而很合理。   她是想反问的,反问他从哪儿看出来她喜欢萧师兄的,可她好像知道,林惊羽要的,不是反问的回答。   “没有。”李鲤说,在心跳急促中,说得很认真,“我没有喜欢萧师兄,他是我敬重的师兄,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说,这么多人喜欢萧师兄实在出乎我意料吗,看电视剧,哪怕是原著,萧逸才都并不是讨喜的角色啊,所以我才修饰改变了很多。 鲸鱼呢,鲸鱼宝宝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人家要伤心了…… 下章,表白还久着呢,你们别急,千万别急,徐徐展开 ☆、晕眩有别   隆隆的闷声从地底下传来,万蝠古窟被三家之法合力攻击的塌陷还在继续。   而地面上,金暖的阳光满空山。   李鲤心绪乱哄哄地转得也快,刚才到底在进行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话,什么讨厌,什么喜欢的。   她好不容易按捺中乱窜游走的怪觉,赶忙从药瓶里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   再抬头几乎就是瞬间片刻的事,然林惊羽额头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鬓边的黑发湿成一缕缕贴在他的脸上,而要命的是——   他在笑。   不是很明显的弧度,清清浅浅,在他苍白透明的脸上晕染开淡淡的雾霭。   呼吸只停滞了一下,李鲤马上把手里的药塞到他嘴里。   她的手,盖住他的嘴里,用了些力气,掌心清晰地描绘出他的唇形,尤其,是在他吞咽的时候。顿时觉得烫得不行,倏地缩回了手。   林惊羽侧过身,挺拔的脊背微微向下俯,终于无法压抑地,一只膝盖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握住斩龙剑撑着身体,整条手臂都抖了。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一滴滴落下,呕出血来。   “让你死撑!”李鲤话语出口也气也急,“在师兄弟面前软弱一下怎么了,谁又会笑你!别告诉我说你也不想在我面前示弱所以才回绝的萧师兄,准备一个人去哪儿疗伤啊,不知所谓!我又不是没见过!”   “……是……也不是……”他强忍着五脏六腑翻江捣海般的痛楚,死死咽住喉咙中的腥味,可随着他的开口说话,大滩大滩的血迹簌簌落下,触目惊心。   李鲤在他身边蹲下,抓住他握剑的手腕就要输内力进去,不料被他一侧反抓过纤腕。   “哆。”   耳边是斩龙剑倒地的声音,手还被他抓着,眼前,眼前被他另一只手遮盖住。   “你、你别勉强……”   勉强。   勉强什么?   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李鲤只觉得心软得好像无法跳动。   用力挣脱开他的禁锢,又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怒骂道:“还惦记着我晕血的事,到不如惦记惦记你自己!万蝠古窟里也没见你把我眼睛蒙上,你没见到我杀人啊,那时候没干涉我的决定,这时候照顾起我来了,我没你想的这么没出息!”   说着,也不等他说话,更不等他反应,身体往前俯去。   林惊羽本就在强撑。   没有了斩龙剑在手当做支柱,周边空无一物,最近的一棵大树也距离他们三丈远,李鲤大概,是他身体唯一的支撑点。   可眼下这个支撑点自己俯身过来,林惊羽还来不及分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灼灼闪耀着什么,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后面倒去。   身上轻轻软软地被压着,而那种锐利的刀锋把五脏六腑刻碎了一般的尖利疼痛仿佛刹那间消失。   就因为,就仅仅因为,她的唇瓣,紧紧贴着他的。   他很少觉得有不清醒的时候。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草庙村还是龙首峰,以前伤寒生过病,而在师父执掌的戒律堂中,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那是用来磨砺他的意志的。   师父告诉他,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持清醒的判断,不能被外物所干扰。   林惊羽的慌张、无措、焦急、忧虑……或者总的说来是心境不那么平稳的情况,有很多。   他周围有很多人都能够影响他努力让自己波澜不惊的情况,譬如苍松,譬如齐昊,譬如张小凡,譬如曾书书,也譬如,李鲤。   在万蝠古窟内,鲜血横流中,林惊羽不能够分出很多心思出来看待李鲤的情况,而事实上,他也看得出来这位师姐好强又不肯服输,在这么多人面前,绝不会承认自己有怕血的症状。   林惊羽欣赏一往无前又无所畏惧的强者,就如他自小接受的训诫一样。   畏而不前的羸弱者,是他所瞧不起的。   但要是放在李鲤身上……   他想起了水月师叔对她的态度,大概就是怒其不争,也见到过李洵的姿态,是失望和不屑一顾。   空有一身强大的道行修为,却把关注点都放在世俗琐事上,就如他看到的那样。   林惊羽有想过,万蝠古窟里,能拿起花刺诛杀魔道妖人固然好,能够迈出第一步固然好,同门并肩作战带给她勇气去直面鲜血,不再是她一个人,固然好,能帮助她克服心里的难关。   可是——   哪怕李鲤继续被往日阴影捆绑住手脚也没有大碍。   如果李鲤没能够克服,真的不用勉强自己。   师父师兄的教导是,他要守卫正道,守卫青云,守卫同门。   可林惊羽从来没有涌现出这样的私心,有一天,单单是因为不想让一个人难过,他就会生出想要独自一人抗下所有的念头,为的只是,不让她看到血流。   她想逃避不敢面对一点关系也没有,若是可以,他愿意把一切鲜血阻挡在她视线之外。   她还是可以在青云山上,笑得似明珠一样璀璨昳丽,满目的繁花也及不上她一颦一笑的风华。   他不是讨厌萧逸才。   他也不是不想在师兄们和书书面前示弱。   他是——   林惊羽是不想在李鲤面前表现他的虚弱,更是不想在她面前,再一次用鲜血去刺激她。   这些千回百转的思绪在李鲤吻上他的那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也是在那一刻,烟消云散,散得一干二净。   太阳徐缓西下。   碧绿长剑流转着碧波,静静的很乖巧。   花刺也从主人的衣袖里掉出来,刺尖处点染着一圈光晕正对着滚落停下的黄色药瓶。   林惊羽看着微微颤抖的黑长睫毛,也看到金色的余晖如细碎的金子般铺展开来,勾勒出近在咫尺的女子的朦朦胧胧的轮廓。   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一个人。   她垂下的长发滑落在一边,堆落在他的颈窝处,只盖过他一只泛红的耳朵。   胸膛上压上来的柔软,唇上的柔软,绵绵不绝地持续,而心脏最深处也有一处柔软正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坍塌下去。   翻滚的热潮由小腹扩散全身血脉,灵台已不甚清明,林惊羽虚弱迷蒙的心中唯一的清醒意识居然是占有。   是占有。   空出来的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不满足于简单的触碰,张嘴咬了一口,又撬开她的贝齿,去捕捉那软软滑滑像是小鱼儿一样的舌头,然后,轻轻地吮住它。   充满血腥味的唇腔,正一点一点,弥漫开来甘甜味道。   紧紧相贴的四合唇瓣,从一开始的厮磨辗转,到唇齿相交,温软涅嚅的舌头也彼此摩擦纠缠。   李鲤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如果她没有疯,那么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林惊羽受伤了,她得为他疗伤,此刻她的右手正覆盖在他左手掌心上,将清透温厚的太极玄清道功法丝丝缕缕传输入他的体内,催化已吞咽下去的仙灵药丸,帮他愈疗因斩鬼神所带来的反噬损伤。   但是,其他的情况呢?   她又在做什么?   他受伤了,而她却扑在他的身上。   他在呕血,而她却在亲吻他。   或者该说,真正吻人的是他,而她居然没有任何挣扎地,被他吻着,在迎合他。   那么浓烈的血腥味在口鼻间游走,她的舌尖能够分辨出那淡淡的铁锈腥气。   甚至于,她在尝他的血。   李鲤不是妖魔鬼怪,不是魔教妖人,不是魔道中以血吸法门臭名昭彰的吸血老妖等人,不是炼血堂人,更不是那颗噬血珠。   而眼下,她真的在尝他的血。   她该嫌恶的。   她该惊惶的。   她该害怕的。   更应该,她会觉得僵硬,觉得发麻,觉得晕眩。   而实际上,李鲤确实觉得晕眩,黏稠的血液不知怎么的,在晕晕乎乎间就被她吮吸了干净,和着彼此交融在一起的唾液,被她,也被他,吞吸入腹。   温柔缠绵的吻,吻得人都要化了,气息用尽也分不开来。   这样的感觉,是那种沉湎的晕眩,贪恋对方的气息,任他舔舐,任他吮吸,任他轻咬,四肢百骸都酥软起来。   “嗯、嗯……”   口中不自觉溢出的细细的嘤咛声惊得李鲤一下子回过神来,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跳,自然是跳不起来的,她身体瘫软得要命。   于是李鲤动着能抽动出来的每一分力气,逃也似地从林惊羽身上、翻个身、滚了下去。   空山幽静寂寥,甚至于有些杀戮的气息还没有消散开来。   日头西斜已经清冷。   光秃秃的树木山林里,有静谧如画的一幕。   李鲤兀自平复着急促的气息,也不敢胜涨太极清光,太心虚。   脸肯定羞得通红,自己也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要把人煮熟似的。她不断做着下咽的动作,即便唇腔里是口干舌燥。   在林惊羽面前,一张老脸又要丢尽了,所以这算是,是她调戏了这年轻的小师弟还是师弟调戏了她?   总觉得,是她在勾引他啊。   来不及深想,地上有人影起来,就站在她身后。   李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林惊羽站起身来了。   她伸手抓过一边的药瓶往后丢去,说话也不带喘气儿的,“多塞几颗反正是免费馈赠的你不是很能撑吗那就自己跟上!”   逃了。   这下是真的逃了。   水青色的流光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山风阵阵,林惊羽叹了一口气,方才的不能自己,唐突了师姐,她会不会生气……   拿着瓶子,他十分听话地从里头倒出两颗药丸,就跟她倒的数目一样,徐徐送入了嘴里。   天音寺的灵药确是灵,只是这味道——   与方才的甘甜炽热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若有似无的苦意在口腔里弥漫,却只限于味觉,林惊羽突然想起小竹峰上包裹着糖衣的药来,其实,那甜味,真的很好。   “我们也走吧。”   斩龙剑“嗡”的一下,碧芒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斩龙剑:表示吃了狗粮我也很心塞啊。 花刺:你就不能学学我,什么时候都得宠辱不惊,能不能别给自己加这么多戏份,真是没见过世面。 斩龙剑:我被封印在剑匣子里百年怪我咯…… 作者:那啥,这章虽然字数不多,但是有料,想想这男女在交叠中吻干了血……大家自行体会一下吧。女主晕血的治愈情况实际上一步步铺垫开来,到此,差不多了。 但是,两人真没这么快在一起,我能告诉你们,按我的大纲,路还长着呢。 ☆、小池镇上   “李师……”   “嗯,这儿附近也没感受到青云功法的痕迹。”   “师姐……”   “你说小凡厨艺那么好,光靠鼻子嗅能不能闻到他烧烤野味儿的味道啊?”   “其实……”   “啊,雪琪又使了神剑御雷真诀,肯定受伤了,你说小凡能帮她疗伤吗?”   “小凡他……”   “法相师兄给的药还有多少?”   “七八颗。”   “也没见着鬼王宗的人来这边找碧瑶,或许他们真不在这儿。”   “李鲤师……”   “你要是伤愈了就赶紧问一下斩龙,看它跟天琊感不感应的到,我们这儿荒郊野岭找不到人,还不如一把剑,我知道青云的神兵利器也跟兄弟姐妹似的。”   “没有,暂时还感知到陆师姐的下落。”   “那就继续找。”   “师姐……”   “不准再说话。”   李鲤绝口不提那个吻。   其实很简单,主要是,她脑袋里一团浆糊,第一次觉得自个儿的聪明劲儿不够用。   而她在觉得自己本来就聪慧绝伦的情况下,终于转圜过来。   装傻啊,充愣啊。   装傻充愣可是她的拿手本事,没道理对付林惊羽不行。   于是乎,这些天就出现了类似以上的对话。   虽然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但好歹没有沉默无言来得尴尬。   而他们。   出门在外,谁又只能顾着自己呢?   大自然鬼斧神工。   造物有如无情海这般神秘诡谲不知将逐流之人带往何方,也有如空桑山南般,在这汉中水域独树一帜。   两个人半御空飞行、半走走停停,一为林惊羽身上的伤,也因为不想放过任何有水系的地方。   见识过渝都城周边的流水青碧,再看同样是渝都地界的旱野山地,李鲤和林惊羽也并没有对在这山南荒地找到陆雪琪和张小凡抱什么希望。   在郊野山林里里外外兜兜转转了好些天,就等着萧逸才齐昊他们传来消息说人找到了,一切都平安。   而实际上。   人是找到了。   也确实平安无虞。   出乎他们意料,居然真的在山南。   但找到人的,不是他们青云弟子,而是跟他们作别的焚香谷李洵和燕虹。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半空中,跟燕虹打得难舍难分的人,也是跟着张小凡、陆雪琪一道失踪的人,腰间的金色铃铛“叮铃叮铃”作响。   “小凡!”   “惊羽!”   “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我没事,倒是你们,肯定很急……”   李鲤也上下打量着走上前来的陆雪琪,换了身衣服,却还是洁白如雪,“伤到哪儿了?”   “师姐,我没事,伤都好了。”陆雪琪摇头,只是清冷的容颜上有化不开的忧色。   李鲤留意到一边还站着容色沉沉的幽姬,另有李洵也戒备着要出手的样子,还有一个陌生的巨汉,约莫二十出头。   “这里什么情况,是你们诛的狐妖?”   这个小镇是她和林惊羽遇到的第一个镇落,镇中正摆着流水席,大肆欢庆着什么事情,一打听说是几里地之外为非作歹的狐妖被诛杀了。   陆雪琪一听李鲤这样问,表情黯淡了几分,而张小凡更是一下子收敛住了笑意,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凄凉而美丽的白狐身影,回答说:“不,他们是……双双殉情而死……”   半空传来碧瑶的声音,伤心花与青灵石互不相让,“你们焚香谷欺人太甚,逼死我兄嫂,我没向你们索命你们反倒跟我动起手来……”   燕虹柔媚恬静的脸上凝满了英气:“六尾狐妖盗走我焚香谷至宝,他的身体早就回天乏术,如今妖孽已除,火龙洞已毁,这等阵仗里根本藏不住玄火鉴,是不是你拿了去!”   “哼,别说东西不在我身上,就是在,也轮不到你们,兄长给我的东西。”   耀眼白花,如一面锋利光墙,排山倒海一般推想燕虹,而青气中盛开出火红的烈焰,一一燃尽莹白,“鬼王宗这是要与我们焚香谷为敌了。”   “这话说的奇怪,正魔积怨已深,不向来为敌吗……”   “……我们被无情海水涡漩出来漂在小池镇头的池水里,有个寄居在镇上叫‘三娘’的医女救了我们,也医好了我们的伤。”   陆雪琪开口解释,“可谁又知道,她身为狐妖,祸害镇上的百姓数年,掠去牛羊家禽,更有残害人命的,伤好之后我们前往火龙洞探查,也得周老前辈指点迷津……”   她看了一眼林惊羽,继续说:“结果碰到追查玄火鉴下落的李洵和燕虹,原来在洞里另盘踞着六尾狐妖,于三百年前盗走焚香谷至宝,被上官策前辈以九寒凝冰刺打伤。狐族与碧瑶关系匪浅,这才……”   李鲤打断她的话,“你们跟焚香谷动手了?”   “我知这其中利害,所以只与张师弟挡下李洵致命一击权当还恩,后来又与那火龙交战,并未跟他们动手。”   妖魔的救人善举、人心人性陆雪琪存感激,可如若在碧瑶与狐妖一事上与正道相讧,她心知肚明,就算是师门尊长也难以交代。   毕竟,这涉及到南疆绝世至宝,媲美青云诛仙古剑。   而六尾盗窃之事板上钉钉,三娘、三娘害死人命也是铁证如山……   双双赴难,没有落到焚香谷手里,是他们的善终。   “为的只是物归原主、神器归位。”李鲤也平心而论,拍了拍师妹的肩膀,“如果换了青云宝物被盗,天涯海角都要抢夺回来,盗宝之人定当诛灭。焚香谷,不过妖魔伏诛而已。”   她又拉过师妹的皓腕,三指搭在脉上,确定陆雪琪只是真气耗损过大才放下,看来经此一役,师妹真法大进。   耳边却响起了林惊羽忡忡的声音:“小凡你……”   把脉探查的人不止李鲤一个,而另一个,似乎探得了其他的东西。   张小凡的脸煞白煞白,清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就如同万蝠古窟里噬血珠之谜被堂而皇之揭开一样,难看到了极致。   “张师弟他……”陆雪琪叹道,“小凡的情况很麻烦。”   林惊羽眉宇间冻成了霜松,他不过是加诸了一点法力去探脉,他们修真修仙,除了少数人会精修医术之外,更多时候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气息真力去感受那与凡尘人士有所区别的脉象。   可小凡,小凡脉象紊乱异常,无数真气流在他体内乱窜,林惊羽那一丝一毫的真气放大了好几倍被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臂都发麻。   存异的功法,与太极玄清道不相容,表面上看起来小凡一点损伤也没有,可严重的,正是他体内的错杂。   “是噬血珠侵入?”   陆雪琪拧眉,目光落在那黑乎乎的烧火棍上,“不全是,还有魔道天书也在他体内,碧瑶抢夺时,催动衍生,硬生生地自成了功法。”   原来滴血洞里的天书落到了张小凡身上,李鲤倒吸一口凉气,既而重重叹了一声。   噬血珠一事尚未有明确缘由,再加上天书,魔教人人疯抢的天书,这样的情况,何止麻烦,简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燕师姐当心!”   这时候那个陌生的巨汉突然朗声,他们看过去,竟是一直观战的幽姬出手了,局势以二对一,李洵不作他想,飞身而起迎上朱雀印。   “轰——”   截然不同的红芒在空中碰撞,太阳当空却是霞光漫天。   两方人撤力落地,碧瑶肤色白皙异常,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反观燕虹,从容不迫地收起法力,像是从云端漫步下来,姿色若仙。   幽姬淡声道:“若真动起手来,焚香谷这二位,只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李洵面色凝重,却也不见失措,“若真动起手来,朱雀使真以为能带着碧瑶全身而退?若是你们拿了玄火鉴,趁早交出来。”   “哼。”碧瑶冷笑一声,擦干嘴角的血迹,“大不了两败俱伤,彼此彼此,而且——”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另一边,“火龙洞了可不只有我,还有张小凡和陆雪琪,说不定是他们拿了呢,哦,还有那个石头。”   “妖女,你休要胡言离间!”巨汉手持狼牙棒,金光庄严,倒与天音寺法善颇为相似。   张小凡介绍说:“惊羽,李师姐,这是金刚门大力尊者的徒弟,叫做‘石头’。”   “我说错什么了?他们也同情我三娘嫂子。我兄嫂死前,他们也在旁边。”碧瑶冷笑,腰间的铃铛清灵灵响动。   “金玲……”李鲤蹙眉,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合欢铃?”   “是合欢铃。”陆雪琪说道,“滴血洞内,碧瑶取下了金铃夫人的法器。”   碧瑶继续开口:“你们正道的人不是最嫉恶如仇么,他张小凡身上既有噬血珠又有天书,连一根普普通通的烧火棍都是我圣教重宝摄魂……”   “碧瑶你别说了!”张小凡打断她的话。   林惊羽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放越大,森森剑意弥漫开来,抬起张小凡的手将那烧火棍横在两人中间,一字一句地问他:“摄、魂,是什么?”   张小凡眼里的痛苦转瞬即逝,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音色沙哑:“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它是我从黑竹林里捡到的,与小灰一同出现的,周老前辈说,三眼灵猴为大竹峰青竹祖师驯养专门以看守摄魂的……而摄魂,另有人告诉我说,说是焚炼阴灵厉魄数千载而成的无上邪物,是世间幽魂鬼厉之物的老祖宗。”   阴灵厉魄。   邪物。   幽魂鬼厉……   这些字,每一个字砸在林惊羽心上,喘不过气来。   “田……”   他刚想说田不易发现不了吗,可随即就想到关于小凡的法宝,岂止是田师伯,就是所有师尊们,都关起来门研究过,可以说,无半点蹊跷。   陆雪琪声线也低:“无论是噬血珠还是摄魂,均是妖异之物。已认小凡为主,他的精血滋养它们,离了他的手,自然什么都瞧不出来。”   林惊羽想到了灵尊。   想到七脉会武前,灵尊那滔天之怒,它灵性极致,又随青叶祖师杀魔无数,它是发现了,它发现了才震怒不已。   师门尊长嫉恶如仇、视魔教为死敌的情况一个比一个更甚。   他们教他斩鬼神的时候,对魔教的愤慨激荡在激烈言辞中,那是不共戴天之仇。   小凡的际遇,即使有那么多因缘际会不比普通人,可他,切切实实是青云门的弟子。   噬血珠一事必须说得清清楚楚,摄魂的事情也要有个清楚明了的交代。   这两样魔道的宝物需得销毁,销毁不掉也得封印起来。   而天书,魔教天书的功法是一定要废除的。   怕只怕做完这些——   小凡身上的太极玄清道也保不住了,青云弟子名册中不会再有他的名字……   那到时候,小凡要怎么办?   “张小凡。”碧瑶清声,“你跟我回狐岐山,加入圣教……”   “铮——”   “惊羽!”   龙吟长啸,震动得地面尘土飞扬,斩龙出剑鞘,带着浓浓杀意破风而去,似怒龙矫游出海,流下幻影碧波,直取碧瑶命门。   “啷——”   摄魂棒脱手而出,迅疾如闪电擦过剑身。   一击拦不住,幽姬挺身上前护在碧瑶面前,朱雀印与碧绿剑锋相抵,激烈兹拉磨出火光。   “砰!”   “幽姨!”   长剑蓦地停住,绿芒似长鲸吸水般收拢归无,只剩下青碧色的晶芒淡淡流转荡漾。   斩龙剑,正对着张小凡。   碧瑶神色不佳,可谓差到了极致,血色尽失,那种死亡迫近的凌厉感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劈开,在死灵渊,在黑水玄蛇面前,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惊肉跳。   “林惊羽你……”   “碧瑶住口!”   冰冷的女声喝止住她,幽姬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看着一旁的面纱,美丽的容颜盛满复杂。   第二次,第二次有人不以她的意志,面纱,她蒙面的面纱被强大的剑气冲开。   适才一剑,有石破天惊之势,对方是真的要夺碧瑶的命。   “惊羽。”张小凡拧起眉毛,也一脸固执,“碧瑶不是坏人,救过我与陆师姐的命,她就是嘴上不讨饶,又刚刚失去才见面的亲人,没什么坏心眼儿的。”   “就你心善……”   李鲤离林惊羽离得近,听到他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啷——”   亮如秋水的长剑回到剑鞘里,而主人冷冽冰寒的气势并没有缓解,黑眸深沉得厉害。小凡心善,林惊羽太知道小凡的心善,所以才短短几天,小凡就能当众维护魔教妖女。   他不会管碧瑶到底带给了小凡怎样的情义,若不能死守正魔这一条线,小凡的处境会有多艰难。   “我说什么了我……”碧瑶咕哝道。   张小凡转头看她,也声明:“无论如何,我都是青云的人。”   “你!真不识好歹!”   张小凡抿着唇线,眼前这个灵动漂亮的少女像是灿烂的太阳花一样,明明也很善良。   他不得不承认,年老大死后诉说的母仇、火龙洞里与六尾相拥的哭泣,这些都戳中他内心柔软的地方。   可惜……他摇了摇头,她是鬼王宗的少宗主。   何况,现在的他,一身的有口难言和无从说起。   陆雪琪看着这一幕,紧了紧手中神剑,清冷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   李鲤按了按眼穴,林惊羽这伤才好了顶多五六成,这下大动肝火的,只有往下降的份。她终于拉扯上他的衣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触碰到他,“别轻易招惹鬼王宗,魔教的水很深。”   “正教的水也不浅。”   她美目微怔,讶异地听着这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年说出来这样的话。   孤高,清傲,那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盛气凌人,似曾相识。   过去的她,也是这样自信到极致的模样。   而不同的是——   她曾年少懵懂无知,仗聪颖之思,倚强盛之力,却行意气之举。   而林惊羽心中经纬纵横清明透亮,没有过多的话,态度分明;杀招惊艳慑敌,也没有过多的冗杂,实力尽现。   明明是清冷淡漠的人,明明是古板严肃的人,居然从他的行为举止里,也能看出万丈豪情来。   这目空一切的骄傲,不像苍松师伯的深沉难测,不像齐昊师兄的温润尔雅,倒有点曾书书的潇洒恣意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像谁呢?   林惊羽掏出药瓶,一股脑儿全把药粒倒出来递给走过来的张小凡:“你内息太乱了,这是天音寺的药。”   你也不怕他虚不受补,吃这么多,再把人给吃坏了……李鲤默默地想,其实她很想说,那你自己呢,伤都没好利索。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药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音寺的……”石头走过来,收起了狼牙棒,“原来天音寺的师兄们也来了渝都,咱们佛门的灵丹妙药调息最好。张兄弟快吃,至少能压住点天书在你体内造成的混乱。”   林惊羽态度坚决,直等张小凡一颗接一颗吞咽下去才把瓶子丢在一边。   “当。”   碎掉。   明明艳阳当空,却压得大家的心都疲惫无比。   李洵与燕虹暂时罢手也走过来,“怎不见萧逸才师兄?”   李鲤淡笑道:“我们分头找人,走的是不同方向。”   “如今同门都找到了,师弟师妹们是不打算通知萧师兄?”   “我们通不通知,也是我青云门自己的事,就不劳焚香谷师兄师姐操心了。”   事情不好解决啊,李鲤想,张小凡的事,若是让萧逸才知道,后果怎么样还不知道,或者,书书脑子灵光知道的也多,先通知他过来?不然他们一无所知回头再让小凡情况恶化了。   李洵俊朗的容颜无一点笑意,玄红色的衣裳气势迫人:“适才有人明目张胆维护魔教妖女,看来青云门是不打算帮我们这个忙了。”   李鲤指了这些个师弟师妹,“李洵师兄也看到了,我们自己都要焦头烂额了,哪儿有空管焚香谷的事,或者……”   她美目流盼,扫过这一行人,青云门、焚香谷、鬼王宗,再加一个可以忽略的石头,真是一锅乱炖。   “大家还是找个地方谈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鲸鱼本命不解释,你们有要等萧师兄上线的,可能还要再等等 。 要过年了,大家懂得,会很忙,如果有断更,就在这里说声抱歉了…… ☆、满月之井   月色如华,落在旱地的细土上,洒了一地银白。   热闹了一天的小池镇终于迎来了平静,可家家户户点亮着灯火依然诉说着狐妖被诛的喜悦。   朦胧的雾气染上镇头的医舍,旁边的小池水里波光粼粼,搅碎了圆月。   这里也平静,平静之下藏着流动的暗涌。   林惊羽盯着天上的皎月,愣愣出神。   不同道路的人暂时止戈,可很多事情仍未解决。   譬如玄火鉴究竟去了哪里,碧瑶狡黠顾左右而言他,焚香谷再怎么样也不会怀疑到青云门和石头头上,只能干耗着紧盯碧瑶。   再譬如张小凡的状况,虽然看着很好,与李鲤随意比划了几招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可以说这次下山行——万蝠古窟一役、火龙洞一役,让他的修为猛进高深,然而,这依然掩盖不了他身怀魔物的事实。   李洵到底是一门大师兄,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张小凡现在就是回光返照,再拖下去,别说是被噬血珠侵蚀,他迟早死在相克的功法之下。”   青云的传音决寄在禽鸟上,可到现在,萧逸才、齐昊、曾书书三人都不见人影,按理说,以他们的修为脚程,应该早到了,也不知被什么事拖住。   再有就是碧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未免走得,和小凡太近了……   幽姬走出医舍屋子的时候,看到那一身白衣,身长玉立地背靠在廊柱下,手负一柄碧绿神剑,隽逸宁越得不可思议,如同月色中吐露的松叶,清澈不失锋芒。   如果,忽略他颦蹙的剑眉,像是浓墨的山水画中的两笔,忧愁也浓得化不开。   “斩鬼神刚猛至阳,能够以攻代守也大耗自身元气,以你的年纪,应该还不能游刃有余。”   林惊羽侧过头,映入眼帘的女人没有再蒙上面纱,容颜迤逦如画。   “朱雀使也知道斩鬼神?”   幽姬坦言:“曾是它的手下败将。”   林惊羽抿着薄唇,眸色清冷,也不愿与魔教之人费这么多唇舌,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那人低低地开口:“你师父还好吗?”   他止住脚步,回过身来看她,空手的拳头紧而复松,眸光锐利似剑。魔教四圣使成名已久,与青云师尊年纪相仿,要说彼此认识也不奇怪。   可直觉告诉他,对方问的,不是师父。   “我师父是苍松真人,不知阁下问的是谁?”   “苍松。”幽姬念着这个名字,既而轻吐气息:“原来你是苍松的徒弟……都是从前的对手,我问万剑一,那他是你的……”   “青云——”林惊羽淡声开口,“没有万剑一这个人。”   “什么?”幽姬显然很吃惊,视线落到碧波流淌的神剑上,“那斩鬼神是谁教你的?”   万剑一,斩龙旧主,或许他早该猜到的,在书书含糊其辞的时候,在周前辈叫出“万剑一”的时候,在灵尊拱着嗅着对他亲昵的时候,在掌门师伯看他出神的时候,在一些师叔伯大惊失色的时候,在小竹峰,在大竹峰,在师父看他练剑又深夜照顾他伤痛的时候……   他们有这么像吗?   以至于这么多人,能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甚至,把他当成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于他而言的陌生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人呢?   “你说没有万剑一是什么意思?”   斩龙剑浮光静静,夜色也静静。   一男一女面对而站,画面也是静静如仙静静。   “咔——”   李鲤捏断了木桶提栏。   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容颜有多冷,目光有多冰,胸腔里有多少愤怒在燃烧,心火直冒,而说出口的话,又有多酸。   “呵。”她甩手就把坏掉的木桶“咚”地丢在一边,“骨碌碌”滚开。   “大晚上的……”她望了一眼月亮。   “干嘛呢。”她又冷笑了一下,笑得风姿绰约,笑得美丽万千。   “聊天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个人。   幽姬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复杂地冷硬了嘴角,也没再继续追问,直径走进了屋子。   林惊羽走到李鲤面前,他能够感受到李鲤的不高兴。   他想,或许是看到自己跟魔教妖女单独讲话所以师姐不高兴了,就像他看到碧瑶一直跟小凡搭话一样。   “师姐……”   “你怎么回事,跟魔教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有那么多话要说?”   “她……”   “她什么她,我说你呢。”李鲤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端持着温柔恬淡的态度,“她跟你搭话,你就跟她搭话,还嫌李洵看我们的眼色不够多?”   “不是……”   “不是什么?小凡跟那碧瑶,是吧,那是人孩子心眼善良又纯真,也有碧瑶往前凑,但我说你这孩子……”   “不是。”   “又不是什么?”   “我不是孩子。”林惊羽定定地看着她,黑眸里面藏满固执的星光,他再一次重复,“我不是孩子。”   李鲤顺口接道:“不是孩子,所以对女人好奇了是吧?”   屋内华灯,有合欢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有石头粗犷豪迈的声音。   女子站在廊檐下,一半掩映在灯火中,一半置身在皎白月华下,肌肤白皙若玉,漂亮的眼瞳有着明艳不可方物的动人。   林惊羽沉默了,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她,眉色冷淡如雾。   火龙洞一毁,空桑山南的夜晚竟然也有雾有露了。   夜色微凉,降下去的温度铺展开来身体也有些凉意。   李鲤眨了眨眼,她话出口就后悔了。   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林惊羽什么样的人,跟幽姬,她总不能看到幽姬容颜绝色就想到其他地方去,即便也有对方表露出来的对林惊羽的特别和关注的原因在……但这些,关林惊羽什么事。   “不是……”这下轮到她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让你难堪,就怕你心思太直,也就觉得你长大了,有……”   “师姐要打水吗?”林惊羽打断她的话,同时岔开话题,视线落到滚落来去的木桶上。   李鲤难得嫌弃自己,居然也嫌弃自己嘴笨,“小池镇就一池水,夜间水凉,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荒地上有口井,想去打点井水,温一些也干净一些。”   “我去。”   她立马伸手拦住他,“提栏坏了。”   林惊羽无言,侧身往外面走去,手指清光徐徐,运过地上坏掉的木桶,只留下一个挺拔清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她刚才的口气,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   “呼——”   是啊,她不是向来自诩年长资历老把他当孩子看待吗,怎么这会儿,心上突然难受起来。   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认命一般,李鲤也往外走去。   夜空像一匹没有尽头的漆黑色绸缎,远远地铺展开,搅和着浓重的白雾,又大片大片撞进人的眼睛。   皎洁的月光模糊起来,可那挺拔的身影周身,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晕。   林惊羽脚边已经是盛满了井水的木桶,而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井口看,也不知在想什么,碧剑也静静地靠在井边。   想是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李鲤猝不及防跌进了一汪黑色的深潭,他的眼是比墨更深的纯黑色,深邃宁静,却又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灼灼突然,让她的心悸动不已,连呼吸似乎都忘记了。   “怎、怎么了?不是打好水了吗……”   “好了。”林惊羽的声音很干净好听,清冽得就像是碎玉击打。   “刚才很抱歉,我跟你说‘对不起’,没想打趣你,也没有恶意揣测,我只是不喜欢你跟魔教的人走得太近,幽姬和碧瑶就算没什么坏意,可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意,反而要惹祸上身,担心你别人牵着走。当然,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我知道,师姐。”林惊羽没有生气,只是心生褶皱让他不太舒坦,胸腔气闷。   “那就走吧。”   “等等。”他开口道,“师姐可不可以告诉我,能在这口井里看到什么?”   她不太明白这又是什么展开,但是听着对方好似已经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心里有悬起来的石头也落了地。   很普通的井,灰褐色,外沿六边构造的井,看上去年代很久远,有磨损风化的痕迹。   “井里还能看到什么,不就自己的倒影吗。”   “师姐可不可以告诉我,能在这口井里看到什么?”还是一样的问题,林惊羽重复了一遍一样的问题。   李鲤从容地走到井边垂下眼去,嘴上也重复着:“井里还能看到什么,不就自己的倒……”   她消了声。   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自己的倒影,没有自己的倒影。   水井里边,居然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而只有……   李鲤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脚跟提到木桶发出闷响,林惊羽伸手扶了她一把,分明的棱角在夜色下越发冷峭英俊,握着她的手臂也用了几分力道。   李鲤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甩开林惊羽的手。   她不傻,也不笨,不能看到自己倒影的深井水面,其中必有关窍。   它想说明什么,想告诉你什么,它折射出来的画面,会是你心头渴望的吗?   心头“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这口井带给她的,就好像是一直以来努力要隐藏的东西被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被曝露出来,让她无处可藏。   “师姐看到了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不甚明亮的光线在林惊羽眉目上打下重重的影,一时之间表情难辨却压不住小心翼翼和期待的语气。   诡异的水井。   他以为他出现幻觉了,可水桶破开平静的深井水面后,他的幻觉还是不曾消失。   那是真真实实的,林惊羽俯身低头去看,真真实实地看到了李鲤的容颜,在一片水波潋滟中,对着他笑,眼眸里盛满笑意,一下子,让他的心软成了绵绵春水。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小凡的事不能再拖了,如果明天午前师兄和书书他们还不能到的话,我们就得摆脱掉碧瑶回青云去,小凡和他身上的物件,决不能落到魔教手里。”   明显地,不想说这口水井,林惊羽觉得心头的酸涩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好,我知道了。”   “嗯。”李鲤捧起地上的木桶,用了点儿法力轻轻松松提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脸映在水光中。   还没有走几步,就听到后面出来的声音很低:“师姐很美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哗——啪——”   木桶里的水被她一个不稳晃开来,泼了一滩到地上。   原来,他看到了她。   李鲤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现在,有点乱,很乱。   古井边上,林惊羽静默地站在原地,渐渐地,黑发黑眉上已经凝结起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氤氲在湿气中。   过了很久很久,他似是想明白又想通了什么似的,从衣里拿出一方青玉色的手帕,指腹摩挲着上面凸起的银松叶锦鲤,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一口井罢了,就只是一口井而已。   无论师姐看到了什么。   也无论她拿他当什么,当孩子也好,当弟弟也好……   他很难形容那种在冰雪上浇上热水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头到脚化开了一样。   反正,他喜欢师姐,林惊羽喜欢李鲤,是他自己的事。   白雾重重,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他低头吻了吻丝帕,对待什么珍宝般收好,与斩龙剑一起化作碧色流光。   “师姐?”   “鲤鲤师姐。”   “师姐……”   “什么?”李鲤茫然地回过头,看到陆雪琪一脸担忧。   “叫了好几声师姐没有应,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   陆雪琪眉心微锁,“师姐脸色不太好。”   “没事。”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触感冰凉,无论是脸颊,还是指尖。   “适才饭间就想问师姐……”陆雪琪开口,“小凡没进厨房,晚饭是师姐一个人张罗,百姓送来新鲜的鱼,是师姐处理的吗?”   李鲤身形一怔,手指也忍不住弯了一下。   有炼血堂一役铺垫在前,又有——   又有那日的亲吻,那日的吮血,林惊羽的血,有预兆,又毫无预兆地,解决了三十年没有解决的事。   “雪琪……我已经,不怕血了。”   白衣女子眼眸一亮,欺霜胜雪的盛世姿容绽放起来,很为师姐高兴。   李鲤看燕虹已经和衣躺下,拍了拍床榻,也道:“早点睡吧。”   不怕了,李鲤不怕血了,这是不是告诉她,窝在小竹峰是个错误的选择,早该听师父师姐的话,应该下山来,多杀几个恶人妖人就好,再拿花刺见了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可林惊羽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   那口奇怪的水井,她也不敢去问小凡和雪琪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那口井是什么来历。   李鲤看见了林惊羽。   而她之所以吓了一跳是因为——   井水中的人,是她熟悉的人,俊朗不凡,好看得像是画中仙,可也是觉得陌生的人。陌生在于,他眼底的温柔宠溺,如同漾满了似海情深,就这么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心底的一根弦被拨动,颤颤的,余音袅袅。   李鲤长这么大也没触碰过什么男性,甚至于界定不好男孩和男人的区别。   可有些事,她教导那么多师妹,该明白的也明白。   如果说渝都城外的“坦诚相对”是她大喇喇惯了与晕血症状造成的混乱,那空桑山里那个吻又该怎么解释?   违礼,逾矩和越界。   李鲤再装疯卖傻蒙别人也蒙不了自己,有些姿态都是给别人看的,又不是给自己看的。   她自己,古怪的表现和不对劲,来自异样的情愫,女人对男人。   她想起长门松苑里林惊羽半睡半醒间开口唤她一声“娘”的事。   大竹峰上有苏茹师叔的娴淑、也有灵儿那般古灵精怪的活泼劲儿能够让张小凡养成温柔腼腆的好性子,举手投足都是一个少年的纯良软绵,让他宽厚待人甚至于可以接纳身为鬼王宗少宗主的碧瑶,诚心相待。   而龙首峰……   全是男子的龙首峰会如何照顾一个痛失娘亲的男孩,他们只会给他父兄的伟岸和强大。   所以李鲤的出现,算是填补了一个男孩子生命中缺失的女性的位置吗?   她好像能够知道,他在喜欢她。   这个镇子的水井,只是充当了推动的作用。   也许,是林惊羽在长大成人中没有接触过女人,所以才给他造成了情感上的错觉,他喜欢她只是好奇,只是尝到了母亲的温暖,只是喜欢姐姐一样。   李鲤向左边翻了一个身,但是好像没用。   身体的重量也压不住心脏的丝丝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水之湄》没用满月古井的梗是因为:我太讨厌满月古井了,诛仙女主的撕逼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自这口破井,真是一口破井。 然,在这里,那啥,来都来了,就让鲸鱼鲤鱼看上一眼呗,也能够推波助澜。 但是我们女主那么精明聪慧的一个人,也被自个儿绕进去了,还不如鲸鱼宝宝来得干脆利落。 ☆、再生变故   惊天动地撕裂苍穹的龙吟巨吼,仿佛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普通的小池镇,普通的屋舍,却有不普通的人。   李鲤他们一行人算不上顶尖的高手,却也是那些顶尖之下一流的人,这样的一流放在突然涌现起来的肃杀中,第一时间冲出门外。   变天了。   本该迎来朝阳霞光的天,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乌泱泱的重重黑影团团将这间医舍围住。   盛大的碧绿色太极图案流转在一个神秘法阵中,忽浓忽淡。   李鲤默念了一整晚的名字,名字的主人虚在半空中,包裹在重重黑红色的妖邪光晕里,在人身中出盘踞出透明色的青碧长龙,被血色红芒缠绕挣脱不得,好不痛苦。   血色浸透,林惊羽的脚下,宛如有一条血河在流淌。   李鲤等人见状就要出手,却被碧瑶娇叱呵住:“不想害死他就住手!”   对面。   对面除了清一色身穿黑服的人外,有碧瑶,有幽姬,有一个年青的白面书生,而那如墙的黑影最前方,站着一个儒雅却气势逼人的中年文士,手指驱动着一只古拙鼎,正是他,布下了这个神秘法阵。   “是鬼王,来抢张小凡的。”李洵冷下了声音,捏紧了握住九阳尺的手,该想到的,天书已经出世,鬼王宗怎么可能不陈兵来夺,原来等的,是攻其不备。   “万人往,他就是鬼王?”张小凡瞳孔极缩,一下子想通了对方此举何为,失声喃喃道:“本来晨起做饭的人是我……惊羽让我多睡一会儿,说最迟中午,我们要回青云……”   碧瑶朗声道,“张小凡!跟我们回狐岐山,我保证林惊羽没事。”   “做梦。”陆雪琪挺身上前,天琊应声出鞘,蓝光怒涨剑指敌人。   李鲤和李洵相视,还是祭出法宝去破一破那古怪的法阵。   万人往应付自如,侧头跟身边的白面书生说道:“可惜我当年不在蛮荒,否则以伏龙鼎之势,你说困不困得住万剑一那家伙?”   “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就能将斩龙剑修行得人剑合一,怕是尽得万剑一真传……”   “他不是万剑一的徒弟。”   青龙抬眼看向说话的幽姬,笑说:“不是他的徒弟难道是他的儿子,老四跟我说几年前他碰到过曾叔常的儿子,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年老大也要劫田不易的女儿……莫不是一个个都老来得子?”   幽姬神情冷淡,别过头去。   万人往看着法阵中央仍然没有消散的太极图案,温笑一声:“还能撑到现在,道行倒是不浅……斩龙剑,斩龙剑主,活脱脱一条青龙啊,可比你名副其实。”   “四象神兽之说本就是名头,不过宗主你这么一说——”青龙转动着小指上的清光戒,看着困龙阙里仍在苦苦支撑的正道小辈,清逸的人形,迫人的龙形,恍惚交替,“把这个年轻人带走当我的徒弟吧,做下一任青龙圣使,好好气气那帮老家伙们。”   “嗖——”   “嗖——”   花刺和九阳尺两件法宝回旋回来,“嗡嗡”震动不已。   “不自量力。”碧衣少女负手上前,叮铃铃的金色合欢铃摇得李鲤容颜冻成了一朵霜花,“这可是困龙阙,连神兽烛龙都能困住,何况区区人身和一把破斩龙,只要张小凡跟我们走,我立马让我爹放了林惊羽。”   张小凡不作他想,“我跟你们走。”   “站住。”   “站住。”   “别去。”   “张兄弟!”   几道声音齐齐呵止住他,这其中,包括李鲤。魔道冲着张小凡来,怎么可能让他落入他们的手里,“知道他们要你还往上去凑!”   “李鲤师姐……”   “你闭嘴!”李鲤冷声道,“噬血珠,摄魂,天书,落到魔教手里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张小凡惨白了脸色,握着摄魂棒的手颤抖起来,腮骨都咬得紧紧的。   李鲤走下廊檐下的台阶,踩上林惊羽流下的血迹里,每走一步都觉得踩在了锋利的刀刃上,慢慢地举起花刺。   此事与焚香谷没有多大的关系,和石头就更沾不上边,萧逸才不在,齐昊不在,她是师姐,每做下一个决定都要为所有人负责。   如果让魔教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李鲤万死难辞其咎。   困龙阙。   烛龙。   她知道碧瑶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眼前的人是鬼王宗主,是鬼王,绝非他们这些小辈可以抗衡。   然而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无论怎样都要拼一把。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林惊羽。   等着真法内力被消耗殆尽?林惊羽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就算是困龙阙,就算困住了洪荒神兽烛龙又怎么样,有个词叫做“人定胜天”。   困龙阙,困不住他。   “李鲤。”万人往温和一笑,“三妙仙子可是对李鲤姑娘称赞有加。”   “是嘛,我也挺想那个老妖婆的,想问问她,我青云功法的滋味怎么样。”李鲤冷笑一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手中的法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绽放出一圈又一圈盛大的光晖,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灵性般的激动。   花刺就像是蛰伏已久的刺客,以厚积起来的惊心动魄的力量,霍然刺天。   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竟是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黑暗而深邃的漩涡,横亘于天幕之上。   李鲤点地而起,青衣飘荡,半空中赫然脚踏七星之位,凌空连行七步,犹如绝美的神女,低声吟诵的古老咒篇:“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   雷声轰鸣,电芒窜动,一股沛不可当的力量从九天苍穹之上霍然而下,吸纳所有雷电的力量,凝聚成一道耀眼无比的雷电光柱,从天而降直接轰入了地面。   “轰!”   巨大的红黑色光晕正面承受这强大的力量撞击,竟颤抖起来。   这在这个空隙,困龙阙中央有如地狱幽冥一般的绿芒倒卷而起,如山呼海啸,中间竟还夹杂著殷红的血色,清透的长龙张牙舞爪伸展开身躯,直吼云霄。   树木拔地而起,屋舍也开始摇晃。   那万道仿佛开天辟地般的碧绿光芒,蕴含了摧枯拉朽的天地神威,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地破开重重围困,林惊羽在漫天血雨中缓缓落下,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怒龙,带着睥睨世间的桀骜。   幽姬眯起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和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李鲤扶住血染白衫的人,承担了他大部分身体的重量,“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林惊羽冷汗涔涔,神志几为之所夺,但他仍渐渐直起身体,眼神如剑看着对面,“困龙阙,不过如此。”   万人往收起伏龙鼎,看向林惊羽的目光仍是平和,只是平和之中带着浓浓的审视和杀意,“年轻人,好本事。”   “惊羽,惊羽你怎么样……”张小凡扶过兄弟的肩膀,陆雪琪往手腕上一探,忡忡忧色,“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杀出去。”   “我们一起。”李洵和燕虹走上前来,石头祭出破煞狼牙金棒,也说:“对,一起,大家同仇敌忾,还怕冲不出这个小镇。”   青龙扬手一挥,几个手下从后面走出,手上钳着几只禽鸟。   手指上清光一闪,禽鸟扑腾着翅膀,落在青云弟子耳里是曾书书的声音,“护好小凡,萧师兄和齐师兄重伤在身,我们得先回青云。”   重伤……李鲤复杂地看着鬼王宗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分三路找人正好给了我们机会,纵然他们并未出汉中只到渝都三方边境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可也为时已晚……”   青龙其实也暗中心惊,鬼先生回来后淡说了一句,“不容小觑,难怪炼血堂被灭,我们鬼王宗竟也被那个‘小周’摸进了后院,如今正道年轻一辈当属他是第一人。”   那个叫“齐昊”的,二十五人均是好手,悉数被灭,无一活口,尸身都没留下,碎成了冰末不化。   而主动说要帮一把的毒神,居然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耍了,被自己的毒瘴气反困,让人溜走,最终等自己徒弟来救。   “……你们的同门都逃回青云了,倒不如你们乖乖交出张小凡,反正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   林惊羽轻哼一声,眼神森冷,手臂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斩龙剑,指节泛着青色的惨白,声音不响却坚韧不移:“战,或者死。”   “好。”万人往大叫一声,声音又温雅下来,“好一个战或者死,我也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这样,你若能在青龙手下走过百招,你们若想冲出重围,困龙阙我就不摆了。”   “无耻之徒。”李鲤举着花刺画开青色的太极图案,被林惊羽拦下。   “冲我来的。”   她瞪着他低声骂道:“你要应战?都什么时候了你连剑都拿不稳还呈英雄!人家是要杀你!”   “我替他。”李洵上前一步,手中的九阳尺腾开熊熊烈火,与他玄红色的长袍相近,“我替林惊羽讨教一下青龙使者的高招。”   “焚香谷什么时候管起青云的事来,也有百年不出南疆了。”   “同为正道。”   “正道……”   万人往将手里的古鼎往前一推,与此同时张小凡觉得手臂一烫,有一道红光冲破他的衣袖在空中化过。   燕虹惊道:“玄火鉴!”   万人往手中拿着手掌直径大小的红色圆盘,上面刻着古老的火焰鬼神图腾,亮着热烈的红芒。而在它的外沿,荡漾开清透澄澈的冷色光芒,一如林惊羽的斩龙剑。   “……所谓的正道,就是相互偷取宝物。”   李洵俊容发白得铁青,问张小凡,一字一句地问他:“玄火鉴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不知道……”张小凡惊讶地否认,茫然的神情在视线扫到碧绿水裳的时候才恍然,“碧瑶是你!”   碧瑶大方地承认了,“是我,玄火鉴与焚香谷的功法一脉相承,只要他们一驱动焚香玉册就能够感知,我六尾大哥临死前用最后的妖力加注了法力使其成为小钮,是我趁乱安在了你衣服上,什么身怀邪物接近不了,你周围这些个神兵利器不都接触着么……”   她歪了一下头,摇了摇佩戴美丽白花的手,继续说:“李洵和燕虹之所以能感应到玄火鉴就在我们中间,是我取了火龙洞里一角火磷擦在伤心花上。”   “多此一举引焚香谷人留下——”陆雪琪冰冷地看着他们,绝色的容颜面露恨恶,“行离间之举,相背人心。”   碧瑶没否认:“张小凡都这地步了,回到你们青云能有好下场?”   “有没有好下场我都认!”张小凡闭上了眼睛,缓缓睁开的时候淡漠无波,“你这样,置我于何地?”   清灵的少女眸色一暗,咬着嘴唇忿忿地说:“呆子,我这是在帮你!”   “你是在害他。”陆雪琪毫不客气地指出。   青龙还是转着那闪着清光的戒指,“怎么样年轻人,喘好气了吗?要是喘好了,就站出来吧。”   “大哥。”幽姬出声道,“那个孩子从困龙阙出来……”   “三妹。”青龙表情淡漠,“难道要留着他,长成另一个万剑一吗?留着只会是祸害。你能想到的事,以为我们想不到,断了正道的未来。”   幽姬身形一怔,复杂地看着那个已经在满地血痕中迈开步伐的少年。   “去什么去!”李鲤拦着林惊羽,“这么粗糙的激将法你也中招,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   青龙,魔教四圣使之手,可看着却只像三十而立的青年人,那是与师尊们同龄无几的人,这容颜之驻下,有多少深不可测的实力。   一百招,就林惊羽现在的情况……   “我可以。”他说。   “惊羽别逞强。”   “林师弟……”   “魔教存了杀意让你死。”   “我知道。”林惊羽直言,“可我的命,他们还拿不走。”   李鲤怎么忘了,无论有多少想为他出战,譬如她自己,譬如陆雪琪,譬如李洵,她相信,李洵还会帮他们,再譬如事件中心的张小凡,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如此,何况,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与魔道高手抗衡……   可林惊羽,林惊羽不是那种让人代过的人,对方把话挑得这么明白,点名让他,只要他还有力气,决不会让人代替。   他的胸口猩红一片,垂眼看她:“师姐现在不怕血了吗?”   李鲤反问,“没吃我杀的鱼吗?”   “味道很好。”   “没有小凡的好。”   “都好。”林惊羽抿了一下嘴,然后俯身抱住李鲤,下巴蹭着她的乌发。   她靠在他的胸前,也没挣扎,额头,鼻子,嘴巴,都沾着他未干的血迹。   “请师姐相信我。”他说的很平静,也很自信,“魔教的人看不起我,一百招就想把我打发,没那么容易。”   喉咙里干涩得疼痛,“……你能一招制敌,但你现在使得出来吗?”   “暂时使不出来,但是还有其他的。”   还有其他的,自他拿到斩龙剑开始,日日夜夜勤修苦练,七劫斩龙决乃青云高妙玄深的剑诀真法,虽然如今他真气耗损过度,有所能耐都要大打折扣,但他于剑术上大成,哪怕是齐昊师兄,在剑术上都未必有他的本事。   之前是他说错了。   战,便要胜。   纵修行不够,亦要决心将强敌尽数斩杀。   “……好,我信你。”   铺天盖地的尖锐啸声与无数道剑气纵横割裂虚空的锐响,席卷着狂风,终于将“吱呀吱呀”虚晃将倾的屋舍完全震动坍塌。   李鲤在猎风呼啸中,无声地动着嘴巴,“……二十一、二十二……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目光所及之处,两个身影俱已不见,只能隐隐看到两重光芒碰撞斗法。一青一碧,一浅一深,在天上疾速飞旋,年轻的青云弟子有伤在身,可青龙也并未占到什么好处,全身各处即便有有护身光晕抵挡,也被漫天锋芒割得出现道道猩红。   林惊羽出招,招招凶悍猛烈,愈有狂野不要命之势,不管不顾不给自己留后路。   青龙一面破开如雷鸣似电闪一般的剑芒,一面以乾坤清光戒为中心点,徐徐收拢那夺人性命的剑招。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局势,正陡然发生着变化。   妙招。   身处敌营,青龙也不得不赞一声妙招。   林惊羽遭受重创,自身内力已大不如常时,走了没有九成也有八成,然而他妙在剑招的凌厉,这一手行云流水又气势足以盖天地的剑法根本让人看不开,这是从鬼王困龙阙中强行闯出的人。   手持斩龙剑,碧蓝的光耀矫若游龙,林惊羽犹如古老的战神,攻击力道之猛之强,更是快到让人无法预测下一刻长剑会出现你的脖子上,还是胸膛前。   “六十四、六十五……”   不是只有人剑合一的时候才有蛟龙长啸,斩龙剑在林惊羽手里本身就是活的,本身就是一条龙。   是龙,也斩龙。   而这场较量一开始,伤重的林惊羽就被小瞧了。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越接近百数,李鲤就越紧张,虽看上去斗得旗鼓相当,可谁都知道林惊羽有致命的弱处,那就是到现在,他所表现出来的招式,都没有太极玄清道的痕迹。   所有的流光溢彩都是从斩龙剑上散发出来,而不是主人的真气。   “九十八,九十九……”   青龙嘴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反手一挡。   “当——”   两样绝伦法器相互碰撞。   “一百,年轻人,你走不过一百招。”   乾坤清光戒的圆晕瞬间怒涨起来,吸附了主人数百年的强厚修为,以劈天盖地之势化作一道巨型光束,冲林惊羽打去。   李鲤一颗心提得老高,耳边甚至响起了石头倒吸冷气声音,可不是因为眼看着惊羽要被魔教功法击得脏腑皆碎,而是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重重黑雾浮现在他周围,如鬼神缠身瞬间湮没了身影,而冲天亮起的碧光是青碧长龙怒冲九天。   “吼——”   是斩鬼神。   这个境地,谁都没想到林惊羽还会用斩鬼神。   他还能用斩鬼神。   末日情景,黑云压低,旱地的泥土黄沙满天成龙卷,排山倒海的黑气翻滚。   碧蓝耀日,这是天地间唯一的太阳。   “轰!”   风清。   云淡。   一切来得太快又去得太快。   张小凡和李洵一左一右接住从操控掉落下来的人,斩龙剑“铮啷”一声插入土中,剑意森森,凛然如神。   林惊羽紧紧闭着双眼,嘴巴微微张着,虚弱地吞吐呼吸,也好像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石头问。   “一百零一。”李鲤伸手摸上他紧绷的牙关腮骨,轻轻抚摸,帮他松软。   再睁眼,林惊羽望进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准确无误捉住那份心疼。   “我说了……没、没那么容易……”   “是啊,你自己不也没那么容易……”李鲤接替李洵的位置,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合住他的手就要为他输送内法,却被他反过来用力握住。   “别耗损……离开之后再说。”   她紧锁黛眉,脱开他的手点住他身体各处大穴,最终还是握住手腕,清光漫漫。   这时候李鲤要是听他的话、被他牵着走,那才是害了他。   之前是信他实力,至此,林惊羽的身体不可能再承受任何的负荷。   青龙捂着胸口,忍了一会儿终于敌不过损伤的五脏六腑,喷出一大口血。   “青龙叔叔,你还好吗?”   “够滋味。”青龙抹掉嘴角的痕迹,全身经脉痛苦异常,可他偏生觉得每一处骨骼都兴奋地发抖,“输了,林惊羽,带不走。”   幽姬过来搀扶,手指轻搭脉象,触碰间已知,他伤势颇重。   而那个斩鬼神,还不到对战黑水玄蛇的十分之一。   “小池镇。”万人往托着手中的伏龙鼎,貌似无意地开口,“小池镇民六百四十六人的性命,决定在你们手里。”   话音刚落,他身后黑衣的鬼王宗教众四散,齐齐往小池镇中涌去。   正道子弟霍然色变,却无人再敢有动作,陆雪琪只挤出两个字:“妖、魔。”   李鲤的脸色煞白,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撕裂她的脑袋。   鬼王宗此举,一下掐住他们的软肋。如果只有他们,如果只有他们又何妨,谁也不是怕死的人。可百姓,无辜的百姓又要怎么办?   “魔道妖人,你们怎敢滥杀无辜!”石头咬牙切齿。   “怎么不敢,六百多条人命,我可不放在眼里。”   “爹。”碧瑶拉着万人往的袖子,蹙起秀眉,“镇民都是无辜的。”   “我跟你们去!”张小凡上前一步,将摄魂抵住自己的胸膛,玄青色的光芒耀眼闪烁,“你们如果敢杀人我就敢自杀,这样的话,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完整的天书。”   “张小凡别!”碧瑶大惊,“爹!”   万人往安慰似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润的眼神里压下对林惊羽的惊讶,恢复到洞悉一切的泰然。   “张兄弟你……”   “小凡别冲动。”   “小凡……”林惊羽吃力地去掰兄弟的手,却对上固执倔强的眼神。   “是因为找我……”张小凡眼睛松动,“因为找我,萧师兄和齐师兄才会受伤,书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而你也受了这么重的伤。小池镇,万一他们真的要杀人怎么办……我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孽。也换我,也换我保护你们一次。”   林惊羽握住他的手不肯放,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流淌在脸颊上的冷汗几乎冻成冰白色的寒霜。   “没事。”张小凡笑了,也对上陆雪琪担忧而无计可施的眼神,“我可没你们想的这么没出息。看,我这一去能救六百多个人,积这么大善德肯定能保佑我平安。”   “你得答应我……”   “我知道。”张小凡握上兄弟的手,“我不会加入鬼王宗的,天书我控制不了,玄火鉴,玄火鉴我多半也是无能为力,但是噬血珠和摄魂,我不会让它们落入魔教手里。”   林惊羽摇头,眉头拧得死死的,嘴唇边血迹血痕浓厚,“是你,你的命最重要,别的,别的保不住就保不住,也没那么重要。”   你的命最重要……   别的……没那么重要……   清秀的少年一愣,忽然红了眼眶。   林惊羽抿着没有一丁半点儿血色的薄唇,再次开启:“等我们。”   陆雪琪也说:“等我们。”   张小凡扬起嘴角,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地,点了点头,“你们也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青龙大哥”,我一直对电视剧这个称呼……人家明明是叔叔好不好,一个叫哥一个叫姨,蜜汁尴尬。 话说去看了青龙那个演员演的新版射雕——吐槽的话太多,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几个演员对比一下,郭靖还是最顺眼的那个,至于其他,尤其是小王爷和欧阳克,总觉得辣眼睛……逼得我回看了往年三个版本。 ☆、风波之后   渝都城。   福来小家客栈。   李鲤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对了,是床,她竟然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斩龙剑和花刺并排着就放在枕边。   “吱呀——”   “师姐,你醒了。”   然后,李鲤扭头去看推门进来的人,对方手上还端着托盘。   昏迷了十几天都没有醒的人,披在白衣下面的身形看上去单薄了不少,唇色还有隐隐的雪白,是那种虚弱得近乎透明的感觉。   李鲤眼睛凝黑,沉默地看着他,嘴唇抿得有点紧,极紧。   “李师姐,下面店小二和掌柜告诉我说师姐预付了一个月的房费,这是老板娘煮的白粥,师姐过来吃点吧。”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没有动作,就这么盯着他。   “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怎么在床上?”   “看师姐靠在几案塌上睡得不踏实,就把师姐抱到了床上。”   “呼——”李鲤吐了一口气,冷笑道,“你还有力气抱得动我?”   林惊羽伤得实在是太重。   就算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一只脚算是迈进鬼门关。   脉络,筋骨,脏腑,无一处不伤。   李洵直叹“乱来”。   “……于道行未折损是万幸,但也大伤真元,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养不好,这还是好的情况。也是他果敢无畏至极才能把仅剩的那一丁半点功力往无穷无尽的地步发挥,要是换了旁人,可没有他这份神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服气。”   他服气?   他有什么好服气。   李鲤真想翻个白眼给李洵。   她不敢让林惊羽有出任何差错的可能,就只好先把人弄到渝都城来,这时候,没有比正魔相容的渝都城更加安全的地方。   其实鬼王宗并没有放弃对林惊羽的杀心,在张小凡走后,又有大批的人堵了上来,意在要取林惊羽的命。   只是李鲤他们还没出手,幽姬折返回来呵退了那一众高手。   朱雀印轰然威慑,这才让人准确地认识到,这是魔教朱雀圣使,而不是仅仅跟在碧瑶身边的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   问她为什么帮他们,对方先是一语不发,而后说了这样的话:“算他运气好,像我的一个故人,就当,还情了。”   很奇怪。   处处透着古怪的朱雀使。   李鲤倒也没有承她的情,她一没打算把林惊羽交出去,二没打算这时候跟他死在一块儿,想从她手里拿人,对方也得掂量掂量实力,用林惊羽死战青龙的话说,没那么容易。   她忌惮着鬼王宗名下的大产业,只能找家普普通通、位置又偏僻的客栈住下。   照顾他,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从碧瑶那里坑来的钱,收集了这个商通四域的城镇最好的灵丹妙药,变着法儿给他灌下去。   她一直提防着魔教的人贼心不死,直等到林惊羽情况好点儿才大把大把往他体内输送真气,弄得自个儿都浑噩昏沉,居然被人近身都没有察觉到!   林惊羽敏锐地觉察到李鲤很不高兴,细细琢磨她说的话,也立马意识到师姐在不高兴什么。   原来,就只是在担心他。   径直走到床边,动作利落地掀开棉被,趁李鲤没有反应过来,一手穿过她的双膝,一手揽上她的腰身后背,往上一提就把人轻轻松松横抱起来。   “你还来劲儿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身体腾空被他抱起来,李鲤也不乱动,顺势圈上他的脖子,就怕回头又伤到他哪里,于是干脆睁大了美目瞪他,企图以师姐的威严震慑到他,“赶紧放我下来!”   “我抱得动。”林惊羽垂下眼睑,看着那漂亮的熠熠火光,声音清淡又温和,重复说:“我抱得动,师姐一点都不重。”   一点都不重,反而还轻了不少。   他也给她探过内息,就像是燃烧了整夜整夜的烛火一样,灯油几乎要被枯竭殆尽,她一点儿不吝啬的,拼上自己全部的修为道行给他疗伤。   两个人距离有点近,林惊羽说话间的气息虽然还微弱但是仍像徐徐的清风一样扑在她的脸上,比小竹峰泪竹的竹香还清冽好闻。   李鲤觉得不太好,因为耳根子有点发烧,而对方眼睛里的惭愧和怜惜她一点都没少看。   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就是给他输点内力而已。   李鲤说,“这点功力,很快就回来了,我当年回山的时候遇到萧师兄,他也不留余力地给我疗伤。”   顿住。   他把她放下到一半的动作顿时停住,直起身体重新又把人抱了回来。   “干什么?”   林惊羽不执一言,迈开步子把李鲤抱到长凳边才将人放了下来,然后开口说:“同门疗伤都是应该。”   口气有点闷啊,难道生了病就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口,林惊羽好像,讨厌她把他当成孩子对待。   可是,这样的他很可爱。   有乖巧可爱的一面跟他强大伟岸的一面,并不冲突。   李鲤拉开长凳在桌前坐了下来,给他解释情况:“雪琪跟在鬼王宗的人后面追小凡去了,还有李洵燕虹他们都跟去了。”   林惊羽知道,他往楼下转了一圈得知在渝都城内又没听说陆师姐在,就知道他们的打算,所以小凡那边他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我没有萧师兄那样的本事敢千里迢迢把你带回青云而保证不出任何事情的。”   林惊羽在她面前坐下,从盅瓶里倒好一碗粥递给她,却在李鲤伸手过来接住的时候没有撤力。   她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听他开口叫她,“李鲤师姐。”   “什么。”   “我以后,会尽量让自己不受伤。”   “嗯。”李鲤点头。   不受伤好。   虽然身在这世道没有不受伤的道理,更何况像林惊羽这样的人,不会躲在别人身后贪生怕死,哪怕是寻求普通的保障也不会,他是一往无前的人,但是这句话李鲤听懂了,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便轻易不会受伤。   “也不会让师姐受伤。”   她眉眼一跳,觉得透过瓷碗传来热乎乎的白粥的温度陡然间滚烫起来。   “让师姐照顾我伤重,是我没有本事。但是以后,我也可以让师姐倚靠。”林惊羽继续说,“像师姐之前说的,萧师兄踔绝之能、大才盘盘,强大到可以让人安心倚靠,师兄弟姐妹无一不受其庇护……我也能。”   重创让他的肤色看上去比往常更加白皙,而眉眼也因此细腻温柔起来,少了冷峻凌厉后,在俊雅如画间散发着珠玉一样的光芒。   李鲤看得有些痴,等到回过神来,发现林惊羽已经松开了手。   她把碗盏放到自己面前,淡唇咧开好看的弧度,低头掩盖住自己动容的神色,“你没本事谁有本事啊,魔教重兵强压,萧师兄不也受伤了……”   林惊羽这话不是说给李鲤听的,实际上,是更想再一次说给自己听。   魔教高手众多,虎狼之辈,功力高深大为骇人。   再强点。   他告诉自己要再强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不受伤,才能不拖累同伴。   “师门还没有回信?”   李鲤摇头,“担心半道上再给魔教的人截了,石头兄弟说他亲自走一趟青云山,不过以咱们师尊的那些脾气——”她疲惫地笑起来,“这么严重的情况,估计又得在玉清殿吵起来,说不定还会动手。”   想想也是,为了张小凡,这么多人出事,这么多人手受伤,师父和苍松师伯的脾气都是最冷峻的,田师伯又极其护短,曾师伯是和事佬也架不住商师伯他们会挑事,而掌门师伯,总是最后说话的那一个。   估计师兄弟们得着急了。   “书书应该会自己溜出来去狐岐山。”林惊羽断言。   “那齐师兄呢,你这么严重的伤,他不可能放心的下你。”   “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为什么?”她放下调羹。李鲤知道师父那边是不会让人来找她,好不容易能够恢复到过去,师父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接她回去,担心功亏一篑,她能理解。   但是林惊羽,他应该是被很多人惦记的那种,师门对他的期望似乎不比一般人。   “师父一直希望我披荆斩棘,他不会同意让师兄们来找我。”林惊羽理所当然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可再抬眼的时候看到李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师姐?”   “你的身骨,底子很好,苍松师伯一直都是,嗯,一直都是很严苛地对待你吗?”   他这一身惊人的意志到底怎么磨炼出来,李鲤其实能够猜到。   宝剑锋从磨砺出。   不锤打,不淬火,不磨砺,成就不了今天的林惊羽。   她想,他在龙首峰的日子,过得备受关怀是真,可受尽苦难也不会假。   “师父并不严苛。”提到苍松,林惊羽从眼睛里就能看到光亮,敬重、孺慕,除了徒弟对师父,还有儿子对待父亲,“我能有今日,都是师父悉心教导。”   是呀,虽然师尊们总是虎着脸吓人,可都是为他们好。   苍松师伯的教导,李鲤想,没有师伯,没有龙首峰的师兄弟们,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林惊羽……这么好的——   他。   不过让她有些好奇的是,隐隐听到魔教人说的“万剑一”,那是谁?   跟林惊羽又有什么关系?   “师姐,等我们恢复好之后就去狐岐山,或者,师姐可先回山。”   李鲤动手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出都出来了,我这么快回去,回去做什么,还不得伺候一帮小姑娘……晾着,多晾着她们一会儿,省得她们不念着我的好……”女子碎碎地抱怨着,脸上不施任何粉黛也精致美丽。   林惊羽想起适才下楼的时候,老板娘问他,“……我们这小客栈虽不比城中的大家业人来人往,不过我自诩我看人的目光从未出错,小姑娘反复申说你们是姐弟,可我看不像,编也编的像话一点,说是兄妹还差不多……不过年轻人你伤得这么重,莫不是遭家里人棒打鸳鸯,与那小姑娘一起私奔出来的?”   姐弟。   兄妹。   这两种都不是林惊羽想要的,可师姐现在这么亲近他,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生出了别的念头,可能会很生气吧。   比如,那个吻。   再也没有被提及过。   姐弟,她说他们是姐弟……   其实,师姐看着很小,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大概有时候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她言行举止间散发出来的高雅万千,让她看上去成熟不少。   可一旦沾上真性情,娇俏动人得似还未绽开的花骨朵,就像个不出世的小女孩。   头上还是那么简单的鬟发,斜插着一只发簪,清雅的青云,露出白皙好看的脖颈,与她身上水青色的衣服相称。   衣服……   林惊羽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衣服被换过了。   同样的白衣,可款式稍有不同。   他不会怀疑是师姐给他换的,而是——   他悄悄伸手往抚上束腰上方衣襟叉开下来的地方,摸到没有很明显的、几乎跟衣料分不出来的一块凸起才稍稍安定了心。   还在。   那块手帕还在。   李鲤余光瞥到那个动作,怎么说呢,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当时嫌弃它被鲜血染过而不要的东西,以为林惊羽也明白她不在乎这丝帕不丝帕的,肯定自行处理掉。   结果没想到,看到它在小二给他换下来的衣服里,他居然会把它一直带在身上。   女孩子的丝帕,也是曾是她的私人物件,代表着她。   因为种种缘由,居然真的、真的就交到她喜欢的人身上。   林惊羽此举,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拿她当什么?   “……李洵师兄走之前告诉了我关于东海的事。”她出房门前才记起来要告诉林惊羽,“魔教在三、不,现在应该是两月了,会在流波山大幅集结,说是为了神兽夔牛。”   “困龙阙。”   李鲤点头:“按碧瑶说的,鬼王宗已经得到了烛龙,眼下还要收服夔牛,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动机不纯。”   “青云为正道领袖,肯定会率众集结,先前师兄们谈论的也是此事。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先把小凡送回青云去,然后再去东海。”   “师姐也要去东海?”   李鲤端着托盘开门的动作一愣,转头看他,迟疑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书书告诉我了。”   厢房内,光线明亮起来,明纸糊的窗户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光晖。   半晌,李鲤笑了,昳丽的笑靥从她脸上肆意流淌开来,璨若明珠,“你担心什么,我都说要去了,放心吧,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有这样的机会再回去,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行了,赶紧打坐调息去,就你现在这半吊子都不到的水准……”   清雅英俊的脸颊还是很苍白,而此刻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林惊羽走到床边,也不急着运功调理。   坐在床沿,扯过棉被一角盖在腿上,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李鲤的温度。   然后伸手将花刺握在了手里。   法宝亮着莹莹的水光,在尖峰晕开圆润的温凉。   林惊羽清澈的黑眸漾开笑意。   即便他真的不认为师姐这关过不了有什么不好的。   法宝通人意。   他认识的花刺一直都是宠辱不惊的,不招摇,不华丽,甚至不常见到,可它始终都默默无声地支持着主人。   随她怎么好,她想退,它就退,她想避,它就避,她想隐,它就隐,而她能战的时候,它自然也战。   “你也很喜欢她对不对。”他低声开口,“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大概喜欢到,她做什么都好,只要她高兴。   喜欢到,她喜欢谁、她不喜欢他也没事。   现在她在他身边,算的上是小凡几经波折带给他的焦虑下,最大的安慰。   可是——   他好像总是让她不高兴。   厢房内很静,林惊羽耳力极佳,能够听到重新上楼来的李鲤的步伐,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而老板娘的大嗓门更是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看你的手笔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听大娘一句劝,干脆跟那公子生米煮成熟饭把事做实了,你看看你们都私奔了,还要什么名声?回去之后家里长辈也不会有其他办法,还不赶紧给你们办婚礼。”   “大娘,都说你误会了。”   “我懂我懂,小姑娘脸皮薄,大娘就不逗你了……”   他摇摇头,专注凝神,青碧色的淡光渐渐充斥满屋。   渝都养伤的日子,李鲤和林惊羽几乎就没有出过福来小家客栈。   他们心里都惦记着张小凡的状况,可也知无论是当事人自己还是陆雪琪他们都在努力,于是干脆放宽了心,做好自己的事。   两个人难得享受了温馨平淡又不被杂事侵扰的生活,仿佛回到了青云山上。   她霸占了半个厨房,这空档儿,正好给了她被年老大搅和的、没能精研厨艺的时间。   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林惊羽也帮忙打下手,本以为,他会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挑个水儿洗个菜,也磨刀霍霍地杀鸡杀鸭。   说到这个,李鲤觉得好笑,得亏眼疾手快拦着他,要是被苍松师伯知道林惊羽要用斩龙剑斩杀家禽,估计会被气得不轻,锐利的眼睛一瞪立马就要招呼戒律堂的刑罚。   她每天变着法给林惊羽做好吃的,冷、热、荤、素、汤、糕,每一道菜式都不带重样的,也自然而然,摸清了他的口味:忌辛辣,此外都尚可。   而李鲤曾经想起在小竹峰的时候,林惊羽明显对糖衣药丸不大认同,还以为他不会喜欢吃甜食来着。   “……没有,现在喜欢了,喜欢吃甜的。”   喜欢了。   林惊羽是这么告诉李鲤的。   那天晚饭桌上有一道糖醋鲤鱼,叫是这么叫,可因为她正常情况下又不爱吃酸,不需要开胃也不需要止渴,于是只倒了一点醋。   他将甜丝丝的鲤鱼肉放进嘴里,说了句“很好吃”,听得她心肝儿都在暗暗颤,鲤鱼,那是鲤鱼……   而他还正色地问她:“师姐也吃鲤鱼?”   “废话,东海淡水域的红鲤我都吃过,放在我面前当然吃,辛苦做的,这汉水的金鲤鱼可肥了,但听说南疆幽州龙湖的青鲤更美味,比寐鱼好吃多了,我念着很久就是没机会。”   这时候的李鲤绝对想不到,她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林惊羽却是一直记在心上。   几十年之后青云从百废待兴中再复鼎盛,李鲤还以为他是奉掌门师兄之命代表青云二访南疆办事,可谁想到,他万里迢迢出门居然只是为了亲自给她带回龙湖城的青鲤鱼。   嗯,不仅带回了几条,而是弄了几十缸几十缸,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龙湖掏空了。   也不知道李洵怎么同意的,是焚香谷弟子运回来。   要不是碧水寒潭与南方时候相差太大,他是要把鱼放在里面养的,美其名曰跟灵尊作伴。   这可把原本计划要让他北上冰原的萧逸才气个半死,咬牙切齿挤出“红颜祸水”四个字。   李洵谷主的意图很好猜,乐意看到萧掌门心堵。   不过好在,好在林惊羽一个顺手,顺手带回了一对根骨奇佳的王姓姐弟,才勉强消了大师兄的气。   可事实真的很简单,他没想讨好掌门师兄,又不是虚以谄媚的人,也不是为了焚香谷看笑话所以故意让李洵不痛快。   而是——   在捕鱼的时候跟龙湖城王家的人扛上了,对方的纨绔大少爷抢了他放在岸上的鱼,当场就烤了。   等同的,他就把王家修真天赋最高的两个孩子抢了。   萧逸才上一刻还有点欣慰,下一刻听着师弟淡淡地说明来龙去脉后,气得半天没在玉清殿首座上讲出话来,他青云可堪大任的弟子的出现,原来只因鱼,李鲤想吃。   当然,这些是后话。   两个人在渝都这家小客栈里,客居不长却往主居的方向发展,引来掌柜小二伙计们歆羡的目光,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小两口儿感情真好”,老板娘甚至有想给他们操办婚礼的念头来,即便主要也是李鲤出手大方。   被说的多了,她也不再解释,而另一个人,对这些话也好似恍若未闻。   这样的生活,居然让李鲤生出岁月到老的感慨。   说了林惊羽底子好。   是真的好。   根基稳固,真法扎实。   自他醒来之后才小半个月,别说恢复到原有功法的十成十,就这日黄昏,李鲤敲门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没有准备,居然被屋内的真法波力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墙上,血气翻涌。   “这是客栈,是渝都……”她捂着胸口对打开房门的林惊羽说道,“要是平民百姓,你可不得把人打得去见阎王爷,好歹收敛一点啊,别跟打了鸡血似的,知道你等不及想去找小凡……”   林惊羽两指一并束起道清光注入李鲤体内,“对不起,师姐,是我突破上清境后没有控制住。”   “没控制住的意思是,又往上走了?”   “是。”   李鲤默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惊羽,她买来的几件白衣都是一样的尺寸,穿在他身上很合身。玉面丰神,如雪般的清傲冷毅,像是寒霜中的青松,峭拔遒劲得近乎能把冬日裂碎。   “难怪魔教对你存了杀意,放虎归山必成大患,奇才啊,也难怪苍松师伯无惧你的安危,看来没什么能压垮你的,大树反而越长越高,都快参天了,够厉害。”   “师姐,过度夸赞等同不切实际,美溢之辞易使人骄惰、不思进取。”   这一本正经,哪儿会骄惰?偏的林惊羽不是假谦虚,也不是真谦虚,就只是这么淡然的,不卑不亢,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才——   让人堵心。   虽然这么想不太厚道,但她突然有点怀念昏迷不醒的他,乖顺又可巧,她怎么就放弃了任她摆布的机会呢,果然还是心太软……李鲤撇嘴歪着头,左看右看就是没看他,“哦,原来夸你是我的错。”   “不……”   “哎呀,我知道了,不该夸你的,我错了。”   “不……”   “不夸就不夸,我也没夸过多少人,文敏大师姐,宋大仁师兄,雪琪灵儿小凡书书,萧师兄、齐师兄,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他们到后来我也把他们夸上天。”   “师姐……”   “这世道,原来说好话都是错的,行,我知道了。”   “师姐……”   “你不想听就不听,大不了我不……”   李鲤“不”字没说完整就没说下去,林惊羽朝她走近了一步,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后背就贴着墙壁。   近。   也没有很近。   差不多两三拳的距离,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她盯着他面前的雪白衣襟,突然无措起来。   上面头顶传来林惊羽认真又闷沉的声音,“师姐怎么曲解我的意思?”   气流呼在她的额上,李鲤觉得从头皮开始发麻,一路往后走往下去,挤到背脊一颤,被电芒打中一般。   “我……”她屏息了一下才不至于开口结巴,“这么实诚还当真了,跟小凡没道理听灵儿话似的,每一句都当真放心里,说笑呢。我没生气,你不是说能强大到庇护我安好让我倚靠吗,我乐见其成啊。”   福来小家客栈不大,总共就两层,没有多少客人,多是渝都当地百姓过来吃饭,像他们这样住宿的寥寥无几。   二楼的过道里,寂静无声,飘来楼下的家常小炒烟火味。   不说话,林惊羽不说话了,也没有动作。   李鲤顺着他的衣襟,目光掠过他的喉结往上。   彼时金色灿灿的夕阳光线散射,空气中的尘埃显现它们本来的样子飘飘浮动。   他低着头,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唇瓣相合,四目相对。   林惊羽还未收敛起来的深深情溺,也随着这个小小的意外落入李鲤眼里,落到,她心坎里。   轻轻的触碰,若有似无,痒痒的,温温的也热热的,烫得她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   林惊羽后退,可突如其来的酥软导致的身体僵怔还未消失,下巴擦过李鲤的嘴唇,一瞬间的柔软触感再度敲打他的心房,扣得“咚咚”响。   李鲤红了脸,她发誓,在遇上林惊羽之前,她从来没有面红耳赤过。   她脸皮有多厚而镇定自若的定力又有多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得面对揶揄也好、面对责难也罢,甚至还能扯谎,一如林惊羽刚遇到她的时候那样。   而如今和他一起,脸红心跳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一下子,时间短到一下子,就飞上了红晕,都不能自己。   “师姐,冒犯师姐了……”   “没事。”如果一不小心的都算是冒犯,那当日的吻,她头脑发热主动亲上去导致的吻,不就是色胆包天?   逃,难道这次又要逃吗?   也太落面子了吧。   林惊羽拉开和她的距离,长身的角度,不是自上而下,可就是这样,就是李鲤低着头,他也能看到她绯红的脸颊,以及,同样染上嫣色的、由长发齐齐披在肩后露出来的耳朵。   她在害羞。   小女儿家的情态,在害羞。   再不是落落大方的强色。   也没有,也没有仓皇离开他的视线。   这样的李鲤,让林惊羽有股冲动——   很想,抱抱她。   浅浅地吸气,浅浅地呼气,李鲤从衣袖里甩下一片竹叶捻在两指间,普通的竹叶,无半点修饰,却寄存到渝都商行里,送到李鲤签字摁印的票券号中。   水色的清光画开一圈,陆雪琪清淡似高山冰泉般的声音响起来:“鲤鲤师姐,小凡从狐岐山出来了,也遇到了书书,虽然中间过程错综复杂,然我等平安无虞,师姐勿念。因还有事未解决,我们暂不回青云,若师姐不打算赴东海,便告知惊羽师弟让他放心,流波山见。”   “听到了?”   “听到了。”   “这下放心了?”   “嗯。”林惊羽相信陆雪琪,同时,也相信张小凡。他们打小就认识,小凡善良又心软是没错,可那仅限于小打小闹的风浪,如果遇上大是大非,除非是他自愿,否则不会任人宰割。   傲气和风骨,张小凡不会少。   晶莹粉滑的指甲划破那片竹叶,李鲤吹落,一晃一晃两片慢悠悠落地,她看着地上,开口说:“我们明早出渝都,晚上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那个地方……”李鲤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翩翩俊朗的白衣少侠,如雪的清冽干净,是,神仙画中的人物,那种地方,哪怕是远远望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吧,“走之前见个老朋友,渝都城里,没事。”   林惊羽紧抿着嘴角,看她妆容艳丽。   对,是妆容。   她上妆了。   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平常更添一份妩媚和妖逦,适才离她那么近,还可以嗅到明显的胭脂水粉味。可其实,还不如她素净的脸自成盛世风华,也不如,她身上的那股淡淡馨香。   “……好。”   “对了。”李鲤在拐弯处停步,但是没有回身,“我涂了朱红唇脂,沾上了。”   唇脂……   指尖划过下巴,指腹上有淡淡的一小抹朱红。   合着大拇指徐徐捻动,林惊羽抿了薄唇,悉数舐干净,在舌尖融开特别的味道,甜甜的。   或许,他可以收起刚才的想法,脂粉虽然多余,但是涂抹在她脸上唇上,也不讨厌。   老朋友么。   从青云出来,汉中和东海是两个方向,也没听师姐说过从前来过渝都。   而就算师姐真的来过渝都,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怎么没听她说过还有老朋友……   “嗖——”   斩龙剑从屋内飞出落入主人手中,挺拔的白影下了楼梯。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喜欢的人,相互试探靠近…… 大家是不是都在看春晚,更个大章,夹了一丢丢后事,虽然我每天一章吧,但是字数多,抵得上有些文好几章了……总觉得这篇文越写越多。 大家新年快乐!想说什么就说点什么。 ☆、美人无双   林惊羽没有想到,李鲤去的地方是青楼。   果然,她只是把青云戒律放在箱子里压着,没事不会打开,就跟……   不得不承认,有跟书书一个德行的地方。   针对风尘之地,此条门规写的是“青云弟子”,无论男女。   夕阳西下,天际漫天霞光红粉,他看着招客的女子迎来送往,看着进出的男子左拥右抱,觉得扑面而来都是糜糜。   风月阁。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在万蝠古窟里;而后第一次到渝都的那天,也出门探看了几条街,路过这里。   风月阁里,会有李鲤师姐的老朋友?   林惊羽在外等了一会儿,见墨蓝色的天幕疏星闪现,才等不住进去一探究竟。   就当,把违反青云戒律的师姐给抓出来。   这不是好地方。   师姐不能待。   而此时要被师弟“缉拿”的人,在慢吞吞一层层溜达上去后,旁若无人地坐在风月阁最高层的花雪亭里。   又是一个月圆夜,晚风吹灌起红纱,清冷的皎月挂在天边,美艳精致的妆容在夜色中动人心弦。   听到脚步声,李鲤点指敲桌,淡声开口:“姑娘成为老板后好大的排场,姗姗来迟。”   “也不比李鲤姑娘风华绝代,让我风月阁的姊妹无地自容。”来人一袭鹅黄衣衫,身姿窈窕昳丽,风情万种的脸上有双勾人的媚眼,吐露丝丝入扣的魅惑。   “那要感谢金老板专门派人送来的粉黛。”   “瓶儿邀姑娘于金粉轩一叙,姑娘怎么就来了风月阁。”   “金粉轩初一十五不营业,金老板不也没拿我当傻子么。”   在外行走,李鲤已不复当年的恣意凌空,如今事情这样多,她根本不想节外生枝,谁知今日一早就从老板娘那儿收到了一整套精巧的胭脂水粉。   “小姑娘你看看,这可是林公子专门给你从金粉轩定的。金粉轩,那可是渝都城里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哪家少女少妇不爱用,我呀,就是人老珠黄了……”   林惊羽。   林惊羽在龙首峰长大,那地方,一群大老爷们又设有戒律堂,什么清规戒律在他们脉都是最严的。   师兄们会教给小师弟怎么哄女人开心?   要有这念头肯定被苍松师伯一掌打死。   看林惊羽通身冷峻清冽的,就不爱别人浓妆馥郁的打扮。搁这样正派的少侠身上,怕是只会觉得这些东西妖里妖气。   会给她买这种东西,还是最艳色最嫣色的那种?   唔,他就算想买,也得有钱啊。   这所有的钱,可都握在李鲤一个人手。   是合欢派。   她打开匣子的时候就知道。   其中的珍珠粉,还是来自东海。   涂。   当然要涂。   别人都送上门了,哪有不涂的道理。   她们不是一向自诩美貌吗,李鲤虽对此并不热衷,但是有打脸的机会,她也不会放过。   不得不说,效果还是很惊艳,即便林惊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可对相貌来说,最敏感尖锐的,反而是女人。   她一路晃到最顶层,看到多少美女在搅手里的帕子,指甲那么长也不怕划开自己的肉。   至于男人,控在合欢媚术下,哪有空去看李鲤;就勾引男人这一点,她甘愿认输,还真比不过,能把一个又一个人控制得跟木偶似的没有了魂。   金瓶儿在看到李鲤正颜时,不由地眯起了凤眼。   当年的绝世明珠,风采依然不减反而更甚,璀璨夺目,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是活色生香。   身上那股从前就让她嫉妒羡不已的气质,还是在做困兽之斗时的狼狈展现的,无论如何她都模仿不出来。   由青云这样千年古老的门养成,盛大傲然,散发开来不敢直视。   着实美得,让人——   自惭形秽。   哪怕是她金瓶儿。   李鲤一点也没有人在客场的自觉,幽幽地开口:“没想到合欢派失守驻地后居然做起风月买卖来,格调也太次了吧。”   金瓶儿抿嘴,不以为意地说:“那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依附鬼王宗?呵,鬼王宗集人去流波山,而金老板还在这渝都城里,难道是想找我报逍遥涧之仇,可你这时机掐得也太不好了。”   “渝都城向来太平,瓶儿怎敢违背规矩,就是听说李鲤姑娘快要离开了,想来找姑娘叙叙旧。”   “鬼王宗这么为难我家惊羽,计较到这份上,还想用美人计。”   “李姑娘玲珑聪慧,既然如此,怎么没有阻止那位少侠跟来?世间男人多好色,投怀送抱谁会拒绝,谁不会为美色所迷,何况还是这么年轻的少年郎,没碰过女人。”   “唔,美色是吧,那你觉得有我在,他看得上底下那些庸脂俗粉吗?”   金瓶儿弯起的嘴角一僵,凤眼的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   倒是李鲤,容色泰然,反而笑得更加不可方物。   什么叙旧什么小聚,各自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使在渝都,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要不是意在其他,招惹她做什么。   合欢派招惹她的后果就是,逍遥涧被她毁得一塌糊涂。   打从一开始李鲤就知道不是冲她来的,不能言之凿凿地跟师弟说要去青楼这样的话,得换来一通有关于青云戒律的训教。   而要让林惊羽知道她跟和合欢派人会面,一定要跟来。   但所谓的含糊其辞就更让他不放心。   她知道的。   她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跟了出来。   左右这件事冲惊羽去的,就让他自己解决,她一旁看着,看着就好。   不介意让魔教再一次败北而归。   美人计……   还真是怎么愚笨怎么来,哪儿来的自信林惊羽会中招,别不是三妙老巫婆想讨好鬼王、或者想取回碧瑶拿到的合欢铃才想出的主意,那真的是蠢到连家都没有了。   不对,合欢派本来就没家了。   金瓶儿的色变只有一下,之后便与李鲤僵持着,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作。   她低估了李鲤的深沉,还以为,仍是当年张扬到不可一世的那个女孩。   等到她终于坐不住的时候,才要起身,迎面破空而来一道猛烈刚劲的碧光,擦过李鲤耳边直取她的咽喉。   妖艳的紫芒冷刃伸手一挡,堪堪避过。   金瓶儿起身看向来人,清朗俊逸一身白衣,如寒宫玉树,冷冽沁人。收剑之后就只是站在那里,逼迫强压下的剑意森森,锋芒毕露,尖锐又锋利。   原来这就是,师父让她搞定的林惊羽。   一眼,素来最会审时度势的她,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好相与。   可越难攻克的堡垒,她就越有兴趣。   再看李鲤,还是随意地坐着,仿佛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有一件事是她预料到,又没完全预料准确的。   那就是林惊羽的态度。   好像,生气了呀。   是,肯定要生气,气她没有说明她要去青楼嘛,也气她没有说明他要到合欢派的地盘去嘛。   可是,这生气的程度有点深,从闷闷强硬的开口就知道。   “师姐,我们回去了。”   “好。”李鲤笑着站起身来,转身对上他蹙起来的剑眉,板着的俊脸上真是哪里都写着“我不开心”的字样,难为他了,到这种地方来。   好。   当然好。   你说什么都好。   “少侠……”娇娇的媚声响起,“少侠这就要走了吗?”   身为女人,李鲤也要感叹一句,这声音实在是媚得柔若无骨,让她都觉得身形一颤。   金瓶儿,真的好道行,难怪三十年前就已经是三妙夫人身边的第一人。   不过,李鲤能够想象的出对方眼底阴晴不定的神色,毕竟师弟直接忽略掉了她,“怎么不走了。”   不为所动,林惊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这破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身后有迷乱的香味扑着夜风吹拂两人的后背。   金瓶儿的实力也莫测高深,李鲤从未见她真的出过手,三十年间,也不知道她修为在什么程度,适才的格挡一招,已见不凡。   还有现在,幻影如魅挡在了他们身前,金瓶儿更加高深的,应该更是她那是浑然天成的媚意,所修炼的合欢派的媚心术又叫什么姹女媚,有让人心智崩塌的能耐。   金瓶儿贴着林惊羽。   极近。   一双纤纤玉手触碰着他胸膛上的衣服,画着圈圈,诱人的红唇娇艳欲滴,对他侧脸棱角下吹吐媚丝。   “少侠看看我呀,不多留一会儿陪陪瓶儿?”   李鲤侧过身,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危险神色愈发浓重,别说想剁了这妖女的双手,就是那眼睛也想把它们刺瞎,跟那个红什么姑一样。   那种眼睛,那种眼睛里似低语,似倾述,虽无言,却缠绵,那一股幽幽的美丽,总在不知不觉间便缠绕上心间,让人不自觉想要沉醉其中,在脑海里自己便想出了温柔缱绻的画面,消磨人的一只。   这古怪的妖法,针对的就是四个字,“食色性也”,有些东西,跟对象功法高不高的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李鲤无声地冷哼,当着她的面勾引林惊羽,以为她是死的吗?   有些人,就是太久没见到,以至于忘了,脾性是什么样儿的。   她看到林惊羽对上了金瓶儿的眼睛,花刺从衣袖里滑下落入手掌。   他最好,最好不会被妖女所惑,如果要有一丝一毫的晃神,哪怕就是顷刻间,刺尖最先抵住的,不会是那妖女的太阳穴,而是这位师弟的脖子。   脖子。   脖子是个好地方。   比如在李鲤没有出手前,就像现在,斩龙剑以瞬间的速度移到了细白的脖颈上。   金瓶儿往后退去,无奈神锋扣得紧又冷峻锋锐,脖子被滑出血痕,滴落在鹅黄色的衣衫上。   男声淡漠地没有一丝感情,这女人修为深厚他看得出来,若真动起手来也是难缠不好对付的,“你还是想想楼下这么多妖女的命吧,我们很快离开,也不怕在渝都开杀戒。   林惊羽不跟女人动手,但是这帮妖女,实在令人厌烦嫌恶得很,他不介意帮师姐报仇,反正,草庙村已灭,他无所忌惮。   妖娆美丽的人儿还在笑,极其恰到好处的弧度,却美得惊心动魄,“少侠觉得瓶儿美吗?”   美吗?李鲤也想听听林惊羽会说些什么。   然后,她看到他冷淡地吐出四个字,说得很不经意,又挺认真的,仿若事实本来就如此,“跳梁小丑。”   “噗——咳、咳咳……”   李鲤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毒,林惊羽的嘴还是挺毒的,毒得不自知。   金瓶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大概对她来说,活了这么久也没听到过这样的评价。   李鲤从腰间掏出一串铜板,也没数多少枚,反手丢出将其一排嵌入亭柱上,“风月买卖也是买卖,金老板出场价格肯定不菲,我们也没什么钱,只有这些了。”   羞辱。   云淡风轻地羞辱。   把对方的尊严都踩在脚底下。   李鲤突然觉得痛快无比。   人要是自甘下贱,那就怪不得别人不把你当人看。   李鲤莲步轻动往外走去,也不怕背后金瓶儿出暗招,林惊羽就走在她身边,握斩龙剑的手虚横在她后腰处,替她挡下任何的危险。   师父和师姐们告诉她,小渔村的覆灭不怪她,真的怪不到她的头上,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   曾几何时,无尽的悔恨还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除魔杀妖,她多想把当初害她故土尽失的人碎尸万段。   她遇上合欢派人是什么感受,就是想用花刺一个个刺穿的感受,恨不得也想像那些人一样断发扒皮沐血。   可她往身侧看去,身侧有一个如月白风清也如雪翠压枝般的少年,她想要,想要高高兴兴地跟他在一起。   往事如烟,若互不相扰,她也不会想要再沾鲜血,权当,权当为渔村小百口人积福,长明安康。   风月阁七层,踏在一圈圈螺旋式的楼梯上,这流光溢彩的屋舍尽收眼中。   那些貌美的女子,见他们的目光都跟见了鬼似的。   这就奇怪了,李鲤问林惊羽:“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吓了她们一下而已。” 他是进门才知道这里不是一般的风尘之地,男人们都像被蛊惑一样,没有清明的神智,甚至焦距都是涣散。   所有的女人都特别、特别的妖异,他不知道风尘女子有怎样的风貌,可那妖乎异常的媚态与常人也有所不同,一见到他进门,媚态更甚。   都说合欢派妖女是蛇蝎美人,他只承认前面两个字,而后面的,平心而论,挺难看的,很丑。   怎么吓的?”李鲤挑了挑眉毛,感兴趣了。   “斩龙剑诛杀奸邪无数,鬼神魔怪妖人均残留魄缕摄入剑身。”他的声线平淡,不邀功,也不求夸奖,只陈述事实:“我只是把它们放出来转了几圈。”   “从一楼一层层转上去?”   “对。”穷凶极恶的恶鬼,重重黑气,狰狞可怖,正好替他挡住那些丑陋的目光。   李鲤歪了头看他,眸光流华,“正道少侠放鬼吓女人,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你啊?”   林惊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那师姐高兴吗?或者,你更想报仇?”   “跳梁小丑,不必在意。”一阶楼梯一阶楼梯下去,李鲤觉得每一步都踏在被人呵护的宠溺里。   花雪亭里,黄衣女子靠在柱边,凤眼晦暗不明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一男一女。   “瓶姐姐,没完成三妙夫人交代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鬼王宗都没能办到的事,我小小合欢又有什么办法……”   “那三妙夫人那边……”   “师父那边我自有交代。”   “是。”   紫芒刃在女子手掌上方旋转,妖艳的光芒圈圈晕染来开,什么正道,什么魔道,什么合欢派,什么逍遥涧,她金瓶儿所求,不过是生存而已。   可她要的生存,也绝对不是任人羞辱糟蹋的生存,不用再看三妙的脸色,不用听鬼王宗的命令行事,想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风光无限地生存下去。   “林惊羽,李鲤……”   听说了林惊羽从困龙阙出去又死战青龙的事,可这个人——   金瓶儿另一手捏紧拳头,指甲破开了血肉,那人之所以挡住了她的媚心之术,不是凭借他的强大修为,而只是,只是纯粹的,他看不到她,他没把她放在眼里。   很讽刺,也很诡异,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看了她的眼睛,诡异地,她没能在那双冰雪冷峻的眼睛里找到她的身影,却看到了另一个女人——李鲤。   日子,还长着呢。   夜色无限,风情也无限。   李鲤推门进房的时候喊住了林惊羽,“跟我进来。”   她打起灯,径直走到几案塌边,捧起了一套白色的男式新衣,递给跟进来的人,然后戳了戳他身上穿的衣服,“回去之后,赶紧把衣服扔掉。”   林惊羽点头称是,被妖女碰过的衣服,他也不想穿。   脚已经迈出了一步,他又收回来,“李师姐,青云戒律八章第一条,严禁本门弟子进出风月场所,违者……”   “可你也进去了。”李鲤打断他的话,就知道就知道,事情过去了还要揪着不放,真是龙首峰教出的好弟子,为人正派得不得了。   然而很久没听他张口闭口青云戒律,居然莫名地有些怀念。   “身为戒律堂弟子,看到有人违规自然需要上前拿人。”   “是吗……”李鲤拖长了声调,手里摘过后肩一缕长发垂在身前把玩着,光洁的雪额泛着莹玉的光泽,“我记得某人答应过我,说是以后看到我违反戒律,就当没看见的。”   “若是对师姐无伤大雅,没看见也无妨,但是青楼……”林惊羽一本正经,“那不是好地方,师姐不能去。”   俊脸端正得不能再端正,说出来的话也是正义凛然得不能在正义凛然,如此清逸隽秀,也好看得丰神俊朗又英俊不凡。   李鲤眼里荡开柔光,控制住要往上扬的嘴角,仍旧淡然着表情,“哦,不去就不去呗。”   听到她敷衍但毕竟应承了的话,林惊羽又说:“师姐今夜不该以身犯险。”   “你瞧不起我啊?”   “魔教诡计多端。”   “我就很蠢吗?”   “师姐不信任我。”   原来愠怒在这地方,李鲤想,瞧这肃脸,瞧这挑眉,瞧这抿唇,原来是生气觉得她拿他当外人了。   “人家是冲你来的。”她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略带调笑地说:“人家摆好了一场美人计专门等着林少侠,我就先帮你去探探情况,看结果,主角还是你。”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听师姐又道:“我能问一下少侠你,这么多娇滴滴的美人儿就为了你一个人,什么感觉?”   “没感觉。”林惊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合欢派,大排场施展美人计,包括像金瓶儿这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咱们林少侠都一点都不为所动?”   “没有。”   “哦,没有啊……”李鲤逗着他,一脸正色的正派样帅气是帅气,可也太无趣了不是,认识他到现在总是这个样子。   于是也学金瓶儿的样子往他身前贴去,白玉素手轻轻触碰他胸前的衣服,指尖划开弧度,踮起脚尖在他侧脸棱角处,轻启朱唇,“那看来少侠你不为美色所迷,连主动的投怀送抱都拒绝,好定力啊。”   林惊羽身形一僵,不由地紧了紧右手,右手里是斩龙剑,而他的左手因抱着衣服的关系放在腰侧。   手背也贴着她的身体,他一动不敢动。   不一样。   虽然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可金瓶儿做这挑逗动作的时候他直想把人推开,但是李鲤,换成是李鲤,他就没有下意识皱眉的感觉,一点都不排斥她的靠近。   就是,就是心跳快得厉害。   李鲤好笑地觉察到他的紧绷,那么紧张啊,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少侠不吃美人计。”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间,也扑上他的脸颊,仿佛一侧头就能碰到她的唇。   “她们对我没用。”   “噢,她们没用……”她的话突然顿住。   什么叫做“她们对我没用”?   “……她们的美人计没有用,那谁的美人计有用?所以你也吃这一套?”   李鲤脚跟落地,两人中间空了一拳的距离,她转而对上他的眼。   浓墨漆黑,眼底有细细碎碎的烟火在闪动,什么答案在他的眼睛里呼之欲出。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容颜,只有她。   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糟糕,想看他的绷不住,怎么到头来感觉自己绷不住了。   心跳如雷,使劲儿在她胸腔里捣腾。   有些东西,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想岔了了。   很简单,或许他亲近她真的很简单。   后腰处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突然横住,她上一秒才想那是斩龙剑,下一秒眼前就一黑,林惊羽的俊颜放大了数倍,同时,唇上的触感怎么都忽略不掉。   “啪!”   脑海里有烟花盛开。   林惊羽拘谨地亲着他喜欢的姑娘。   师姐怪他也好,对他生气也罢,这一刻,他只想这么做。   大不了,大不了事后跟师姐赔罪。   理由是——他中了她的美人计。   美人计,别人的美人计怎么可能对他有用。   而曾经的林惊羽也以为,任何的美色迷惑他都没用。   直到,他知道他喜欢李鲤。   他眼里心里的美人只有她一个,会落入的计谋陷阱也只有她一个人的。   松开了衣服,左手也圈住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扣在他的怀里。   轻轻的亲。   没有厮磨。   没有辗转。   没有舔舐。   没有任何的花样。   就只有亲着她,亲着她的唇瓣。   四瓣相互贴合,越来越烫,鼻尖混乱的呼吸纠缠得紊乱,分不清是谁的。   林惊羽有些诧异地,感受到两条手臂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她没有,她没有拒绝。   这样的情况让他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   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欣喜,比得到师父的一个肯定的眼神都要高兴。   师姐喜欢他。   是喜欢。   林惊羽轻轻地松开了她,看到了她娇俏的羞颜,眼波有水雾,里面盛满了他们走回客栈的一路月华,也让他的心,融成了一地明月光。   李鲤伸出食指,点到他的下唇上,左右划动,又换上小指划过他的上唇,帮他抹掉她的唇脂。   现在是要怎样,她怎么觉得她才是害羞得不能自己的那个,而林惊羽眼里只有情深深的海洋。   不对,不对,明明是她想看他局促无措的样子,怎么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这人确定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步步诱导成现在真的局面?   不对,不对,明明两人这一路走来每一次接触,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的,一直都是她在把控。   可怎么到头来,自己才是局促无措的那个。   她自己挖的坑,她自己跳下去了。   耳尖很红,仿佛能滴出血来,但她嘴上仍淡然地说:“唇脂吃多了不好。”   “嗯。”他应着。   房门还敞开,可房内的温度却在升高。   等到他再次情难自禁俯下头来,等到唇上传来湿湿的温热,等到舌头交缠等到唾液相融。   李鲤乱糟糟地想,他这就开始不听她的话了,说了唇脂吃多了不好,就是她偶尔涂涂抹抹,在饭前饮水前也会擦掉。   他没听进去,都被他舔光吃掉了,当是在吃糖吗?   她好像知道了他怎么就“现在喜欢了”,喜欢吃甜的。   惹不得,不能轻易去招惹纯洁的少年。   纯洁,意味着最原始。   快喘不过气来了啊。   她又忘了,这是个男人。   还真拿她当好吃的吃吗?   怎么就一直啃她,舌根都要被吮麻了。   但是看在,看在唇齿厮磨间他说了一句“我喜欢你”的份上,就吃吧,让他吃。 作者有话要说:  1.不黑瓶儿姐姐,戏份还会有。我能说我其实很喜欢她吗?而且喜欢原著超过电视剧,满足了我对“妖女”两个字最大的想象:有美貌、有能力、有野心,当然,也有可怜之处,让人又爱又恨。 2.所有人物的出现都是为了助攻。 3.鲸鱼鲤鱼这才算明朗地在一起,有没有被两个人萌到?正派师弟的喜欢很直白,行动胜过语言,而自认为成熟稳重的师姐反而脸皮薄了起来。 4.放心放心,鲸鱼的设定是:妻管严+妥妥强硬的夫纲(矛盾是矛盾,矛盾都是两面性) 5.最后,糖让鲸鱼吃好了,狗粮就我们吃吧。啊,最后的最后再说一句,口红吃多了不好,但我最近托人代购的kiko口红,闻起来味道太赞了,可可朱古的巧克力味,没次涂上都很想吃。 ☆、青云之事   李鲤和林惊羽在东海定海庄地界碰到了法相和法善率领的天音寺僧人,又是半月以后的事。   他们两个从渝都出来后是直接往东海赶,但中途路过狐岐山,在外沿探了探。   甚至还特意花时间找了附近的老百姓,问他们此前有没有看到山脉上方有异象频生之类的状况。   也是担心,担心陆雪琪他们硬闯鬼王宗,毕竟,这大片光秃秃的树林和光秃秃的草坪,又没有残留焦味,怎么看怎么都是焚香谷功法的手笔。   “……挺安静的,啥事也没有啊,天气好得很。”   好得很,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不定,他们是智取,里应外合,把小凡弄出来;又或许,小凡自个儿也厉害,能从狐岐山大大方方出来。   就不知道魔教天书和玄火鉴等,到底怎么样。   狐岐山布防严控,妖物也着实繁多,林惊羽自是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说什么魔教肯定一早东进、巢穴兵力堪忧。   但李鲤一想到敌人对他这么执着的模样,可别再横生变故,要真是随了他和斩龙的目空一切,他们走到三千年一现世的夔牛出来都走不到流波山,缺席与同门同仇敌忾的场合。   “你想想小凡啊,人家在东海等你,再相信雪琪书书也抵不过眼见为实他平安吧?”   其实最重要的是——   别以为她没看到一只纯色暇白的小狐狸躲在大树后面,还是九尾,狐族三六九等最高的级别,即便有条尾巴好像受伤了绑上水绿色绷带。   水绿色,碧瑶,碧瑶的亲戚,大概。   “要是喜欢,我给你捉来。”   唔,看见的不止她一个。   呸,狐狸模样不是人形,看不出是男是女,可别招惹上狐狸精,惹了一身臊。   面上,莞尔一笑,顾盼生辉:“要是公的也捉给我吗?挺小只,可以抱在怀里。”   “……小凡陆师姐他们还等着我们。”   这后来的好心情,直等到遇见赴东海之约的天音寺才被打破。   “……所以当时那个僧人真的是普智神僧?”   “阿弥陀佛。”清秀的年轻和尚面露惭愧,只说:“三师叔叮嘱张师弟随便找个地方将噬血珠扔掉,可谁曾想,张师弟竟一直带在了身边。”   林惊羽愠意森然,眉眼冻得堪比冰雪松针,凛然迫人,“法相师兄是在告诉我,贵派普智长老将炼血堂乃至整个魔教的至宝交给一个见了几次面的孩子,这就是佛门神僧的做派?”   法相面色一僵,手里转动佛珠的动作也停住,他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如平静的湖面,映满了佛色。而此刻这双眼睛看着林惊羽,眼底有哀恸,有惭愧。   “……还是,你们想撇清这件事。”   关于张小凡,林惊羽之前的“放心”,真正意义上是从来没有当下过心,也是一直惦念着。   在小池镇的时候,小凡不肯告诉他,说是“答应了别人,不能说”,他当时猜到了是普智,却也没有深究下去。   林惊羽深知张小凡的重情重义也重信。   而后他问了陆雪琪,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答案,“我不能说。”   不说,不说就不说,等到天音寺的人自己说,是非曲直他相信师门自有决断。   可天音寺,给出的就是草草几个句子。   法相的话漏洞百出,说什么青云山脉钟灵毓秀能够净化妖魔气,那难道须弥山的佛光就很弱吗?   交给陌生的孩子,看他老实纯良,再良善也是个普通凡人,怎么敌得过交给青云来得更为保险,而普智自己,同列正道巨擘,还控制不了噬血珠?   “法相师兄。”李鲤也开口,“这些话,你自己听着信吗?要是连你自己都不信,还拿它唬弄我们。那我们对天音寺可是太失望了,你承诺的‘说法’,可别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法善脾气直也爆,出家几十年都没改掉,虎躯一震:“出家人不打诳语,事实就是这样。”   还带了佛门的狮吼功,林惊羽黑眸一眯,冷眼看过面前一色黄僧袍的和尚们,仗剑的手腕已经转动,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阿弥陀佛,林师弟,李师妹,待流波山事情解决后,家师普泓方丈会亲上青云再解释具体的来龙去脉。此事事关重大,小僧在此也只能说这么多,哪怕是到了青云前辈面前,小僧还是这么说。”   李鲤想,对方这事做的,不厚道。可越是背离她观念中的佛门,她越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言?实在处处透着古怪。   一时间,空气都仿佛凝滞。   林惊羽神情淡漠,似是故意,又似是无意,锋锐的剑意如刀如刃,肆意挥霍出去。   重重压迫。   有后边的弟子已经念出佛音来,光亮的脑门上有涔涔汗水滑落。   法相拦住作势上前的师弟,摁住他拿金刚降魔杖的手,“小僧们也听闻林师弟重伤,看来,师弟修为更进一步了。”   “空桑山里承蒙法相师兄赠药。”李鲤适时掏出一个药瓶,“这虽然并不名贵,但是是我们相谢师兄的诚意,还望师兄勿辞。”   什么不名贵……   很名贵,可贵着呢,买的,金晃晃的金子。   本来她带在身上是以备不时之需,到这都闹成这样了,惊羽摆明了不高兴,碍着正道同盟才没有大的发作,估计也记着伤药的事。   就算是小恩小情,也得还清,不然硌着这一层,心里也别扭。   法相接过,也不推辞,又开口说起张小凡来,“小僧等已在定海庄留宿了一日,司徒庄主说了贵派师弟师妹们捣毁长生堂玉阳子老贼阴谋一事,对张师弟心存感激。”   “自然,小凡心善。”   “但听得碧瑶姑娘此前还是跟在张师弟身边,如今他们都在流波山了,也不知局势如何,两位可一同前去?”   林惊羽拒绝得干脆,“我也想听听司徒庄主如何陈述小凡对抗魔教,讨要个凭证。”   空口白话的辩解,这一套,戒律堂不吃,小凡的事牵涉甚广,很容易就会被扣上“勾结魔教”的罪名。   到时候口说无凭,单凭师兄弟几人的做保,还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林惊羽想要让兄弟清清白白,能堂堂正正,就是我青云弟子,就是我正道弟子。   他这么想,李鲤当即会意。   定海庄,她熟,路上还跟林惊羽说,这里其实不仅仅指的是东海司徒家族的居住地,而是更大范围内的一片城镇,包括她家乡的小渔村,亦是属于定海庄地界。   想当年渔村以女子祭海神一事,李鲤记得,司徒家出手干预过,却没能成功。偏僻地方的村庄,开化程度远不如定海口岸主城的文明。   当时的庄主年轻有为且宅心仁厚,很好客,李鲤以青云弟子和定海庄人双重身份到访过,喊过一声“司徒大哥”,与庄主称了兄妹。后来血染东海岸,李鲤海祭村民,一应物资都是定海庄送来的,“……贤妹且放宽心,渔村遇难非你我所愿,逝者已矣,还望节哀。此举,以数百人命换来了海上无忧,代价惨痛,可也是福泽后世的事,这一处海岸就修作堤坝,题为‘戕逍遥’。”   他还说,如有子女,便取字“逍”或“遥”,以警训后人,不忘同胞之难。   现任庄主,是叫司徒逍没错吧。   那如果她去了,该怎么称呼,该怎么被称呼?   让她好好想想,可不想被人喊老了。   天音寺诸人离开后,他们在庄镇上问了老百姓一些情况,却碰到了情理之中的意外之喜。   有人,与他们想的一样。   “惊羽!”   “阿鲤!”   时日良久,再见文敏,李鲤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大概是候鸟回巢,只要看到那抹文丽端雅的秀影,无处安放的漂泊感一下子得到了寄托。   千言万语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师姐。”   文敏先是拉过李鲤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这才薄怒嗔怪道:“你这坏丫头,雪琪都记得传回个只言片语回山,你就没有半点消息,师姐妹们都担心坏了。”   “我以为石头兄弟告诉师门了,有事的不是我,我没事。”   “灵儿本就因为你代她受过心里难受,后来又听说这么大伙人几乎往死里被折腾,一个人躲到竹涛里哭鼻子去了,地方还找的隐蔽,要不是她因此功法精进,琥珀朱绫毁掉了一顷咱青云奇景之一的‘竹涛’,差点连大黄都找不到。”   “那个小妮子,算她有良心。”   “瘦了。”柔美的容颜凝着,文敏意有所指地问她:“现在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而且……神剑御雷真诀用起来顺手多了。”   李鲤勾着嘴角,落在文敏眼里笑得颇为惹人嫌,作势就要去打师妹,临了到最后,手掌还是只覆上交叠在一起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姐妹情深,无须多言。   而旁边兄弟默契,也是寥寥数语。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齐昊无奈地叹气,俊朗逼人的脸散了几分温润染上肃肃,却有骄傲满意的眼神闪过,“逞强还逞上瘾了?”   “是我让师兄们担心了。”   “师父虽然嘴上强硬,说能撑得下来是你的本事撑不下来是你的命,也不让师弟们去接你,但是……”齐昊微微抿了嘴上扬,“有师弟看到师父在你房间里,听到他叹气的声音,还是一连好几天的身影。”   隽眉微拧,神色动容,林惊羽低低道:“是我不孝,让师父他老人家担心了。”   “下次再一往无前的闯,至少也得保证全身而退。”   “是。”   齐昊看向一旁的李鲤,女子鲜妍明媚着水色莲裙,一颦一笑都流淌着盛世风华,之前远远地就看到两人相偕走在一起,心中暗想,如画的一双璧人,也不知道惊羽心想事成了没有。   “多谢李鲤师妹的照拂。”   齐师兄向她作礼,李鲤顿了一下,七七八八照搬了通天峰松苑内的情况。   “哪里哪里。”她回礼道,“同门之间帮一把手没什么,也是我力所能及,况且照顾师弟,也是应该的,分内之事。”   青云清规于情之一事虽无说明,但是小竹峰,师父把门把得严严实实,连门缝儿都不露一条,是不喜弟子沉迷儿女情长的,否则,文敏心中藏了几十年的事,也不会至今都不敢让师父知晓。   何况,师父不喜欢田师伯是青云上下都知道的事,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苍松师伯,不少事上两人都意见相左、互不相让。   难,好像有点难,她和惊羽的事,要得到师父的认可。   可能,还有得磨。   齐昊是聪明人,温笑不语,“分内之事”四个字,含义很广泛也很直接。   李鲤被他的目光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岔开话题道:“齐师兄和师姐到这儿,也是为了小凡吧。”   提到小凡,林惊羽眸色一动。   齐昊与文敏相视一眼,文敏思路清晰地开口:“此次东海之行我正魔两道均是提前布防,大竹峰一脉悉数到齐,就是苏茹师叔也跟来了,张师弟现在我正道主营地里幽禁,不得踏出一步。”   “田师伯真心疼徒弟。”李鲤是了然了,又怕林惊羽不悦,故而说出了这样的话想提点。   可谁知,人家本来就不糊涂,就算护人心切,也没有关心则乱,“有田师伯在便好……”   林惊羽明白的。   如今小凡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所谓的“幽禁”,实际上是另一种保护。   “……流波山上怎么样,师父也来了吗?”   “来了,就带了我出来。”齐昊说,“大竹峰外,就只有文敏师妹一个是从师门出来的。”   李鲤心口暖暖的,补充道:“一定是师父不放心我和雪琪。”   “你知道就好。”文敏瞪她,“让我们操这么多心。”   “流波山诸事由田师伯和师父负责,宋师兄和我从帮协助。小凡的事大竹峰要避嫌,书书、陆师妹都参与了定海庄与玉阳子的事,所以我就请文敏师妹和我走这一趟,看看能否帮到什么。”   “师门是什么态度?”   “震怒。”   震怒。   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状况,中心人物还是青云弟子,自然震怒。   李鲤想到了师尊们可能勃然大怒,事实上也是,确实如她和林惊羽所想无几,差点动了手。   田师伯指责苍松师伯失职戒律堂巡辖,让魔道妖人摸到了河阳镇上而不自知。   苍松师伯回击田师伯养了心术不正的魔教弟子,引狼入室。   天云师叔讽刺曾师伯浪得虚名,摄魂和噬血珠就在眼前都认不出来。   商师伯暗指陆雪琪忽略天琊异动,认为师父水月有所包庇……   玉清殿一团乱麻。   最后掌门师伯震怒,通天峰上方,风云变色。   “魔教四散流言将小凡的事传播出去,包括小池镇的事,此前从未听说过焚香谷丢了珍宝,此事一出,就算石头兄弟没有言明究竟丢了什么,师尊们也猜到了是玄火鉴,再加上那么多魔物,青云干系重大。”齐昊看了一眼师弟,“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有,甚至说他残害同门手足,是他将萧师兄、书书还有我的行踪透露给魔教,这才致使我们受创,甚至,他也想要你的命。”   长剑“嗡嗡”震动,有压抑的龙啸荡开,四人站在街角墙下,冰冷的碧绿寒光已经将身侧的灰墙龟裂,脚下的青石地也开始崩坏。   修真者的裂动之意,凡物无法抵挡。   “荒、谬。”   但林惊羽到底还是将那股势不可挡的剑意收敛了回去。   李鲤看着他,她知道他的怒意,也知道他的忍耐。有些账,迟早要跟魔教清算清楚。   “告诉你这个就是为了告诉你,有些事,不是我们自己看明白知道清楚就行的,天底下还有悠悠之口,就算小凡他不在意,你也会在意,青云更会在意。”齐昊看着他,“萧师兄这趟没来,就是因此,重伤之上再加重创,留在长门修养了。”   “萧师兄又怎么了?”李鲤问他们。   “萧师兄以‘身为一派首徒,上不能洞察魔教阴谋,下不能护佑师弟妹平安’的失职之罪,自领杖刑一百,还是掌门师伯亲自动的手,用的是阳师伯法宝天雷棍,万年玄铁,每一下都用了实力打到实处。先前与师兄交手的人精通鬼道之术,更加对青云法术了若指掌,回禀之时师叔伯们都大惊,说是叫‘鬼先生’的,魔教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大师兄受刑的时候,还未疗伤。”   “自始至终他都没吭声,血流了满地。”文敏锁紧秀眉,好像只要想起就不忍,“那天长门发出通告,青云上下必到云海广场观刑,通天峰的师兄弟跪了一排,我在前头看得仔细,都红了眼。”   “萧师兄好担当。”林惊羽评价说。   曾经的“萧逸才”对他来说只是师兄们口中的一个名字,相处短短也无深刻的体会,这下他终于能够切身明白师兄的仰慕,也能明白李鲤说的话,“……师兄弟姐妹无一不受其庇护”,为了小凡,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师弟,率先担责。   这就是青云的做法,不管是不是正道领袖,于世道下,要站出来,不会选择独善其身。   “……师兄你担了多少?”一派首徒是如此,那执掌戒律之责的齐昊,又是怎样?   齐昊挑眉笑了,黑眸温润了起来,“放心吧,念我有伤在身,只担了一半,伤早好了。”   李鲤若有所思地看着文敏,“那也就是说,宋师兄也挨了?”张小凡直脉的大师兄……   文敏点点头,美目掩不住心疼,低声开口:“八十棍。”   “就是书书,书书自小在长门承教,很给萧师兄惹是生非,但实际上,还不是拿他当亲大哥,又见我们一个个都上赶着领罚,心里明镜但嘴上就不讨饶,出言忿忿顶撞师长被曾师伯困在风回峰奇阵中。可他的本事啊,又偷溜下山了。”   “我不会让你们白白挨打。”林惊羽淡淡地开口,一股破透骨髓的剑气汹涌开来缠绕在他右手上,碧光掠起似青透腾龙。   为了小凡,为了青云,萧逸才挨的打,齐昊挨的打,宋大仁挨的打,他会一一向魔教的人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之后你们肯定又要掀起萧师兄的热潮了,好心疼是不是…… 关于开头的小狐狸,还是借用了剧里千玺的角色,也是傲娇别扭的很,就跟在水之湄里出现的小九一样。 剧里的定海山庄情节表示没看过,也不觉得精彩在哪里,就提一笔带过,反正张小凡他们刷过了。 下章流波山,看我鲸鱼大显神威。 鲸鱼鲸鱼鲸鱼!重要的人说三遍! ☆、流波山里   仙山流波,碧海蓝天之中,遥遥看去便知巨木森森、古藤缭绕,着实美如仙境。   再到这里,李鲤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只是感慨罢了,毕竟原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左手被一只大掌包裹住,他的指尖温凉,掌心却是温热。   遨游天地无云也无雾,只有海风里夹杂着淡淡咸味,李鲤看着前方的齐昊,又看看自己右手边飞行的师姐,这样的小动作,以师兄师姐这样的位置和角度,发现不了的吧。   于是在他掌心里磨了磨,伸开手指去,去找他的指缝,刚刚伸展开一点,反而被有力的手指破开。   她与他的五指之间,他们的十指相扣。   无言的默契与温柔。   海岛之上的黑色漩涡瞬息出现,又瞬息消失,仍是蓝澄澄的天际,万里无云,适才那赤芒色的巨大光柱,正是神剑御雷真诀。   相识的颜色,齐昊见过,林惊羽也见过,是田不易出手了,而同样的地方淡淡浮现出的青光就更熟识,不是苍松又是谁。   海岛之中已然变天。   “万剑一呢!万剑一那狗贼怎么没来?”   “万师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经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死了?”   “嘿嘿,想不到这狗贼居然也会死,嘿嘿、嘿嘿、哈哈哈……”   有田不易的冷声,有妖邪的狂声。   万剑一?   李鲤蹙眉,衣袖下十指相扣的动作,另一方紧了一下,像是说好了一般,两人都松开了手。   四道流光齐齐落下,在人影重重的树林间显现出来。   “万剑一!”有人失声叫了出来,是刚才狂笑的声音,“你不是死了吗?”   她抬眼看去,这里魔教人数还不少,地上已经躺了一具死尸,周围乔木横七竖八,显然是刚才田不易的手笔。   对方最前头为首的人,一个光头秃顶的老头,一个是身材十分矮小的侏儒,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而他们本身就很难看的脸,此刻更是铁青得煞白,眼睛瞪得很大,隐隐有恐惧之色。   焦距落在……   是林惊羽身上。   喊他,“万剑一”?   “师父,田师伯,苏茹师叔。”   “苍松师伯,田师伯,苏茹师叔。”   正道的人也不少,以苍松、田不易和苏茹为首,焚香、天音都有人,再如石头,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从未见过的别派弟子,大底是东海诸仙岛的正道散仙。   一袭粉衫已经缠上了李鲤的手臂:“鲤鲤师姐,可算看到你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女音娇娆,在山林间更是一汪泉水,叮咚作响,连正魔之间的杀伐之气都淡了几分。   李鲤冲燕虹身边的陆雪琪笑了一下,彼此话语都在不言中,这才侧头去看如琥珀朱绫一般缠上来的师妹,捏了捏她的脸,“瘦了。”   小姑娘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明眸眼里笑意无辜:“师姐好像胖了。”   胖了。   胖了……   李鲤笑容僵硬。   她怎么就胖了?   文敏师姐还说她瘦了呢。   刚见面就故意气她吧。   呼,不生气不生气,不能计较不能计较,人家爹娘都在这儿,注意点影响,一会儿给我等着。   “没死啊。”   曾书书掏出别在腰间的画扇,潇洒一打,一边跟林惊羽打招呼一边去看三位青云长辈的脸色,唔,没什么特别的。   “李鲤师姐。”   “没死啊,书书师弟。”   林惊羽对着宋大仁他们点了头,发现少了杜必书,暗想必然是守着小凡,于是嘴边浅浅地勾起弧度,再冲大竹峰的师兄们轻点下颚。   做了这些,才去应曾书书的招呼,也与李鲤一样,用了对方风格的话,“你都没死。”   曾书书笑了起来,清逸风流淌出书生意,淡淡的清贵,也淡淡的雍容。   另一手捞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轩辕剑,林惊羽也抬起斩龙,在空中碰出清脆的声响。   “当——”   祥瑞之气蒸腾开去,不少法宝仙器的光彩都浓了一度。   “……呵,敢情不是他,这般年轻,我说呢……”   “难道就是渝都的那个小子,林惊羽?”   “多半,斩龙剑都在他手上……”   “苍松狗道的徒弟,能有万剑一狗贼的能耐?”   “原来真死了,那狗贼……”   魔教那边细细碎碎的声音就没停过,但是原先在场的人都感觉出来,对方的张狂气势一下子被削弱得仅剩寥寥无几,只有警惕的份。   而他们正道这边,只是在寒暄聊天而已。   “惊羽。”苍松看着对面,浩瀚如黑夜也深沉如潭水的眼睛里满是轻蔑。   “是,师父。”   话音落下,忽地这林间一静,寂静的森森感笼罩在山林间。   果然是师徒,李鲤想,苍松师伯一个眼神就叫了他的名字,惊羽就知道他师父想干什么。   甚好,反正惊羽憋了一肚子对魔教的怨愤也是时候要宣泄一下,威震山岛魔教徒众,然后可以开心一点去见小凡。   她就暂时,默默当个群众就好。   流波山,不会是她的主场了,这么多兄弟姐妹,轮不到她。   龙吟清啸,复归的群鸟再次惊起振翅而逃,似有一团黑暗猛然升起,片刻间便遮蔽了整片树林,铺天盖地出现。   黑暗从白衣周身涌现,一黑一白相交织,黑气无论如何都沾染不上那如雪白衣。   “苍松狗贼,竟然让一个小辈出手,是看不起你爷爷吗?”   相貌狰狞凶恶的矮个子强声道:“来的好!当年蛮荒之仇,我可记着呢!”   “记着的不止你一个,老子几百年道行怕他这个毛头小子!”   秃顶老者一咬牙,恨声说:“百毒老头,上。”   “上……”   林惊羽身上窜出透明色的青碧长龙,裹在黑气之中,犹如是从最深邃的幽暗深渊里窜起的黑龙,对着天穹发出张扬的清啸后,便如电光般飞驰而去。   仿佛整片树林在瞬间都被黑暗所淹没,如洪水,如怒潮,如沉涛。   苍松点了林惊羽出战,青云便无人出手,而正道其余也没有动作。   正魔两道在这山里僵持良久,也无动作,等的就是夔牛现世,莽撞挑事只会折损兵力,魔教那边还摸不清情况。   今日有人来叫阵,是那吸血老妖来索张小凡的命,为徒弟报仇。   谁不是谁的师父,田不易大力出手将其打死;苍松更是以太极玄清道传音入石威震山林,好似整座岛屿都在震动,大慑敌方。   可“林惊羽”三个字,就像横空出世,一如“张小凡”三个字正魔两道无人不知。   有多少能耐呢?没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在想,有多少能耐呢?   “这么多年,你等的就是今天吧。”田不易淡声道。   “难道这一天,你没有盼过?”   “盼,怎么没盼……如此甚好。”   苏茹看着身侧两个男人都岿然不动观战的模样,似有些着急,“不易,苍松师兄,百毒子和端木老祖都是魔教成名的高手,数百年前就……”   “无事。”田不易宽慰妻子,“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心有畏惧就已经败了,就当送给惊羽练手……他们的命,本该三百年前就了解在万师兄手里,多活了这么久,便宜他们了。”   远如黛山的柳眉仍然拧着,苏茹终是未再多言。   李鲤这才注意到,出自小竹峰的这位师叔手里拿着一柄墨绿色的仙剑。   原来除了琥珀朱绫外,苏茹师叔还有这样的法宝。   流淌着绿色仙芒,配上她银蓝萝裙,好不漂亮,就像墨雪一样飘洒莹莹。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她与斩龙相处久了,这仙剑瞧着,与斩龙有几分相似。   还是越看越像的那种。   原来,师长们对惊羽的期待来自万剑一,故去的斩龙旧主,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让魔教闻风丧胆。   惊羽有多像呢?   肖似上一辈故人的林惊羽……   她想起书书曾经的不忿,认为师门好像太急切了,总有偃苗助长之嫌;而现在的魔教,也对他忌惮深深,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切源自于万剑一。   可一个人,人生道路的轨迹,怎么能被另一个人牵着走,还是一个名字,一段记忆……   就弄的,弄跟工艺品的模板一样,喜欢真品的人,最好是想原模原样造一个出来;而哪怕是仿品,不喜欢的人也想摧毁掉。   这是林惊羽啊,不是万剑一,怎么能把他当成另一个人看待,他又不谁的替代品。   观战的苏茹,若有所思的李鲤,都没能看到,苍松瀚沉眼中,一闪而过的疯狂。   幽林中漫天碧绿的霞光,从黑气中似万箭齐发,以迅疾无比的速度破空而至,划过半空发出尖锐至极的锐啸之声。   所过之处,山林草木都被那股激荡而起的强劲风力所瞬间鼓荡摇摆,被强大的真力东拉西扯,破裂而倒。   “该死!这臭小子道行不弱当年的万剑一!”   “从困龙阙出来还能在青龙手里走过百招,端木老兄,撤!”   “我们撤!”   “走!”   大批人马瞬间往后撤去,往林中深处撤去,怎么看都带了狼狈之色。   流波山地势复杂,山似海面流波,忽高忽低。   正道众人站的地方,选点极佳,魔教人往后逃离,便落入了低谷。   视线,还挺好。   想跑……   林惊羽眸色冰冷又危险,阴沉沉地盯着他们,杀意浓烈。   把你们的命,都留下。   斩龙剑幽碧赫赫,气势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似卷起幽冥鬼域,傲啸天地,怀着对前方魔教妖人黑光极深重的憎恶,闪耀烁烁的碧芒冲天而起,龙啸刺穿天空,空中的人剑合一,带着一股誓斩之于剑下的执念,破风而去。   古老的颂咒清晰地在每一处角落传开,“天地正气,浩然长存,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巨大的神剑。   也是巨大的长龙。   杀意决绝。   不留那两人的活口。   耀眼的青碧绿得发白,像是末日之前的太阳。   仓皇逃窜的两个人。   紧追不舍的白衣男子。   一路逃进圣殿,一路把人带入圣殿……   端木老祖和百毒子眼前混沌,时光白驹过隙不过百年,原来还是没躲过。   可那一杀招下来的时候,年轻的脸庞却又不是那个他们心中惧怕的人。   “轰!”   碧蓝青芒如长鲸吸水般收拢,魔教喽啰四散逃跑。   一切重归平静。   林惊羽转过身,手里神剑冷芒吞吐,俊朗眉宇间神色漠然,连脚边的两具尸体都没看。   而所有冷淡恶色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有浅浅的亮色,他抬眼静静地看着那个威严无限的男子。   神情清澈干净,干净到,是那高山上初初融化的雪水低落下松针叶,折射七彩暖阳。   落在李鲤眼里,就像是一个认真努力完成了某件事的小男孩,在等着无比崇拜的父亲的肯定。   原来惊羽是那么,那么地,比她想象地还要孺慕他师父。   “好!”宋大仁大叫一声,素来宽厚温实,豪迈起来竟有虎啸山林之势,俨然王者之风。   何大智等人也叫起好来。   一时间,正道人情激湃。   苍松真人在这豪情中,冲小徒点了点头,很简单,就点了一下头,轻点了下颚。   最简单的动作,深深的肯定和满意   李鲤想,不管怎么样,师父是不会害自己徒弟的,就如水月对她所有的责难都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反而苍松师伯有这样人中龙凤的徒弟,怎么会害他   像不像、代替不代替的,反正,惊羽被师伯教得很好,这就好。   以后,以后她也能看着他。   林惊羽飞身而来,白衣潇潇,沾染些许血迹,却仍然清隽朗逸,孤寒铮铮的风骨青松不弯,很像师父苍松的刚正不阿。   可苏茹轻声喃喃意指他人,“真像啊……”美丽清雅的容颜上有淡淡的怀念之色。   “像谁?”田灵儿扭头问母亲。   苏茹表情一僵,田不易虎脸瞪女儿,“没你的事,不许问。”   “切,不问就不问,不说我也知道,魔教的人喊林师弟‘万剑一’嘛,爹爹说的‘师兄’。但是这个万师伯,是咱们青云哪脉的唔……”   曾书书捂住田灵儿的嘴巴,冲几位冷脸的师长笑笑,“太聒噪了这丫头……”然后拖着人就往后边去。   粉衫姑娘原本恼怒得直想打人,可身形再次不稳跌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炸毛的小老虎瞬间乖巧端庄。   不知怎么,田不易见到齐昊揽住女儿这一幕也没说什么别的,冷哼一声对曾书书道:“你这小子倒是个人精。”   淡色紫袍的年轻男子摸了摸鼻子,打着马虎眼笑着,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看到林惊羽过来,一个拳头抵在对方胸膛上,“好样的啊!”   李鲤听到了那声闷哼,很轻很轻,但还是听到了。   吃痛的闷哼,果然,虽然功力大进,但是斩鬼神,还是勉强和吃力。   也不知道是因为李鲤的目光还是苍松的目光,林惊羽对上曾书书抱歉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将气血翻涌压了下去。   没事。   纵然师父看他的时候,还是把视线定焦在他身后远处,一晃之后才会认认真真地看他。   从前不知道师父是在看谁,虽然说不上喜欢,可也没那么排斥。   而知道之后他也会想,那位前辈往昔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若他还在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没事。   他会做的更好,更好。   林惊羽收回一闪而过的思绪,向李鲤看去,对方冲她一笑,明眸善睐,瓌姿艳逸。   很多时候,林惊羽都会觉得,你永远也不知道被她看一眼,那一眼里会有怎么的风情抚平你褶皱的心口,然后再起惊澜。   四目相对的一幕被曾书书捕捉到,立刻开始挤眉弄眼。   有事情。   肯定有事情。   注视的时间这么长,没看文敏师姐和雪琪都留意你们这边了。   可还没等他八卦,也要撤回营地的众人听到了缕缕清音。   不,准确来说是妖音。   窸窸窣窣。   什么动静?   李鲤下意识皱眉,蛇。   漫山遍野的蛇。   一抹浅蓝从林中深处走来,身姿颀长挺拔,笛声也越来越响。   “控妖笛。”宋大仁说道,“怎么这会儿在这人手里?”   “大师兄你认识这法宝?”   “以前下山的时候碰到过万毒门的人,能操控各种毒物,不过当时的持有者……”   宋大仁没再继续说了,那次下山行也是险象迭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可视线对上曾书书明亮的双眸,这位青云最博闻强识的师弟看他的目光炯炯又满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手臂被人拿手肘捅了下,年轻的师弟凑上来,“大仁师兄是真人不露相,高手风范和我们这些凡人就是不一样。”   “师弟在说些什么。”   “我懂我懂……”   毒神的本领是真的高,和长辈拼战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曾书书不是怕,而是知道一但交手,他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到时候,就真的招架不住对方的奇毒,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他才对宋大仁另眼相看。   “……毒神那糟老头子脖子上的陈年伤痕到现在都没消掉,这么凶狞就露出一半,虎口不是那么好闯。”   “曾师弟……”青年有赧然,招架不住这师弟调侃似的真心夸奖,移开目光却又看到温柔的美丽,更是不自然起来。   来人直走到端木老祖和百毒子尸身处才停下来,如潮一样的蛇也停在原地吐信。   讲真的,见过黑水玄蛇以后,这种小蛇,李鲤本该一点都不放在眼里,她还见过海蛇呢有什么,就是记忆太模糊了。   但是有些事情吧,就是下意识的。   青云山上,准确来说是各脉山峰上,是没有蛇的,就没有阴暗潮湿的地方供蛇生活。   但是她第一次下到河阳,路过水产摊子采办食材的时候,才知道水田里有种东西叫做黄鳝。   滑滑的。   溜溜的   感觉腻腻的。   好丑。   真的丑。   长的也太难看了,想象这种东西吃下肚去……   人有偏好,也有偏恶。   李鲤看着不远处的那些。   哪怕它们再大上几号也好啊,对方是没喂饱它们吗?瞧瞧它们面瘦肌黄的,颜色黄的跟黄鳝一个德行。   蜿蜿的。   蜒蜒的。   咦……好恶心。   忍不住搓搓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了都。   俊朗的白面青年收起笛子,看上去十分谦卑,也无邪气,“晚辈万毒门弟子秦无炎,只是前来将两位师叔的遗体带回去。”   “啊,万毒门啊……”曾书书悠悠地开口,“不知道毒神他老人家虎口脱险的滋味怎么样?”   青年温淡一笑,“师父想探探曾少侠身手,也没想到少侠无同门师兄的兽王虎风,没正面破毒瘴蛇阵就逃了,困住万毒之首的毒,少侠想尝尝吗?”   城府还挺深,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他怎么就这么讨厌跟这种心思诡谲的人说话呢,又没大师兄的宽厚磊落。   “蛇打七寸,挺没意思,毒神真是瞧不起我,而且有种东西,我正准备多收集一点炼丹,专克你们的毒蛇……”   曾书书撇到李鲤搓臂,瞬间黑眸飞扬开来,不想在跟这种人多费唇舌,还是自家人比较顺眼。   他冲李鲤和林惊羽笑了十分灿烂,“李鲤师姐怕蛇?”   突然被点到名的李鲤表示很冤枉,她就是个群众的存在啊默默围观,为什么叫她……   “师姐不用怕!”   李鲤无奈,她都还没开口,谁怕了。   “有种中草药,咱中原北方常见,专治毒蛇,比雄黄还管用,巧的很……”曾书书眨了眨眼睛,隽秀得不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它就叫‘斩龙剑’!”   斩龙剑。   原来是——   在这里等着她,还有林惊羽。   这大庭广众的,我李鲤还能让你这个小兔崽子如意了。   她是没打算接茬,架不住有人太实心眼儿。   “你怕蛇?”   李鲤神情僵住,嘴角都凝滞。   她喜欢的少年,问得十分认真,表情也十分任真,她知道,他的态度也很认真。   是这么喜欢啊,喜欢到不想不理他。   李鲤咧嘴一笑,白皙的脸颊映衬着细碎的阳光,艳若明珠,“如果说我怕呢?”   她指了指林惊羽手中的碧剑,美眸盛满倾城暖光,美得没有人间烟火气,却也铺着盛世烟火。   像是在应承另一个主人的话,斩龙剑荡漾开碧色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铮——”   神剑再次出鞘,浮在空中剑指对面,林惊羽从浅色的薄唇里吐出话来:“带着这些脏东西,滚。”   “嚯——”曾书书吹了一击口哨,低低笑道:“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田灵儿像是见到鬼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然后她扭头看齐昊,想寻求答案,不是她想的这样吧?   俊朗不凡的青年但笑不语,尔雅翩翩。   “林兄弟。”青年勾起嘴角,不见恼怒,“久仰大名。”   “谁是你兄弟。”剑意恣肆弥漫席卷,冷酷的桀骜冰冻成棱,尖锐锋利。   有田不易、苍松这样的绝世高手在,孤身一人的秦无炎没有一丝惧色,控妖笛在手中把玩,“我圣教青龙使可是对林兄弟青眼有加,而渝都地界上,朱雀圣使幽姬前辈更是觉得与兄弟十分投缘,甚至有认兄弟为子的想法。”   而此言一出,苏茹霍然色变,低怒道:“妖女。”   “嘶——”郑大义倒吸了一口气与身边师兄弟小声说道:“够猖狂,敢在苍松师叔面前说这种话。”   魔教是要跟他们攀亲戚?   李鲤想到那个女人,想到万剑一这个名字,脑海里话本多了起来,全是小竹峰师妹偷偷藏起来的。   别不是正魔之恋啊……   于是那时候在小池镇,她乱吃什么干醋,完全没道理。   李鲤正想着,突然背脊一凛。   青云门,男苍松,女水月。   最严肃也是最刻板的两个人其中之一,正用意味不明的眼光审视着她,而那个叫“秦无炎”的,压根就没理会。   这如大川大海压顶的气势,着实压的人要喘不过气来,李鲤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师伯肯定也看出什么来了,毕竟连文敏师姐扫过来的目光也颇有意思,因为大师姐知道,她才不怕蛇。   可难道她和惊羽流露出来的情意这么明显?   顶着这样的视线,李鲤挤出一个算得上乖巧、温驯的笑容,如同,她讨好师父的样子。   苍松淡淡地看着这个女弟子,眼里的黑潭水不辨喜怒,转而移开。   呼,李鲤松了一口气,指尖冰冷。所以到时候,师父是不是也得这样?   魔道,贯会戳中人心的。   林惊羽自己是没什么,对方说的再多他也不会当一回事放在心上,但涉及到别人——   “……碧瑶小姐很挂念小凡兄弟的情况,托我问问青云的诸位,鬼王更是属意张兄弟为女婿……”   “痴心妄想。”   “铮——”   尖锐清啸陡然而起,碧光暴涨,如怒龙般张牙舞爪破风而去,漫天清光似刃如匕,所过之处,成千上万的毒蛇被斩成两段。   不仅如此,剑气纵横,气象万千,一股凶悍之极的杀戮之气凛然而出。   秦无炎卷起地上两具尸体,腾空往后而起,不急不慢御笛破解开,所用招式无一不是毒辣。   “田师兄怎么看待魔教此举?”   “攻心来了。”   “惊羽不够沉的住气。”   “知足吧,我们这把老骨头一直在沉气,毕竟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可你徒弟才多大……”   绿光灼灼,林惊羽掠起劈下,清音呼啸狂风再起,光线这一刻暗了下来,风云变色。斩龙神剑吼啸山河,仿佛刚才一战并不尽兴,反而有愈战愈勇之势。   如鬼神狂吼,桀骜如初,一股凶戾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再度淹没了整片山林,光芒暴涨直接压倒朝秦无炎而去。   “朱雀圣使请青云苍松前辈一叙。”   沉沉的男声再度开口,再次喊了徒弟的名字,“惊羽。”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去,亮得令人无法睁眼,然而这一瞬间不过是如此短暂,转眼即过。   白影停在空中,林惊羽瞳孔一缩,面色冷峻至极,手中碧剑向敌人一指,这一剑,却硬生生地凝在了手上,不曾发出,亮如秋水。   秦无炎像是很满意这样的结局,带着端木老祖和百毒子的尸体就离开了众人视线。   “幽姬,那个妖女……”苏茹沉着脸,昳丽的容颜复杂沉沉,“我代苍松师兄去一趟如何?也想会会她。”   田不易反对,“你去做什么!”他与苍松两人相视一眼,目光齐齐落在回身的林惊羽上。   “不去也可以,小凡我必须带走,惊羽也不必留这儿了,我带他们回青云。”   不能再让他们留在这里了。   即便万师兄的事另有真相,可当初被扣上的,完完全全就是勾结魔教的罪名。   小凡如今的情况……   惊羽的情况……   他们还这么小。   而再这样下去,万师兄的事迟早要再掀起波澜,怎能让他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息,还要遭受诟病。   田不易思忖了一下,“苍松师弟认为如何?”   “好。”苍松沉声一道,“劳烦苏师妹带惊羽回山了。”   听到这个决定的林惊羽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师父……”   “没什么可是,让你回去就回去。”   苍松打断他的话,反身离去,后围的众人纷纷让路。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像从今日跟魔教动上手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变得离奇,正道第一大派,与魔教牵扯甚深啊。   “师兄……”   法相对师弟摇头,“青云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走了燕师妹,青云,乱的很。”   李鲤有点不安,和魔教牵扯太深绝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想通想明白的事情再度混乱起来。   还是绕到一个人身上,万剑一。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万剑一在青云门,到底是个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惊羽最最帅! ☆、袍泽情深   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间有夔牛,三千年方现一次。   魔教为夔牛而来,势在必得;正道为魔教而来,除奸杀魔。   山北为阴,山南为阳。   一阴一阳,一邪一正,倒也符合千万年以来的定律。   山北阴煞之气太重,正是此前合欢派驻地逍遥涧所在,宫殿园林亭台楼阁无一处不是因为早因李鲤三十多年巧进强出而毁的,甚至还有合欢派女子尸体化成的白骨还残留着,更显极幽冥。   而毁是毁了,但那天然山涧还在,魔教据此大摆诡谲的阵法,甚至异于精巧的奇门遁甲。   张小凡他们到的早,曾书书去探了,说阵法不奇特,难就难在附加了鬼道之术,无法破解,实是易守难攻。   而来田不易与苍松率领青云弟子进驻山南后也去看过情况,若要强攻,后果只会死伤无数,便与大力尊者等商议,索性等到夔牛现世那时,等魔教倾巢出动再行攻之。   此举,也有很大风险,夔牛乃洪荒遗种,拒被魔教收服的同时,恐也拒正道相救,不相认人,行覆海颠岛之措。   只是魔道有高人,鬼神都难测;正教行大仁大义,不会让弟子平白无故丧身在一个法阵里,更是,张小凡的事已经让青云保守争议,天音寺和焚香谷均是只有年轻弟子来,神秘高玄的焚香谷更是只有两人——   人心离散,甚至还不如魔教万众一心。   于是到现在,也就收拾了吸血老妖、百毒子和端木老祖。   山南营地。   三五一群,七八一堆,人数虽然不多,但是这满目看去,人声也是鼎沸。   多半,都是在讨论青云。   张小凡。   林惊羽。   这两个名字重复出现。   甚至还有李鲤的名字,血战合欢之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小凡实际上是去狐岐山调养了身体。”   “摄魂和噬血珠不必说,就是那天书,短短时日,竟也与小凡自身血肉完全融合,魔教根本取不走天书,拿到两样法宝也是无用,只能选择保住他的命,帮助他顺理天书真法,期间,也存了心思想招小凡入魔道。”   李鲤想到“女婿”的那个说法,“碧瑶?”   “大概,她是真心喜欢小凡师弟吧。”欺霜胜雪的眼眸有所动容,陆雪琪甚至还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叹碧瑶,还是张小凡,又或是她自己,“我们在狐岐山附近打探了好些时日还未见鬼王宗有什么动作,本想硬闯,结果碧瑶到了跟前,希望我们接应,跟她里应外合。”   “我和惊羽看到了焚香谷功法的痕迹。”   “就是那天,她帮小凡逃出来,自己也受了重伤,有只小狐狸赶来给她送药。焚香谷与狐族仇深似海,再加上玄火鉴仍在鬼王宗手里,碧瑶为了保护小狐狸,伤在李洵师兄手里,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和他与燕虹师姐分道扬镳。”   “碧瑶还挺有情有义……”原来是那只狐狸,李鲤感叹了一句,“所以你说的你们还有事未解决,就是帮碧瑶疗伤?”   陆雪琪点头,“她也是为了我们,小凡良善,以为鬼王宗都对少宗主下了狠手,碧瑶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坚持把她和那只小狐狸都带上……所以,我们没办法回青云。”   “书书不是去找你们了?”   “对,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狐妖送回狐岐山,路上顺手,还把周老前辈和小环妹妹都带了过来……其实,我们还是被他给唬了,说什么遇到‘仙人指路’光顾一下生意就行,不能随便招惹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实际上,他和周前辈关系极好,还敢揪胡子。”说到这儿,陆雪琪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清美似百合,“前辈指点了小凡控制噬血珠之法,需强盛修为和强硬心志方能控,持身周正,切忌心伤,所以直到到了流波山,书书才把几位师兄受刑的事情告诉他。”   “小凡心善,一定难受坏了。”   “对着宋师兄磕了头,还在田师伯营帐前跪了一整夜。那夜魔教教众大举进岛安营扎寨,鬼道妖阵大展法门,搅得仙岛风云变幻,甚至还下了冻雨,到晚上雨停的时候,我摸他的衣服,都有碎冰。”   李鲤刚想叹一句“难为他了”,可回过头来复思师妹这句话……   “你也整夜没睡?”   绝美如神女的容颜有一丝迟疑,落入李鲤眼中,她紧接着开口:“别告诉我说,你跟着他跪了一宿?”   陆雪琪轻声道:“书书还是回了一趟山门,我却未曾见到师兄所受苦楚,再见师长师兄们,心里实在难受。再者,万蝠古窟里是我与小凡一起,是我没护好他,又是我放任碧瑶跟着……”   李鲤握上师妹的手,触到她的手心都是冰凉的,“别担心,师门公正,小凡的事自有公论,魔……”   “混账!”   她话还没说完,简单坐在大石上的两人就听到正对着的营帐里一声怒吼,气势磅礴甚至吹开了帐帘。   是苍松。   “……你拿斩龙剑跟摄魂比?摄魂凭什么跟斩龙比!”   李鲤进账的时候,看到正中间林惊羽倒在地上,师叔苏茹正扶他起来。   青云门执掌戒律堂的龙首峰首座,平日里便是不怒自威,如今生起气来,空气如沧水一样死寂,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除了回禀定海庄一事的齐昊、文敏,大竹峰弟子只有宋大仁一人在,也不见曾书书人影,一旁倒是立着法相与李洵两人。   李鲤也顾不得什么,赶忙过去跪在他身侧。   唇边血迹淌下,顺着嘴角滴落,滴落在白衣上,林惊羽拧着眉毛,拧得很死,显然刚才苍松一击是用了大力的。   他捂着胸口,挣开苏茹的搀扶,仍旧笔直地挺身跪好,容色苍白如纸,额头还有细密的冷汗。   李鲤心疼得不行,跟魔道动手还用了斩鬼神的人不好好休息,不好好去看小凡,非跟着齐昊往是非之地凑。这又说了什么话,让苍松师伯生这么大的气?   之前不还师徒情深好好的嘛,别不是不想回山出言顶撞了。   威严肃穆的男人,一身苍青色道袍映衬着冷面怒目,浑身上下气盖压顶,浓浓的凛冽几乎要穿透人身。   “摄魂吸收至邪鬼厉妖物的精血炼就而成,是穷凶极恶的所在。斩龙是什么?这是九天神兵!它诛杀奸邪无数,非一身正气凌然之人不可发挥其神力!”苍松显然是气极了,身形都微微抖动,开口的话语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居然告诉我说,斩龙剑里也摄取无数死灵恶鬼,也,什么叫做‘也’,剑斩鬼神的意义,这能一样!”   林惊羽咬着牙,无血色的薄唇抿得也死死的,嘴上仍旧犟硬:“只要心怀仁慈,什么是邪物,什么又是神兵,乾坤清光戒不也落在青龙手里行不义之举……”   “你!”   苍松扬起手就要做打,齐昊上前拦被田不易呵止,苏茹拦了上去也被丈夫拉到一边。   林惊羽握着李鲤的手,紧紧地握着,握得她手指骨都疼,阻止她护身的动作。   还是田不易了解苍松的脾气,知道这个师弟只是见不得别人说斩龙剑的不是,尤其这个人还是它的主人。   于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看着那只手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最终,放在了身侧。   “惊羽啊……”田不易适时开口,“摄魂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老七得到他固然是际遇,它本身也确实是奇宝,可同时也是无上凶器,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青竹祖师封印。与噬血珠一样,用久了,邪气压身,贪、嗔、怒、恨怨、痴,会侵蚀人的心智。”   “我信小凡。”林惊羽抬眼,黑眸坚定不移亮起熠熠的光芒,再重复了一次,“我信小凡,您是他师父,您难道不信吗?大竹峰师兄们的名字,仁义礼智信,这也是青云的训导,小凡少承庭训,他就是这样的人。”   “哐啷——”   一声清啸响起,与此同时,李鲤被身侧的人大力一推起身,身形稳住后又被文敏摁住。   翻涌的黑气从斩龙剑上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瞬间就湮没了碧色豪光。   再眨眼,黑气已经缠绕上林惊羽周身,瞬间也吞噬了他的人影。   阴冷森森,让人感觉如芒的寒意,仿佛置身地狱,在修罗幽冥之中穿梭。   是恶鬼。   是邪灵。   是魔魂。   是妖魄。   是狰狞的怪物。   是可怖的妖孽。   是魑魅魍魉。   猎风阵阵,黑气凝而不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狂野猖獗。   李鲤面前是鬼府,真实又触手可及,仿佛往前踏一步就是死域。   原来,那就是那团黑气的原貌。   “死灵渊,过于平淡了。” 天琊豪光暴涨,剑意凌然,无数淡蓝光芒辉映之中,陆雪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景象,白衣如雪,容颜清冷,发出了低低的感慨。   “铮!”   龙啸清吟声出,一切都化为虚无,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刚才看到的,都是真实,法相浑身的佛光甚至还来不及收敛。   林惊羽收起长剑,还是维持着长身而跪的动作,清隽宁越的人一如平常的天姿风采,净冽得不沾染任何杂质。   “从鬼神进,从鬼神出,才能剑斩鬼神,从十五岁开始,年年月月日日都要进入这鬼域死府,斩龙剑里有世代剑主斩杀的鬼怪余魂,暴戾残恶,同样至凶至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半天,一天,直到能够练成斩鬼神真决。我能做到无惊惧之心,无忧恐之情,坚忍如韧——”林惊羽的声音掷地有声,“小凡也可以,我信他。”   “我也信。”宋大仁双膝跪地。   “我也信。”   “我也信。”   “我也信……”   “阿弥陀佛,田师叔,苍松师叔,小僧也希望青云能给张师弟一个公道,他至诚至善,是摄魂还是噬血珠又或是天书,并无干系,而魔教贯会挑拨是非。”   “行了。”田不易大手一挥,收起了齐昊递上来的司徒逍及定海庄百姓的陈情信和联名信,“小凡的事,我们自有定论,一个个只会来这套,还跪上瘾了……”   他又看向法相,“希望普泓师兄能给青云满意的答复。”   法相眼神微凝,“……是。”   “至于玄火鉴——”   “田师叔。”   “此前早已谈论过,既然上官师兄会来一趟,青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是。”   “还站得起来吗?”苍松冷声道。   苏茹有些嗔怪,“苍松师兄明知惊羽受斩鬼神反噬还下这么重的手,明日回山,这千万里路的……”   “你自己说。”   “我能。”   林惊羽从地上站起,动作不拖沓,也无迟缓,更没拿斩龙支撑。   李鲤看着,有些难过地想,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我能”、“我可以”、“我没事”……   “袍泽情深……”   苍松看着小徒,往昔记忆如潮水卷来,肃板的脸有所松动,回去,回去之后有普泓等着。   届时真相揭开,怕是再没有教导他的机会了。   这么短的时间,修为,意志,行为处事,至少八分像他。   就希望,他不要恨他才好。   这里能站起来,也不知道,回青云之后,还能不能站起来?   “……做的好。”   林惊羽眸色顿时亮澄了一下,俊雅温润,有齐昊如玉的样子。   “戒浮,戒躁。”   “是。”   “不卑,不亢。”   “是。”   这样的相处模式,李鲤想,要不怎么说林惊羽的一本正经常常让人气堵得不行,不得不说,某些方面看上去,惊羽跟苍松师伯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蹙眉,尤其是正色,尤其是一板一眼时。   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同时,也很可爱啊。   昳丽的女子眉眼如画,唇边蓄满恬淡的柔光,却在刹那间生硬。   谁能告诉她,苍松师伯怎么又在看她?   “为师还以为……”苍松貌似无意地开口,“你在外一趟,只顾沉浸在温柔旖旎乡里。”   李鲤眼瞳蓦然睁大。   被人知道是一回事,话说怎么没人惊讶,在场的人怎么都了然的样子?   不管,可被人挑明了说是另一回事,而那个人还是她喜欢的人的师父,也是父亲的存在。   林惊羽也有点急,深怕师父对李鲤发难,“师……”   苍青色道袍的男子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说道:“有一点我倒是很赞同阳师兄的话,青云,就不该收女弟子,红颜祸水……”   苏茹骨子里刁蛮泼辣的劲儿几百年来一点都没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小了冲阿鲤去的,说大了就是冲小竹峰来的,“我们阿鲤哪儿不好,师兄这话,反倒是说惊羽意志不坚。”   苍松冷哼一声,营帐内气压降了一下才回过来,“都散了吧。”   若林惊羽会因为一个女人软弱任人欺,就枉费他怎么多年的鞭策。   其实也好。   齐昊他不担心,龙首峰的责任不会让他垮下来;林惊羽……   万念俱灰的绝境里有人能拉住他也好。   最好,对的起期待。   到头来李鲤听到帐外曾书书恭谦一声“苍松师伯”时还在想,师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态度呢?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一把掀开营帐,招呼着:“走吧,带你去小凡那儿。”   然后,被勾着肩搭着背的林惊羽才出去,冷不丁怀里被塞进一样东西。   “咳——咳咳——”他本来就内腑损伤不轻,看到是什么东西后一个岔气,差点又呕出血来,好在他们两人走在最前面,而背影怎么看都是兄弟情深的画面。   他瞪了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用极小的声音怒道:“你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   曾书书瞄了一眼白衣袖子遮挡下露出来的陈旧蓝皮书,“都说了我得公平,从青云出来后我去找小凡没去找你,还不是怕你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   “还是渝都那本,该你的就是你的,送你了那就是你的,一直替你收着呢。”   “我可没要。”   “嘘,小声点儿,大仁师兄该听见了。”   “曾书书。”   “或者,我给小凡?”   “你敢。”   “所以赶紧收好啊兄弟,你迟早有用的。”   林惊羽看着那张清秀俊朗得一塌糊涂同时也笑得猥琐到不行的脸,觉得胸腔里气血翻涌得厉害,又在意指李鲤……   左手顿时化开太极图案就往身侧招呼过去。   淡紫光彩若天上紫薇辰星,暗劲汹涌,层层涌来,瞬间压倒了绿芒。   曾书书笑意更甚,不能亵渎人家李鲤师姐嘛,他知道,但是看惊羽生气变脸什么的,多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   “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想跟我动手,你打得过我吗?”   “萧师兄!你怎么来了!”   惊讶的女声清灵恬恬,最重要的是她话里的内容,曾书书身体一顿,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一下吃痛,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林惊羽抹掉唇边新的血迹,将蓝皮书塞入衣怀里后转过身,“劳烦宋师兄代我去吧。”   宋大仁看着这两个师弟,温厚的脸上一阵笑意,“这边,林师弟。”   曾书书哪个方向都看了一遍,根本就没有萧逸才的身影。   刚才的声音……   女子亭亭玉立沐浴在阳光中,巧笑嫣然,清浅的水色衣衫衬地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而那通身的骄傲盛气,哪里与她那张模样年纪十几岁的雪颜相合?   他怎么忘了,惊羽是好拿捏,可还有一个李鲤精明狡黠得不行。   这下,觉得刚才被惊羽打得地方更痛了。   李鲤轻轻一哼,让你欺负他,惊羽可不是随随便便冲人出手的人,当她不存在吗?   “阿鲤。”   要命……   李鲤慢吞吞转过身,她那无比温柔美丽的大师姐正肃脸看她,反而向来清冷淡漠的师妹雪琪,盈盈浅笑,漂亮得天地都失了色。   “那个,文敏师姐……”   “你跟我过来。”   “……是。”   挺拔的身影闭目盘坐,轻轻漂浮在他头顶的是散发着碧绿光芒的斩龙剑,清清光圈将他笼罩。尽管如雪的白衣襟处有干涸的血迹,长袍下摆处也残留着污秽,但是那隽逸的容色依然清冽不凡。   他的身前站着一个身着淡色蓝灰长袍的少年,也是还不到双十的样子,头上束着一根青蓝的发带,眉清目秀,温和似软绵的春光,带了几分安静地温暖无害。   手里举着一根通体乌黑的棍子,此刻正闪现着神秘的玄青色光芒,对着塌上盘坐的人,清光渗透进入白衣胸膛。   半晌,无论是碧光还是青光,瞬间拢吸消失。   黑棍还是黑棍,碧剑的流光也在明亮的账内几乎看不到。   林惊羽睁开眼睛,带了淡淡的笑意,“没想到你境界已如此之高,少时田师伯骂你朽木不可雕也,分明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我在这里好多天了没事干,六师兄一天就把他的全部家当全都输给我。我闲来无事,只能琢磨琢磨太极玄清道,你别这么说我师父……”张小凡收起摄魂棒,随意地也往塌上一坐,“小心他听见了又要出手教训你。”   “大不了再请师伯指教指教,反正我狂妄傲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谁也没忘记玉清殿分别时的那一眼,同样地,谁也没忘记大竹峰静守堂里再见面的年少意气。   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兄弟。   “周老前辈听说了你的情况,一直骂骂咧咧骂你‘胡来’,别人想活命还来不及,你却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也说你……”张小凡看着林惊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出,“说你目空一切,肖似故人。”   林惊羽眉眼冻霜,如刀削剑刻般雕凿出来的棱角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低低地开口:“那位前辈的往事许是青云秘辛,书书曾经叮嘱我不能开口提及,除非师长主动告知。我所接触到的魔教,多对那个名字执念颇深,师长们也是讳莫如深……”他抬眼看身边的人,“苏茹师叔还因此,要立马让我回山,显然不希望我跟敌营有太多的牵扯,甚至,也好像不希望魔教的人看到我,这跟师父寄予的厚望,披荆斩棘、降妖除魔,截然相反。”   “惊羽……”   “我没事。”他略显疲惫地开口,拿手揉了揉眉心,“那位前辈的事与我无关,我是林惊羽,不是他,把长辈的目光就当成是长辈的慈爱便好,至于魔教那边——”周身气息忽地一变,战意、杀意缠绕在一起充斥开来,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一般,“魔教那边,不过剑斩鬼神。”   不过剑斩鬼神。   短短六个字,语气平淡至极,说的也是狂妄至极,轻蔑、不屑,有一种俯瞰蝼蚁的居高临下。   如果苍松、田不易等人站在这里,听到这句话,看到说话人的倨傲和风轻云淡,怕也只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但张小凡不知万剑一,说道:“师娘刚见到我时就跟师父吵了一架,非要立刻带我回山,今天魔教堂而皇之闹了这样一场,我再待在这儿怕是不合适,会让青云被当成笑话一样看待……”   “小凡。”林惊羽打断他的话,“瞎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身上因缘际会太多,可那之后每走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怨不得那些际遇。”清澈如竹风涛涛,眼神里有坚定,“回山之后,什么样的惩处我都认。”   林惊羽抿着恢复血色的薄唇,顿了一下后问他:“我陪你?”   张小凡哪会不知道他,想让他自强的同时依旧放心不下他。   “我自己担。”张小凡摸着光滑的、黑不溜秋以前被他当做烧火棍的东西,目光有所追忆,更添暖色,“大竹峰里,每个人都有如竹高节,我自己担,我还想继续给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师姐烧饭吃……”   林惊羽看着这样的小凡,本来心里涌上了一些感慨,却在下一秒瞬息消散,只听好友咕哝说:“他们都出来了这么久,大黄和小灰都没人照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仙犬和灵猴,还能死了不成,他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安慰,小凡其实还是小凡,就算是长大了的小凡,也还是那个温绵良善的人。   温绵良善,很容易被人利用。   林惊羽再次问他关于噬血珠的事,“……宋师兄说,天音寺那些人刚上岛就找你来了。”   “法相师兄与我说了会儿话,让我放宽心,说等普泓大师到青云,就能真相大白。”   张小凡眼神的焦距有些涣散,法相一早就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身上有大梵般若的人,所以从见面起就对他格外和善;现在来看他,还特地问了大梵般若的事有没有人知道。   鬼王宗那个鬼先生说了古怪,周老前辈也拧起了眉说奇怪,但在那之前,无一人起疑,包括七脉会武时师父为他探脉,幸而那时损伤太大,被神剑御雷真诀紊乱的全是太极玄清道,而他潜意识里也一直压制着大梵般若,这才能够躲过。   等到回山,等到回山这事就瞒不住了吧。   “草庙里的那个和尚就是普智大师?”   “是。”   “是他把噬血珠给你的?”   “是。”   “为什么?”   张小凡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让我找个无人的地方扔掉。”   “那你怎么没扔?”   清秀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许是对佛门敬重,许是那时候普智神僧对我也和蔼亲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因,因是草庙村灭前得到了点关怀,就留下当了纪念。”   “这事是天音寺的责任,该给说法的是他们。”   张小凡看着姿容若寒松的兄弟,无论怎么样都不敢开口跟他说他当年看到的。   惊羽就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他见到普智为了救人跟黑衣人斗法,使的就是神剑御雷真诀;而那个黑衣人看向惊羽的眼神,满是疯狂,是一种惊喜到无法压制的疯狂,简直就是一个魔人。   张小凡脑海里甚至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隐隐觉得,当年屠村的人是青云山上的。   佛门大师遭受重创离开,或许那黑衣人又折而复返,草庙村被屠,而即便回须弥山的普智也重伤不治。   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即便真有不法的青云人屠村杀人,又怎会放过他和惊羽?   种种疑惑不解,只能留到回山才能知晓。   说不定那时,他和惊羽就能够找到仇人。   只有两个人的营帐被一种莫名的氛围填充着。   气氛有点压抑。   林惊羽打算另起话题,不料张小凡自己却先说了。   “不问问碧瑶吗?”   “小池镇的时候我知你待她不是敌人,毕竟同过生、共患难,那现在呢?”林惊羽问出的问题却有些小心。   张小凡有些失笑,笑容虽然腼腆但绝不扭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跟我交朋友的是碧瑶,不是鬼王宗的少宗主,而且,也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那个灿若千阳的少女,不同道、不同谋,是相互背离的,也只能是一段记忆里的朋友了。   林惊羽眉宇间松叶摇晃,抖落下压翠的雪花,可还没说点什么却再次凝住。   “……又不是你对李鲤师姐。”   黑眸微怔,露出一丝窘意,“你……”   “你来之前书书早就跑来告诉我了,我居然没早看出来。”   曾、书、书,果然哪儿都有他,林惊羽心里给这个兄弟记上了一笔,突然觉得衣怀里的东西有些滚烫,必须找个地方扔掉。   张小凡笑得咧开了嘴,这应该是他自从知晓师兄为他受刑罚以来,觉得最暖心窝的事了。   说到暖心窝。   寒冷的雨夜,冻雨如注,陪他跪罚的美丽女子,如同黑夜里盛开的百合,何尝不暖心窝。   “……不过我们要回去,李鲤师姐还留在这儿?”   林惊羽神情一滞,是啊,她要留这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曾书书:你们都欺负人! 作者:十年剧情还是要走的,鬼厉还是要出现的,碧瑶还是要死的,但是在那之前,夔牛还是要出来,大梵般若也还是要出来。 兄弟两人都被坑了有木有,小凡以为他叫过“师父”的普智是个好人,惊羽更是对苍松敬爱到不行,结果……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点—— 我觉得原著里张小凡叛出青云的原因根本就不是碧瑶! 固守的信念崩塌,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屠村之仇昭然揭开,那时候他修为又不高,心力塌陷很容易就被魔性侵蚀,而崇拜的道玄掌门要杀他,青云无他的立足之地,然后碧瑶的死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十年茫茫只是他自己沉沉浮浮的过渡,切身去感受何为正、何为魔,关碧瑶什么事儿呢? 证据:鬼厉消失就是最好证据,张小凡回到青云就是最好的证据。 碧瑶其实也是个小妖女,也狠辣,电视剧洗得太白、戏份也太多,反而不让人喜欢。 唔,碧瑶党勿撕。 咱写的是惊羽! 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 (总觉得我越写越多,每次都是两章的量我好难过……多给小凡点戏份,毕竟很久没上线,也很快要下线了。) ☆、东海之夜   是夜。   才从张小凡处回来的林惊羽换上了纹绣祥云腾龙青松图案的白衣,如雪清冽。   其间动作掉出来什么东西,虽然没有看清是什么,但是齐昊觉得颇有意思,自家小师弟这手快的、不正常,就像,生怕他看见。   一如——   通天峰上的那块手帕。   这一晃才几个月时间,速度还挺快。   林惊羽不是没注意到师兄打量的目光,心里一阵虚,既然师兄当他在藏李鲤的东西,那就让他这样认为吧,毕竟也有那块手帕在。   他是因为想着李鲤的事,都忘了身上还有那本书,差点儿就让师兄看见——   如果放在寻常,他如实道出那是怎么来的就行,曾书书,也该让他长点儿记性,别以为戒律堂就是个摆设。   但是现在跟李鲤的事情这么一挑开,他就不想让她出现在别人的浮想联翩中,被人戏谑。   “想什么呢?”   “师兄……”   齐昊觉得好笑,“我人就在你眼前。”   “不,是关于……”   是关于李鲤。   他不是担心李鲤在流波山的安危,只是……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心里有所牵挂,跟牵挂小凡完全不一样,是一种不想分开的感觉,牵肠挂肚。   林惊羽欲言又止,觉得说出来要被师兄笑话,刚想止住话头,营帐里飞入一片树叶:碧绿色,这流波山上最常见的那种。   林惊羽心房颤动,余光扫到斩龙碧波,当下明白了。   齐昊看了师弟的反应,扬手将树叶并在指尖,清光浅浅,女声缓缓流开,话语内容十分短小——   “齐师兄,通天峰上。惊羽,流波东南。”   齐昊想到了通天峰上李鲤给他和灵儿行过方便的事,看来这师妹是怕他这个协管戒律堂的师兄不肯让惊羽出去,拿灵儿威胁他。   “师兄,我……”   “去吧。”树叶在指尖碎裂,齐昊什么时候没顾过师弟的心意,这种事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让人发现的话,日出前后必须回来。”   “是。”林惊羽话音刚落,斩龙剑“嗖”地一声飞出,流光无影。   齐昊无奈地将碎叶落在地上,忍不住扶额,这是得有多急切。   小师弟是被李鲤师妹带得越来越不守规矩,现在连夜半私会这种事情都觉得并无不妥。   她居然还提醒师弟,通天峰上这事儿他跟灵儿也做过,算是言传身教。   “我们也走吧。”   白光一闪落入齐昊手中,长剑通体晶莹盈白,散发着冷芒寒光,与主人温润尔雅的气质在反差中相得益彰。   当夜通天峰后山出来,除了齐昊、田灵儿、李鲤,还有一个曾书书。   再有一刻钟就到夜巡的时辰了,偏偏这一夜,流波东南,是曾书书巡防。   曾师弟应当很乐意将差事交给惊羽,但是理由,糊弄起来有点难度。   烫手山芋甩给别人,所以李鲤,惊羽跟她在一起,吃不了亏。   流波山,东南岸,海岸线曲折幽深,从浅水域到滩涂浅滩,长满了浓密的华盖红树林。   盘虬似的树根从水里缠绕腾出,李鲤坐在遒劲粗犷的根系上,花刺随意放在根须丛中亮着莹莹浅浅的光,垂下去的绣鞋有一下没一下尖点着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道碧绿光影像流星一样出现在面前广阔无垠的海面上。   今夜只有一枚极细的月牙,但是漫天的繁星却璀璨异常。   流波山周围的海域风平浪静,浮着淡淡的仙气流光,像是一块纯净的琥珀,关住了天上的辰星。   林惊羽一身白衣,踏在如镜的水面上朝她走来,脚下是倒映的天幕,染着无数星光。   李鲤看着他,愈发觉得这个地方选得很好,身后有茂林蔽天,身前有水天一色,光线虽然不明亮,却足够看得清。   真的,好看到不行。   这处位置全由发达的根须措绕起来,也算的上平整,林惊羽才坐下,一侧头仍是那未曾消减的明亮眸光,自己看得也有些恍惚,不自觉帮她将散在耳鬓的一缕发丝别到后面。   耳廓被他的手指擦过,李鲤觉得有点烫,终是想起来把他见到这里的原因。   伸手在衣襟边缘里面拿出了什么,一条红绳被抽出来,她将贴身挂着的小东西摘下来,招呼道:“脖子伸过来。”   林惊羽见过这块红珊瑚小宝石,而且不止一次,拇指大小,雕刻成红鲤,泛着红彤彤的光泽。   东海淡水的红鲤,也是她。   他伸过头,任她抬起双臂帮他戴上,末了他两指磨着,上面还保留着她的体温,热热的,温温的。   “阿爹阿娘送的,渔村最多的就是东海珍宝,他们都没读过书,字也不认识几个,但知道‘鲤’字祥瑞,会是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字。”李鲤笑道,“不过现在我对他们都没什么印象了,去世的时候太小,后来日子又这么长远,但是这个红珊瑚倒是一直戴在身边做个念想。”   林惊羽认真地听着,也说:“就这么给我了吗?”   “知道你师命不可违,也知道小凡回去更妥当,这儿可是是非之地。但我得等大家一块儿回去,你要是想我的话——”   她冲他灵黠一眨眼,“就让它陪你吧。”   “好。”   他放在掌心握了一下,然后就着红绳塞入衣领,胸口一暖。   “你要是喜欢,我房间里有一尊东海红珊瑚,完整的。”   一整尊,李鲤看着他,龙首峰果然都是有钱人,巡辖山南水北遍交天下人,当真什么宝贝都有,红珊瑚可贵了。   “……可以去河阳镇上找雕刻师傅……”林惊羽正色说着他的想法,话语一迟,“还是我给你雕给你刻?雕什么随你喜欢。”   李鲤看着被他放在一边的斩龙剑,有点忍俊不禁,想到了渝都城里霍霍磨刀,往上扬起手,顺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林惊羽顺势握住她的细腰,搂着人过来,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昳丽的容颜近在眼前。   “你使的最好的就是剑,但是其他我就不敢苟同,你拿的了刻刀吗,还说要帮我雕刻物件,别到时候拿来练斩龙剑法,苍松师伯知道,估计、饶不了……我……”   李鲤声音渐渐褪了下去,觉得自己肯定花了眼,这背景都是树木,怎么他眼睛里还是星海。   细细碎碎,星星点点,亮满了情意。   而且,这片星海正离她还越来越近。   唇上温软,清冽干净的气息尽数送入口鼻,被他轻轻吻住。   海上的夜间,温度不低,和和凉凉,很是舒适。   万籁俱静,只有红树林里禽鸟栖息的声音。   还是,好紧张啊。   怎么会,心跳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了。   李鲤觉得脑袋晕晕沉沉,每次都是这样,说话说着说着就亲上了,偏她还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简直丢脸丢大,温柔小意得都不像她自己。   可是太喜欢了,太喜欢太喜欢他了,根本就不想拒绝。   李鲤被他亲吻的时候总是很乖,特别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林惊羽想,她不会躲闪,也不会拒绝,哪怕呼吸难维持,也是任由他、迎合他。   一开始也会想到吻得太狠太急或许会弄伤她,可一旦触碰才知道,心中的念头只有不断深吻下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凭借的完全是本能。   在唇瓣上湿舐摩擦,撬开贝齿,里面四处扫了一遍,用力的甚至有些弄痛了她。李鲤嘤咛了一声,没有逃,由着他拖住软软的小舌吸着,摄取甘液。   林惊羽从不知道有这样的满足,就只是在吻她。   一记绵长的亲吻,搅得两个人都呼吸不稳,嘴唇还贴着,鼻子也碰着,气息紊乱地交织在一起。   林惊羽复而吮舔完她嘴角边挂出的银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靠在他颈窝里喘气,等好不容易气息平复了点,李鲤才能开口,“回去闭关个几天,你可是答应过我不受伤的人,今天怎么说?”   “小伤。”   “哦,小伤我就不心疼了?”李鲤轻哼了一声。   他收拢了手臂,惭愧说:“对不起。”   “反正很快,虽然夔牛的事情真的不好那么解决,但很快就回去了。她移了点距离,“啵”一声亲在他侧脸下的棱角上,“别太想我啊……”   尾音上扬还拖得有点长,林惊羽喉结一滚,低音道:“……嗯。”   李鲤听着他和她一样急促的心跳,弯了嘴角,心情一片大好。   总不能就她一个人羞涩难为情。   收起下垂在根须下的双脚转而搁在他的腿上,还在怀里蹭了蹭,成功引得他僵硬了身体。   “害羞了?”   “没有。”   “真没有?”   林惊羽钳住她作乱的手,“没有。”   李鲤撇着嘴,就许他肆无忌惮地吻,还不许她调戏一下,“还不让我摸。”   “你别乱动。”   “你在命令我?”   “不是……”   “还不是……”   等等,李鲤胡乱在他怀里碰,反正对方也没真的用力气禁锢她。可是,她摸到了什么,他怀里,什么东西,让他一下子用力握住了手腕。   “藏了什么给我看看?”   林惊羽别过头不去看她,“没什么。”   李鲤把他头掰回来,现在就开始有事情瞒她了,少年不够诚实,还撒起谎来了,“瞒着我?”   “没有。”   “是吗。”她循循问道,“小竹峰里给你包扎的手帕?”   “……是。”   “回去后给你绣条更好看的。”   “那条就很好。”那条就很好,青玉色,碧波纹,银色松叶锦鲤,清雅秀致。   “荷包香囊要吗?”   “我……”   “腰带呢?”   “其实……”   “干脆一整件衣服吧,不给买,我亲自给你做怎么样?”   李鲤每说一句就在他怀里蹭一下,每说一句就离他近一点,这下唇瓣又要贴上了。   谁让他自己跟她承认的,她的美人计对他有用。   贡献一点美色而已,李鲤想,太容易了。   林惊羽看着放大在眼前的精致容颜,心道一失守,只是一瞬间,东西就被她从衣怀里抢过、甚至打开。   李鲤直愣愣看着上面的内容,心里突突地跳,“啪”一下就把蓝皮陈旧的书合上。   脸颊绯红起来,像是火烧起来。   裸身的男女,丝缕不着。   李鲤就是再大咧、再不乱无人前、再自持老成厚脸皮,也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顶多只瞄了师妹们偷藏起来的话本。   男女之间的事,她知道,又不完全知道。   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不是我的,书书强塞给我。”林惊羽将书册从她手里抽出来丢到一边,斩龙剑“嗡”了一下被盖住剑柄。   算是被强行调戏了一把的林惊羽,衣衫被人揪扯得还有些凌乱,但是看到李鲤她的模样,原先心虚又略带无措的他反而镇定下来。   和李鲤,和他喜欢的姑娘搂抱亲吻便是到底了,而这样的事,林惊羽想都没想过,甚至认为接吻都是放肆的。   不知要怎么哄她,以为她被吓到,于是抬起手,将掌心盖在她头顶上,摸着她的秀发,“阿鲤,你别怕。”   身上甚至冒了汗,李鲤深吐几口气,抬眼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黑眸,里面平静无澜,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是这个称呼……   李鲤回过头想想,他很久没有喊过她“师姐”了,好像就是从他说喜欢她开始,他好像再也没喊过。   “谁、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林惊羽摸不清她的态度,迟疑道:“我听文敏师姐这样喊你,水月师叔也这样叫……”   李鲤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一直“师姐”“师姐”的,谁知道他在叫哪个师姐。   又戳了戳他还放她头上的手,“谁让你摸我头的?”   摸头,这样安抚的动作她给师妹顺毛的时候才做。   “我见小灰对书书龇牙的时候,小凡就是这样摸他的。”   小灰。   三眼灵猴。   可说到底,还是只猴子,小动物啊。   所以,他在哄她吗?   容颜清俊,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冷逸的线条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反而有层柔和的淡光。   “书书最唯恐天下不乱,也最爱闹,回去之后我回禀萧师兄,把人押到戒律堂关一阵子,打他一顿,你别生气。”林惊羽英挺着眉目,“或者,你打我也行。”   打他也行……   李鲤笑了起来,林惊羽,怎么能这么让她喜欢。   她摇摇头,使劲摇,拱在他掌心里,等到自个儿头顶都乱了,才把那只手扒拉下来。   稍长的指甲磨着他手里的剑茧,手掌、手指,一颗一颗刮过去。   有抓耳挠心般的痒,像是小蚂蚁,嗒着好几条腿爬到林惊羽心里面,却没有任何想抽手的想法。   李鲤莞尔而笑,“欸,跟我说说,你看过没有?”   “没有。”什么春宫图,什么秽书,林惊羽是不会沾染的,他克己、自律,最大的放纵只因为她,难敌深深的情感。   “文敏师姐说我瘦了,可灵儿又说我胖了,你帮我看看,我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松开他的手,漂亮的眼瞳里氤氲着温柔的光。   静谧的夜里,偶有轻碎的声响从茂林中传来,海水碰着海岸,没有大浪小浪,余响水声。   女子低眉敛目,两手顺上衣襟往外翻,露出白雪香肩,敞开朱红色的肚兜。上面的系绳滑过别致好看的锁骨往上深入细白的脖子后面,下面的顺着丰盈往后。   黑眸一缩,林惊羽伸手去拢她的衣服,却被李鲤顺着抓过按在玲珑的部位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布料,左胸里的跳动急促得乱撞,与他的如雷心跳跳在一起。   李鲤其实也很紧张,摁着他的手,自己也在出手汗,可她面上还是笑着,笑得极美:“师姐居然说我当心被套上一个勾引师弟的罪名,那我就把这些话坐实了又何妨,苍松师伯不还说我是红颜祸水吗……你说,我胖了还是瘦了?”   “阿鲤……”   再出口的声线喑哑暗沉,他的眼神越来越幽暗,甚至于周身漫起了清光,“别闹了。”   “我没闹,我喜欢你啊。”   林惊羽死死抿着唇,浑身上下有燥热的情动难耐,手指用力,是用力地僵住,饶是这样,还是不自觉去握住那曼妙的柔软。   李鲤其实没想去勾引他,让她跟着妖女似的去勾引男人,这样的事情玩笑一下可以,但真出了格她是干不出来的。   想到那晚在破旧的小茅屋里,是就早早对他敞开了心扉吗,拿晕血做借口?没有任何的设防,没有任何的抵触,就是有羞耻感也没让他停。   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   “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把最好最美的都给你啊。”   喜欢他。   因为喜欢他。   喜欢他……   所以想给他……   林惊羽对着她坦荡荡又无所保留的视线,有什么固守的东西,在瞬间烟消云散。   攥住朱红色的布料,往下一扯,两个活结一下子被扯开,白生生的大片肌肤呈现,两团软雪美得令他心底着了火。   红树林发达遒劲的粗大根系盘虬错杂,能够围成一处粗略平坦可实际上却又是凹凸不平的地方,一棱棱横竖弯曲的树根。   长发被树皮勾着,眼里雾蒙蒙的,焦距涣散,她有些无措,连上方透进来的漫天星光美景都没有心思去欣赏。   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就不选这里了,李鲤被他压着,她的衣服乱七八糟地铺开在身下,甚至还有直接接触树皮的,她被硌得很疼,能够想到回去之后,后背上会有青痕和被擦破的血痕。   就如他的吻一样,林惊羽的动作还是有些蛮横得不讲道理,李鲤被他又揉又咬的动作弄得忍不住倒抽了几口凉气。   他的衣衫也敞开,情愫融化下肌肤相亲让李鲤觉得她快磨成他怀里的春水。   她不懂。   他也不懂。   他意乱情迷地又吻上她的唇,就在她的唇边喃喃她的名字,“阿鲤,阿鲤……”   雪白的身体染上粉泽,曼妙的曲线有惊心动魄的诱人,林惊羽就只追寻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双手紧紧箍着她,不断在她身上游移,抚过光滑的肌肤,力量好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永远不分开。   晕晕乎乎的李鲤,压抑的娇柔低吟,终于触碰到什么的刹那有神思清明的片刻。   那是……   挤入她双腿磨蹭的某物,隔着下面还在的、薄薄的衣料甚至陷了一点点进来,炙热地抵着她已经微微湿润的柔软。   再然后,连那唯一的遮挡都被毫不留情地扯下来。   可是……   停了。   林惊羽停了,没有了动作。   李鲤到底是知道林惊羽最后的一条线,他也会帮她守住最后一条线,不会在这里就这么草草地要了她。   可她实在心疼他强忍的辛苦表情,渴求而压抑,下身他抵着她,缓缓摩擦直接接触的硬实让她无法忽略,烫得厉害。   到底,是她挑起来的。   林惊羽心里翻天覆地地挣扎,她不是放荡的人,也不是妖媚的人,这场情,这场爱,绝不是她想逗弄他而故意玩火。   她只是,简单的,喜欢他,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可他又有多舍不得。   好不容易能有点神明,让他清醒过来。   “你别动……”他沙哑着嗓音,汗水从脸棱处滑落,闭着眼睛,不能盛放太极玄清道,会招来人,“阿鲤别动……”   “是你就好。”女声有万千撩人的风情,素手抚上他结实硬朗的胸膛,他看着瘦,实际上身上全是线条分明的肌理,她把垂下来那颗红珊瑚宝石握在手心里,“惊羽,只要是你。”   只要是他,时辰、地域,她都不在乎。   浓重的粗喘未曾停息他的呼吸粗重,林惊羽睁开的眼里仍是闪烁着浓烈的欲望,那样的幽深是要把人吞噬都不够。   某根弦豁然崩断一般,他猩红着眼,上下滚动着饥渴喉结,“你、别、后、悔……”   “不悔。”   李鲤绝不后悔。   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夜晚的星光从树叶间洒落。   斩龙剑与花刺的光莹彻底暗了下去,连同那本陈旧的书册一起,仿佛被遗落。   李鲤在尖锐撕裂的疼痛和冲撞中,身体有颤栗甚至是痉挛。   眼泪从眼角滑落,纤细的睫毛染上了湿润的水光,迷蒙了美目,可她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来,只因他一声声,在喊她的名字。   流波东南是春夜,有地方却是寒冬。   深林里,幽暗夜色,寂寂冷风。   挺拔若苍松的人等那鬼魅的黑影消失良久后才对另一暗处的人开口:“没想到,以朱雀使为名的一叙,还真能在东海见到你,我可是听说朱雀使相帮正道被鬼王囚于狐岐山。”   “我也没想到,你会背叛青云。”   苍松冷哼一声,回过身去看从黑暗阴影中走出来的蒙面女子,“什么是背叛,当年有人从未背叛,却被扣上勾结魔教的罪名。看到今日碧瑶和张小凡,朱雀使可曾想到当年旧事?魔教行此举,可不是第一次了。”   幽姬面若寒霜,清丽的眼眸里满是讽刺,“你觉得这样的说法我能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苍青色大衣袖下的拳头捏得“硌硌”作响,苍松阴沉的脸上似浸在玄冰寒潭里,“他怎么死也轮不到你说话,你是他这一生的污点,污点!”   冷峻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幽静的密林深处。    女子面纱下的脸色煞白,白得异常,幽姬怎么也想不到,万剑一的死讯封锁数百年,如天音焚香等都尚且不清楚究竟为何,而青云领袖们公认的判死原因,竟然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无论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离开,背叛圣教,背叛兄弟手足。   可不是她,不是她。   “蛮荒明月沙似雪,可我只爱青云水中月。”   “水中月?”   “她的名字叫水月……”   幽黑的森林,光线晦暗。   苍松不愿多留,看着幽姬黯然伤神,嘴角只有冷笑,不愿多留转身离去。   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女声低沉:“无论他为什么死,他都只会为了青云。死了一个万剑一,你难道还要再毁一个林惊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管理员,求放过……快,跟我一起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又起惊澜   李鲤还没溜进营帐,正好碰上陆雪琪出来,立马对师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其拉到一边。   此刻刚升起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冲淡山南的清冷晨色,万物镀上金色的光晕。   “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师姐一夜未归,陆雪琪有些担心,睡也没睡踏实,于是想争取在文敏大师姐起来之前去把人找到带回来。   “大师姐呢?”   “鲤鲤师姐你子夜过了都没回来,大师姐碍于燕虹师姐在不好发作,也担心事情一闹大对师姐你不好……她睡得晚,还没起。”   李鲤点了点头,事实上,她就是抓住这一点才敢大晚上跑出去。   心系姐妹在这方面,小竹峰大师姐文敏,比起她只会有多不会有少,就如齐昊能帮林惊羽兜着一样,文敏也会帮她兜着,就是可能,事后有点麻烦。   “师姐你……”   “没事,海边靠了一晚,有点冷。”李鲤摸了摸脖间被她重新拿回来的青玉色丝帕,身上密密麻麻遍布红紫的吻痕,更有青紫的掐痕。   话语内容半真半假,她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看出来这事儿?开玩笑。   要是苏茹师叔在这儿,说不定能瞧出几分她的不对劲来。   毕竟,李鲤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略显苍白了。   毕竟,李鲤的嗓音实在有些沙哑,略显干涩了。   “那师姐进去躺会儿吧。”陆雪琪不疑有他,清丽无方的容颜上划过一抹担忧,只当海边更深露重,师姐受凉了。   临时搭建的营帐其实很简陋,物资从定海庄带过来,司徒逍乐得帮正道的忙。   而所谓的床榻、坐榻等,实际上只是劈树折木堆起来,上面盖一些柔软的藤草再铺上一些布匹罢了。   李鲤进去的时候看到燕虹起来了,两人目光交汇,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燕虹也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对方话不多,也不会多管闲事,再者,李鲤自信自己的表现,坦坦荡荡、落落大方,挑不出一丝局促不安。   就像现在,动作轻柔帮田灵儿掖被子。小姑娘还睡得很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小凡做的好吃的,还是垂涎齐昊的美色,嘴角都流出口水来,于是李鲤又拿她盖在身上的衣服袖子帮她擦嘴角。   美丽的少女啧吧着嘴,而弯下身来的李鲤俨然一副好师姐的模样。   再譬如,她又到了文敏那边,替师姐掖被子。即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腕,那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大师姐肯定早醒了,而情理之中的,手还是松开了。   做完这些,李鲤很满意地再次去看那一身玄红似火的恬淡柔媚,燕虹冲她一点头,往外走去。   很好,焚香谷的这位年纪差不多大的不知该叫师姐还是师妹的同道,看轻不了她,该怎么看还是怎么看。   而听说,南疆风俗民情本就比大讲礼乐的中土要开放。   终于躺到了那属于她却还没躺过的地方,李鲤侧身向内,身上被盖着一层绵软的布料。   “不舒服吗?”   “受凉了。”   “该。”文敏放低了声音,“吹海风吹一夜。”   其实李鲤很想说,东海岸有茂林,他们又算得上是贴着海平面,海风小得很,甚至无波无浪,就算有一点水痕那也只是浅浅的褶澜,然而文敏下一个问题从身后上方传来,不由地心中一紧。   “没吃什么亏吧?”   师姐所谓的吃亏,无非就是说她有没有被占便宜之类的。   可她能说她把整个人都交出去了吗?而且做下的云雨之事还不止一次,几重巫山。   师姐要是知道,得把林惊羽大卸八块。   “我和他都孤男寡女相处数月了,师姐这才问我……是您说我勾引师弟的,所以该问,惊羽吃亏了没有。”   文敏显然被她的话气得不轻,低骂了一句“不害臊”后转身就出去了。   不大的营帐里面,只有田灵儿轻轻均匀的呼吸声。   李鲤是再也坚持不住,放软了一直在紧绷的神经,整个人处于想蜷缩又卷不起来的状态。   好酸——   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酸的,手酸,脚酸,要知道她刚才站着,双腿都在打颤,根本并不拢,要命的是,腰还酸,被撞得快断了一样。   更加是好疼——   下身到现在还一丝丝抽着,粗大的异物进入体内,柔嫩生肉被摩擦,细细碎碎痛得像针扎,便是那饱涨满实的感觉也着实难受得厉害。   “阿鲤,对不起……”   混蛋,这时候道歉,早干嘛去了,你就只顾着自己尽兴。   混蛋,林惊羽这个混蛋。   能别这么乖吗,曾书书都把书给你了,你就不会看一眼?   男人,果然是兽性的,哪怕是清冷自持的林惊羽。   知道他也不经人事,动作不会温柔到哪里去,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他这么横,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地使劲捣腾,恨不得把她揉搓进身体里,这么莽撞又粗鲁。   而她只能在他身下承欢,嘴里吐出支离破碎又诱人迷乱的吟声,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嗓音也越来越哑。   现在想想,耳根子复而烧得滚烫,估计是要红得滴出血来。   怎么能用那种呜咽的哭腔去求他呢?   活像一只小奶猫咪呜,挠得人心肝都颤动,千娇百媚。   也难怪他不停,停不下来,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其实李鲤与所想差不多,林惊羽是真的停不下来,真的不想停下来。   他喜欢的人,愿意把一切都给他。   女色误人,他能够理解为什么世人都这么说。   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美丽的身体让他沉沦,玲珑的身段让他着迷,多年的修为与定力,在李鲤面前消失殆尽。   林惊羽知道自己的力道太大,也知道她的身子承受这样一波又一波近乎疯狂的欢爱会有些勉强,毕竟她也一样,一样未经人事。   身体里火烧得太旺太热烈,他也疼,只能发了狠地去要她,就算她的处子血淌下一度让他心疼万分,也抵不过情不自禁。   她娇娇娆娆的吟吟,软软糯糯就像在跟他撒娇,一声又一声酥麻地渗入脏腑,在他心尖上揉抚。   是她,唯有她。   “阿鲤,继续下去……你乖乖……”   乖什么乖啊,真拿她当小猫当小女孩哄啊,当然她不会承认的是,她很受用。   于是李鲤第一次开口求人,她第一次开口求人就那么不成功,别说林惊羽没拿那些意乱情迷的求饶声当回事,就是她自己,也扭着腰、拱着身体缠上他,去求他的疼爱。   这些求饶,求他爱她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身体力行地践行。   李鲤到现在还特别难为情地想,到后来,怎么能求着他要她呢。   这事,果然由不得人。   在疼痛和极乐的边缘徘徊挣扎,他离她那么近,她也离他那么近,是那么喜欢那种的交融相濡的感觉,被他清冽霸道的气息全部包裹住,酸麻入骨。   都给他了,不管是心还是身体,什么都给出去,就这么被他吃干抹净,还是自己上赶着,想想也是害臊。   所以刚才分开的时候,李鲤想了又想,还是把本被冷落了一整晚根本没有用的书,让它在东海水里好好泡个澡。   这种事什么的,大概做多了就好吧,谁要让一本破书去教惊羽啊,她,她反正就是最能让他懂得的。   耳边已经响起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里面也有动静,她还听到了灵儿咕哝的声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昨晚就回来了?”   李鲤眼皮越来越重,浑身酸疼让她只想滩软。   意识渐渐模糊,李鲤想起今晨的海边。   朝阳似火,红日徐徐从海面上升起来,天空霞光万道,光彩夺目,无边无际的碧海上波光粼粼,有墨蓝色的大鱼跃出水面,打起白色晶莹的浪珠。   “鲸鱼。”她笑着指给身边的人,“看,那些鱼跟你的名字一样。”   他抱着她,低头吻了她的黑发,清峻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喃喃道:“阿鲤……”   她不知道,在她睡意正浓的时候,确实又有一个吻落下,落在她的脸颊上。   清峻的眼里,柔光似海。   能够瞒天过海的人,不只有李鲤,林惊羽也能,而对象,还是曾书书。   当他这个兄弟绕着他打转时,他就知道对方又要调侃些什么。   “兄弟,辛苦你巡防东南岸,让我轻松了。”   “我一会儿就要走,来了这趟总得做点什么。”   曾书书笑了,别在腰间的折扇“噌”一下打开,倜傥又风流,“那你跟我说说,你和李师姐昨晚上干嘛了?”   昨天齐昊过来找他聊天,曾书书就知道不对劲,到点儿了还拉着他说话,说的还都是异闻录。   两个大男人晚上围着篝火从,谈异闻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真,接下来就听人徐徐道说:“惊羽替你,你去休息吧。”   曾书书之所以是人精就在于,寻常人觉得正常无比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拐过七八道弯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哦……跟李师姐偷偷幽会去了吧。”   本来事情特好解决,他都想好了,差不多等到子时的时候他再偷偷跑到海岸边上去瞧一眼。   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调侃一把林惊羽也是好,这下他总会害羞了吧。   然而,他不得不说,齐昊之所以能坐上萧逸才之后第二把交椅,不是没有理由的。   护犊子,人齐昊师兄也是护犊子的人。   “你上次强塞给明阳师弟的春宵图他还没还你吧,在戒律堂里,还有他签字画押的证据。你知道的,大师兄最喜欢长门乖巧温驯的十八师弟,因为他从来不会说谎话。你第一次看这种东西几岁来着,才十一二岁吧,得亏了大师兄把事情压下来。”   可不是亏了大师兄。   曾书书被打得一个月都下不来床,狠啊。   而齐昊这个变着法威胁人的人,这样寻常就会睁一眼闭一眼八面玲珑的人,将来真能执掌好整个青云最庄严神圣的戒律堂吗?   于是现在,曾书书还没等林惊羽回答上一个问题,就大竹篓把昨晚跟齐昊的对话倒了,他拍着兄弟的肩膀,弄眼到:“考虑一下,我觉得你比齐师兄合适,想掌管戒律堂吗?”   林惊羽拧着薄唇点头,“那我回去之后跟萧师兄提一句。”   曾书书倏地睁大了眼睛,林惊羽这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如果是真的,不对啊,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假的,也不对啊,他不是会说笑的人。   “说你想掌管戒律堂。”   噢,原来话还没说话,等等,“我想掌管戒律堂?”   “原来你真的想。”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林惊羽居然一本正经地能够说笑他了。   曾书书大受打击,眼睁睁看着林惊羽挺拔地从自己面前走过,一身白衣,俊朗清逸得是神仙画里的人。   “对了。”这个帅得不行的人转过头来,如画的眉眼如雪清冽,“你要有这个想法,就得以身作则,所以你的那本书替你销毁了,下次注意点。”   注、意、点……   你大晚上跟女孩子私会你怎么不注意点?   等一下,你还没说你们干嘛了一晚上。   曾书书默默看着他朝小凡那边走去,又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很是明媚。   一定是李鲤师姐教他的,话里话外都让人堵的不行。   其实,曾书书只想看兄弟变个脸。   恼羞成怒的样子多可爱啊。   他可没真的想过,林惊羽和李鲤还真能破礼出格了不成,顶多就搂搂抱抱亲个嘴什么的,最多最多看看摸摸什么,最后一条线还是能守住。   当然,曾书书是不知道,两人根本没守住。   而有一点他也没猜到,关于怎么打发他。   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林惊羽再怎么样都能把好事的人打发了,大不了打一架。   李鲤醒来时已经过了午后,第一时间觉察到脖子上封了青云真法。   “对不起不能照顾你,好好休息,我们青云见。另外,你太瘦了。”   传声决,被他封在了丝帕上,原来他还是放不下她的状况。   林惊羽没有意外地,还是提前跟苏茹走了,与张小凡一道。   走了好,这儿可是是非之地,李鲤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万剑一”了,也不想再听到什么“兄弟”来“兄弟”去了,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冒出来什么“贤侄”、“侄子”之类的,太闹心了。   所以昨晚,昨晚就当是她哄他开心吧。   太瘦了,太瘦了难道硌得他不舒服吗?明明就很满足,满足她不该瘦的地方。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以后多吃点。   李鲤没能在这样的甜蜜安罄中多沉浸一会,几乎是转瞬间就冷了神色,御起法宝流光而出。   有多少人是料想到的,至少正道这边都没有想到,夔牛这么快出现,比他们估计的时间,提前了近一个月。   地点不是在魔教重兵压阵的山北,而是山南。   仿佛突然而来。   水天一色的澄净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大家再跟我念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腥风血雨   沉涛怒怒,狂风冷冷,天空之上凝成如这大海一样一望无际的黑云,压低翻涌,暴雨如注。   海滩上正魔交战,不显山露水隐在山北的魔教众人终于倾巢而出。   田不易、苍松两人与一黑袍加身、银具遮面的身影斗得不可开交,可那矮胖的宽大身躯心有不定,恍惚间露出缺口,幸得苍松及时补救。可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以二对一,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优势。   曾书书在他们三人身侧,于一处黑雾重重的诡谲阵法里穿梭,纯净紫光晦暗不明,被重重锁住。   诸如宋大仁、齐昊等正道弟子与纷涌而至的魔教众人厮杀,仙家至宝的耀人光彩染上肃杀之气。   冰与火,齐昊手持寒冰,出手招招狠辣,比以往更要人性命,数万冰棱破风而去,凝结锋锐冰墙,让人身处极北苦寒之地的冰原;而同时,李洵仗九阳尺,熊熊烈焰,纯红之火,带着烧尽一切妖魔的气势,张牙舞爪。   虎啸风生,十方猛虎张开血盆大口,脚踏血泥,宋大仁与法相等天音寺人一攻一守,金色佛光飞舞起佛家真言。   杜必书与石头等人闯进满是蝮蛇、蝎子、蜈蚣的毒阵里,与秦无炎进行较量……   而这些落在李鲤眼里不过是几眼,确定文敏师姐还游刃有余与碧瑶过招,她抬头看去,瓢泼大雨打湿衣衫。   一头青苍色的如牛奇兽在半空中挣扎,被无数道重带黑影的红光团团困住缠绕,只一只巨硕大脚不停地挣扎。   “吼——”   “嗷——”   “吼——”   声声尖锐刺耳的吼叫声划破苍穹,每一下都彷佛震动了流波山,震动了整片大海。   而在它庞大身躯前,一水白一红粉两道渺小的身影正苦苦支撑。   是了,今日巧不巧的,是她们巡视南岸。   传闻夔牛出海,水漩涡、风漩涡,超越自然之力,那是洪荒的俯瞰众生,陆雪琪和田灵儿自然难逃此劫。   两个太极图案忽深忽浅地亮着,天琊神剑与琥珀朱绫暴涨出强盛的光芒,而那本该在齐昊手里的六合镜悬在两人头顶,护着青云人,也挡着奇兽夔牛疯狂的攻击,不分正魔,对所有人的攻击。   李鲤御起花刺飞身而上,是困龙阙,在小池镇里鬼王使出来过。   庞大的红光之中有黑气窜动,而这个比当时的威力强大数倍,再加上夔牛,上古神兽夔牛居然在源源不断吸收陆雪琪和田灵儿的真气用于它自身的逃脱。   水白衣衫的女子仗剑那手不知何故被鲜血染成血红,使得天琊威力大打折扣,否则以她的修为,再加上法力大为精进的田灵儿,又有这多至宝在手,至少能让她们逃出来。   李鲤定睛一看,田灵儿腰际也有血水滑落,只因她里身红衣,所以看不太出来。   是咬伤。   夔牛的咬伤。   这畜生,在天罗地网中,竟不懂人心人性。   暴雨打在李鲤因焦急而青白的脸上,顺着脸颊往下,长发披肩而下,在凄冷的风中,就是湿透也飞舞。   花刺尖锋运起水色的清光,巨圆的光晕从一个太极图案上散发出来,“嘭!”   李鲤晃了一下身体堪堪稳住。   鬼王施法的程度不断在加重。   他意在夔牛,要耗尽夔牛的神力将其驯服,可陆雪琪和田灵儿的人身哪里比得上洪荒神兽,再那之前若还不脱困,性命堪忧。   夔牛,就是此流波山之行,最大的变数。   李鲤在空中旋了一个身,闪电霹雳,雷鸣轰响,与夔牛的疯狂一起在大海上炸开。   细细的法器陡然间放大,形成一个冲天大柱,耀眼非常。   所有力量都蓄在花刺之上,形若天剑,欺霜胜雪的容颜冰冷如冻在冰川的珍珠,有种冷艳绝色的清傲。   脚踏七星方位,口中的决句在杀伐与嘶吼声中音量并不大,说一字湮没一字,然而那道柄巨刃还是毫不客气冲红色光幕而去。   师姐妹默契相甚,差不了她和林惊羽的,内外相作,天琊剑蓝光猛然暴涨,努力将红光撕裂一个口子,琥珀朱绫打出一缎。   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田灵儿惊慌的声音从困龙阙中传来,“师姐!”   李鲤清楚感到有一股疾风从后面扑来,似排山倒海般。   “砰!”   那一瞬间,她听见右肩骨碎裂的声音,从那一点疼到她半个身体都麻木,喉咙口漫起腥味,鲜血淌着嘴角滴落。   何止是肩骨,身骨、脏器、经脉……   “嗡——”脑袋晕眩,眼前一阵一阵黑。   有神兵利器,强大到她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也强大到可以闯入神剑御雷真诀的施法。   真决只施到一半,施法到一半的真决根本打不中困龙阙。   惶惶天威,那是李鲤运转起十足十的太极玄清道使出来的青云无上真法,剑形御着集中起来的天雷滚电,因为施法人的损伤,在空中轰然失去控制,一小部分被鬼王操纵的困龙阙化开消失,更多的,首当其冲就是李鲤。   “师姐!”   “师姐!”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从红光阙中的映照下,看到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闲信身影。   一个古拙的小鼎近距离接触困龙阙,红光血染了整片黑暗的天空。   伏龙鼎。   鬼王。   难怪……   鬼王宗主的儒雅外表下,是对他们这些小辈的不屑,李鲤在小池镇能成功一次,是他没有起杀心,没有出全力地逗弄他们玩玩,所以不可能再让他们成功第二次。   就算只想要夔牛,魔道一方枭雄的威严,也不容有任何人挑战。   淡青色萝裙猩红衣衫,血水混着雨水“哗啦哗啦”往下落。   倾盆大雨冷漠又无情地从九天之上打下来,美丽的容色惨白得几乎透明,黛眉痛苦地颦蹙在一起。   直接被伏龙鼎砸中,伏龙鼎又算什么,李鲤什么时候看得起过除青云以外的东西。   只是神剑御雷真诀,又承担了有七成的神剑御雷真诀……   女子撑了一会儿,终是不支。   从半空中跌落,直直坠下入海。   “嘭!”   重创之下,李鲤这一下呛了好几口海水。   浮不起来,也游不起来。   海水涌动,滔滔怒浪翻滚。   “吼——”   龙吟长啸,三道不一的清辉如长虹经天,在空中划过弧线,如惊雷,似急电。   其中一道玄青色光芒闯入了那暗红色光影,在陆雪琪、田灵儿身前形成一道青色光盾,青光中锐芒闪动,浮现出一个太极图案。   “张小凡。”万人往温和的脸上隐隐然有御万众之意,露出一丝冷笑,反手鼓起大炮,挡下另一侧而来的凛冽的杀气,“林惊羽。”   “铮!”碧绿的剑芒如同觉醒的怪兽一般,一分一分地缓缓向外开始膨胀起来。   在困龙阙中的陆雪琪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雨水打在她的肌肤上,淡血衣衫蒙尘,增添了几分凄艳,她艰难地开口:“快,师姐……”   白色花朵飞舞,底下碧绿色的身影渐有吃力,与碧瑶交战的人是文敏,那陆雪琪叫的“师姐”,林惊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瞬间得到证实。   田灵儿的哽咽道:“师姐掉下海去了,鬼王……”   摄魂清光大盛,“这里有我。”   四目交汇,林惊羽飞身向下,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有一道清光从半路横了出来,硬生生将他挡了下来,斩龙神剑豪光流转发出锐声,将这团清光逼退了几分,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止住。   脚下的海面,竟然布满了结界。   青龙也着了一声白衣,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林惊羽的身前,右手衣袖下,乾坤清光戒光芒闪动,“再来一局,如何?”   “你找死!” 容色冰寒,手中斩龙剑高高举起,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杀意也渐盛渐烈。   青龙冷笑一声,迎上那奔腾而来的剑芒。   他道行极高,身为圣教四圣使之首,纵横一生数百年也不过败在万剑一手中。   而小池镇的那场斗法,是他低估了这个正道小辈。   那场斗法成就了林惊羽,也让他吃了不少笑话。   青龙明白,若他今日仍然败了,那么从此以后就再无击败他的可能。   “你真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妖魔者,杀。”挺拔身形一动,斩龙剑凶然而至,当面劈下碧光再起,灿烂夺目。   青龙抬手,两样九天神兵,毫无花俏硬生生地撞在一起。   比修为,比道行,这个年轻人断然拼不过他,只是……   这种性子,坚毅执着,远非常人能及,也不知道有什么是能够摧毁他的。   这个年纪,不知比当年的万剑一小上多少,苍松为了培养他,还真的——   煞、费、苦、心。   长龙狂舞,将天际所有的光芒卷起撕碎,风云雷电嘶吼不休,无数的压低残云被席卷而上,深邃的黑色如无底深渊,冷冷地笼罩林惊羽周身。   他救人心切,每一招出手都要夺人性命。   清冷的脸上有腾腾杀气,巨大的力量不断凝聚而出,由斩龙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幻化出来的青碧色的透明长龙狰狞可怖。   所有的黑气肆意喷薄同时也倒卷而回,死死将斗法的两人锢在九幽地狱。   青龙被猛烈的攻势打得处处受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防守应付起来竟也有些不逮。   他本身就是为了牵制林惊羽,事实上,在这南岸的这些人,何尝不是在牵制,等的,就是鬼王将夔牛收入囊中。   “当——”   “当——”   “当——”   有低低梵唱,从小变大,瞬间响彻天地!   所有在血战中的人都分出心去看夔牛那里的情况。   然后,惊异无比。   灿烂的金光从张小凡身上喷射而出,直令人无法目视,如漫天的佛焰燃烧一切。   大梵般若。   与法相法善等人使出来的一般无二。   而在张小凡身后,陆雪琪破阙而出,宛如神女,化出的太极图案与那金色的佛家真言中另一个图案相合,那分明就是太极玄清道。   李洵与燕虹挡下所有对齐昊的攻击,他飞身而上,接下从困龙阙里挣扎出来的田灵儿,伸手将六合镜放在她胸口。   不过是瞬间,林惊羽屏息凝神,专心对付眼前的人。   小片刻的功夫,两人拆了数百招都有余。   黑气的最中心处,猛然迸裂出一道炽烈之极的璀璨绿芒,青龙觉得眼前一痛,竟是无法睁目直视这道光辉,随即只听无数破裂声、嘶吼声、清音锐啸声全部夹杂在一起,如一场纷乱而狂舞的大雨,汹涌落下。   青龙瞳孔一怔,心里想道,青云当真了不得,各式各样的真诀每见一次都是一次经验。   而这斩鬼神,还真是与他们魔教之人关系匪浅。   碧绿的耀眼寒光映衬着施法人眼神冰冷,瞳孔深处有憎恨,仿佛渴望着手下寒芒下迸发出鲜血。   杀伐之气大盛,青龙全力一击,想凭借自身所有修为抗下斩鬼神。   可出乎意料地,斩鬼神真诀施出却在空中顿住了。   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   抓住这个机会,青龙脱手而出手上清戒,直逼林惊羽胸膛,本该让天地匍匐的招式,威力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   林惊羽一声闷声,结结实实挨了魔教一等一高手的全力一击,鲜血如泉涌,而他手下的动作,剑势依然凌厉之极,却直接将那水波浪潮上的结界光幕劈开了一道大口,与海里什么光芒相映,然而迅疾掠去。   青龙收起清戒,回过身看到对手已经将一根水青色的细刺握在手里,怀抱着一个女子从海里出来,脚上踏着碧剑往岸上飞去。   有意思……   若那位姑娘刚才就在自己身后的海域里,有他在前抗下斩鬼神,必然伤不到,可林惊羽还是停了,故意削弱真决吗,担心有任何伤到她的可能。   刚才那一招——   青龙眸色暗沉,青云的不世奇才,可不是只有万剑一一个,不过几十天,与小池镇上的林惊羽,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是个祸患。   雨还在下,怀里的人浑身冰冷,长发被海水冲散,贴在她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看上去毫无生气。   鼻息全无,脖间脉息微弱异常,几乎探不出来。   “阿鲤,醒醒,你别吓我……”   林惊羽现在懊悔到想要要挥剑自尽。   他不该信她。   他为什么要信她!   认为她能保护好自己,认为她能照顾好自己……   他怎么就这么离开了,怎么就能相信她!   林惊羽都不敢用力,能感到她身上筋骨碎裂了很多,整个人就像一个破碎的精致娃娃。   “阿鲤,快醒过来,阿鲤……”   张小凡和陆雪琪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夔牛长吼一声被万人往收入伏龙鼎。   “我们走!”   魔教教众全军覆没、血流海岸,而鬼王这一声命令,叫的只是寥寥几人,青龙与秦无炎率先跟上。   苏茹心系女儿的情况,不愿与幽姬再有过多纠缠,当即就罢了手。幽姬扯过还不愿走的碧瑶,运起朱雀印就离开了。   曾书书终是破了鬼先生缠上鬼道之术的法阵,震得那黑衣银面的男人斗篷裂碎喷出一口血来,被田不易赤芒一剑穿透了肩胛骨。   轩辕剑泛着傲然冷芒,他擦干嘴角的血迹,冷笑说:“再玄妙也逃不开奇门遁甲,不过如此。”   没人注意到鬼先生离开前,与苍松相视的那一眼。   林惊羽抱着李鲤,耗着自身功法输入她体内,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成不够,那就再加一成,他自己的伤不算什么。   好不容易能够感知到她身体里丝丝游走的真气,他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只怕是胸口的肋骨被乾坤清光戒打得已断了几根,伸出一只手去摸,幸而那衣服里一颗小小的宝石,没有碎掉。   文敏见到师妹像苍白的尸体一样躺在林惊羽怀里,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幸而宋大仁一把将人扶住。   “阿鲤!她怎么样?”   林惊羽才一张口就有如注鲜血涌出,宋大仁见状立马帮他点住了全身各大重穴。   曾书书走上前,清隽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你就别说话了,自个儿都伤成这样……”   重伤至极的女子悠悠转转地,有醒来的趋势。   昏昏沉沉的疼痛中,李鲤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那一大片的猩红,说出来的话也是气若游丝:“你怎么、怎么又受伤了……”   他怎么又受伤了呀,不知道她要心疼的吗?   怎么就回来了,回到这里来,不听话的孩子。   她的生机让林惊羽一时间无比心涩,他自己也是狼狈不堪,隽毅的脸颊上腮骨咬得很紧,密密的冷汗大颗滴落下来。   他甚至是红了眼眶,“对不起,你吓死我了……”   吓死他了。   他从不知道人生有这样的惶恐。   如果他们不是在定海庄又留了一会儿,如果他们一早就离开东海海域,李鲤是不是就要葬身东海了。   “你……”她伸出手去够他的脸,怎么还要哭呢,不嫌丢人啊,“你看,幸、幸好有些事情……如果我死了,那、那我会有多遗憾……”   还好花刺一直护着她,东海里,有那么一刹那,李鲤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亡的迫近是那么清晰。   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想的就是,如果现在就要死,那么幸好,幸好把能给的都给他了,她于这场儿女情长,没有半点保留。   纵然他以后会还会遇到千千万万的人,说不定会有另一个姑娘让他动心,可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不会忘记,对不对……   只有林惊羽一个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面像是被谁捏了一把的那种疼,是她,是她捏的,实在疼得不行,而她虚白的笑容,更是扎人似的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都丢了半条命,就该把她放在青云山上,别出来了。   有很多话想要说,这会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不敢把她抱着紧点儿。   “……东海才困不住我,我当年……”   “呸!”文敏真想打她,“还敢提当年!上次从东海回去一身伤,这次回去还是!”   李鲤虚弱地笑笑,“看来我跟东海有仇,那再也不来了……”   这个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林惊羽拧着眉,承受着全身的痛苦,终于挤出一句话:“好,不来了,你就好好待在青云山上。”   “伏龙鼎……”陆雪琪被张小凡扶着走过来,白衣滴着血,“还有失去控制的神剑御雷真诀,师姐伤得不轻。”   张小凡开口:“先去定海庄。”   李鲤不想让大家担心,纵然她实在是难受得很,也还能继续开玩笑:“这下可不是反噬了,我一定是青云史上、第一个,第一个被自己的神剑御雷真诀劈到的人。”   “你还有有脸说!是谁告诉我现在用神剑御雷真诀用的可溜了……”文敏又开始骂起来,小竹峰最以温柔著称的大师姐,在骂人,“……等回去之后,看师父怎么罚你!”   “师姐你注意点……注意点形象啊……”   此情此景,曾书书摇头笑说:“是啊是啊,李鲤师姐果然骁勇,青云传闻里,师姐可是无比凶悍的夜叉,多少师兄弟怕的很呢。”   说着,他便要从林惊羽怀里把人接过来,不料对方拒绝。   “我来。”   李鲤觉得神志在一点点被剥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问他:“能抱得动我?”   “抱得动。”   这样的回答,真好。   李鲤安心靠在他怀里,合上眼。   “师父,苍松师叔,先让师姐们去定海庄疗伤。”张小凡请示田不易和苍松。   田不易看着女儿好歹能够在齐昊怀里站立,妻子也没有大碍,心中松了一口气,“受伤的人先走。”   “是。”   林惊羽抱着李鲤站起身来,苍松深沉犀利的眼神里晦明难辨,最终叹了一口气,“去吧。”   他是教不了他什么了。   分出神来看得清楚,若青龙全力抗下斩鬼神,就是不输、也绝对赢不了惊羽。   几年的时光,还不如跟李鲤在一起的几十天。   林惊羽走到今日,他已经教不了他了。   未来的路是正是邪,是善是恶,就看惊羽自己的造化。   而苍松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还怎么教徒弟……   林惊羽走的时候,不放心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张小凡,好友只冲他点了点头。   御剑而起,怀里的人又昏迷了过去。   大梵般若……   小凡,三家功法,魔教天书尚且事出有因,大梵般若又怎么解释,如果是普智教给你的,那你可知身怀二法故意隐瞒的下场是什么吗?   你身上的太极玄清道是要保不住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李鲤受的伤让他觉得害怕,可是另一股害怕——   法相目送他的目光那样悲悯,到底是为了什么?   苍松与大力尊者以及东海诛仙岛的修真道友简单寒暄了几句,相互告辞,又对天音寺和焚香谷的小辈们开口:“既是如此,大家先去定海庄修整一下,不日便回青云。”   “是。”   “是。”   田不易冷冷地看着座下还留着的七徒弟,“张少侠方才一手大梵般若功法好生惊艳啊,不知师从何人啊?”   清秀的少年惨白了脸色,身侧受伤的女子没走,仿佛要给他力量一般,与他并肩而立。   天音寺小辈的和尚们均是有所怒气和不解,本门佛法竟让佛门之外的人学了去,法善刚想讨一个说法,却听自家大师兄清声开口,“阿弥陀佛,张小凡师弟,本就是我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普智大师的俗家弟子,会大梵般若有何奇怪。”   “什么!”   血色僧袍下的人无一不是色变。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张小凡看着怒不可遏到说不出话来的恩师,跪了下来:“师父,在您之前,我确实叫过普智圣僧一声‘师父’,回到青云,弟子甘愿受罚。”   天朗。   气清。   若不是满目的尸体,仿佛适才的腥风血雨不曾有过。   此次交战,明面上看起来旗鼓相当,魔教虽然收走了夔牛,可也几乎死了全部到东海来的人。   但是正道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对方用的还是人海战术,死掉的,不过占了一个“人多”,真正有本事的,都全身而退了。   人心离散,神兽现世又猝不及防。   这一仗,实际上是正道败了。   而等待正道的,又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再也不会爱了……你们都懂的。 ☆、青云公审   李鲤是清楚自己的伤情的。   看着渗人,实际上……   好吧,实际上真的很渗人。   用田灵儿的话来说,“差一点就药石罔效了鲤鲤师姐……”   药石罔效,哪儿就这么夸张。   李鲤没有那么弱,她这三十年又不是只在小竹峰当个打杂的,哪儿还能跟当初一样,即便受的伤比当初严重得不知道多少倍。   她不是软弱的人,这样的伤搁在她自己身上,只要熬过了最要命的关头,过了这之后,只要她还有力气,就能咬着牙自己撑回去。   李鲤虽然昏昏沉沉,但也能够听到苍松师伯和田师伯训人的大嗓门。   “谁让你停了,为师有教过你停吗!”   “不知所谓,你居然敢对魔教的人手下留情,胡闹,胡闹!”   “你知道魔教是什么样的人,今日你把软肋曝露给他们知晓,是要等来日他们拿住你咽喉吗?”   “乾坤清光戒是这么好挨的!你不要命了!”   包括林惊羽回师长的话,她也听到了。   “既然这样,师父,田师伯,弟子甘愿受罚,我给师姐疗伤带她回青云,不用假手他人,而我自己的伤就等回去之后再说,我能撑住。”   真是倔强得、九头夔牛都拉不回来吧,谢绝了所有人给他以及给她疗伤的想法。   他是想要靠自己,靠自己保护她平安无虞。   不过李鲤有清醒的意识后也后怕地想,如果林惊羽、张小凡他们没有折返回来,流波山一战,又会怎样。   “那你该感谢苏茹师叔,是她说要拜访一下司徒庄主,感谢他对小凡的义气相助,因此我们才在东海多停留了一会儿。”   “是吗,我还以为你跟我心意相通,知道我出事了才回来的。”   “看到变天了,所以第一时间选择回去,御剑在海上才感到你出事了。”   “哄我开心啊,小凡或许能感知到雪琪出事了,毕竟有噬血珠和天琊的相生相克,而你,你多半也是斩龙告诉你雪琪和灵儿出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来渝都救我,实际上是因为琥珀朱绫的示警。”   “没有,我是真的感到你可能出事了。”   纵然李鲤说的是真,确实有青云法宝的特殊感应,可也不是天琊剑,不是琥珀朱绫,而是花刺,它也是了不得的法宝。   或许别的大多因为神器强大,所以主人不得不强大才能与之匹配。   花刺相反。   它因主人的强大而强大,灵性更甚。   然而林惊羽也没有说谎,那种感觉与神兵利器无关——   他就是觉得不安。   很直接又很纯粹的不安。   定海庄里,清风灌入窗棂,李鲤枕在林惊羽肩上,感受着温凉深厚的功力为她一一抚平体内的创痛,听着清冽如碎玉一样的男声静静地说:“阿鲤,我带着你回青云,萧师兄能做的我也能做,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   自然是好。   对着林惊羽,她会说“不好”吗?   只是,这样的关头提到萧逸才。   唔,让她想想,是不是他的别扭劲又上来了,可还没等到她在伤痛的折磨下想明白,就听到他继续说:“不关别人的事,只是能够想到你当年……别怕,以后有我在。”   有他在。   好,有他在。   于是一路上五日,到现在回到小竹峰,已经能够觉得——   活过来了。   尤其还有,三十年一直和师父僵持不下的冷战,终于得到了解决。   水月漂亮的杏眼里情绪复杂难辨,她对这个徒弟不可谓不宠爱,一面恼火她的懦弱和不争气,一面又实在心疼她心里过不去的那个坎儿,如今看到她又一次死里逃生……   罢了。   从前的事,现在想想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以后的事,就让阿鲤自己拿主意就好。   “起来吧,你的伤还要静养,回床上躺着。”   李鲤盈盈一笑,抬起头来对上恩师绰约的风姿,“谢师父。”   天底下,父母子女,无不是的父母。   李鲤想,从今以后,她还是会选择不出世,当然,这种情况是建立在师门无令下。   她想继续留在小竹峰,好好侍奉恩师,毕竟这三十年来的逃避,真的真的,没少让师父操心。   若是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情况,那才让她后悔呢。   不过——   师父这边还是很好糊弄过去的,李鲤这一伤,什么不痛快和嫌隙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文敏那边……   瞧,送走了师父,她又折返回来。   李鲤心想,师姐忍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毕竟大师姐一路回来,脸色难看得不行,害得灵儿那丫头还一本正经教训她,“鲤鲤师姐,肯定是你哪里里惹到文敏师姐不高兴了,我和雪琪师姐这么乖,自然是不会的。”   文敏为了什么,李鲤是知道的。   坐下了,师姐在床沿坐下了。   板脸了,师姐板脸了。   开口了,师姐开口了。   “阿鲤,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林师弟……”   文敏的口气不可谓不语重心长,李鲤也坦然:“是。”   “你们真的有了肌肤之亲?”   “是。”   “你们!”文敏气得两颊生晕,扬手就想打人,可看着床上还未恢复红润血色的伤者,却发作不得,“你们简直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林惊羽这么好,可她该怎么扭转文敏师姐对他的印象呢。   “你还敢说!”女子平复着气息,刻意压低了声音,“当日在定海庄,是我给你换的衣服,一看你的身体我就知道不对,处处都是……你明知道师父最重师姐妹的清誉,怎敢视女子贞洁为无物,这么多年你教导师妹们的话,自己实打实违反,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贞洁啊,贞洁反正已经没了,能怎么样。”   “还怎么样!”文敏觉得眼穴突突地跳,“是不是他……”   李鲤摇头,慢悠悠地回答:“你把惊羽想成什么人了,我不是说过,你该问他吃亏了没有,要真说这个的话,应该是我强的他吧,我主动勾引他的。”   文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水蓝色的仙裙甚至还有轻微的抖动。   小竹峰是处处都能闻到竹香的地方,李鲤房间也不例外。   馨香满室。   半晌,文敏轻叹一声:“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至少要等到青云公审过了之后。”   至少要等到青云公审结束之后,眼下天音寺方丈普泓神僧和焚香谷二长老上官策均未到,他们这一行在外掀起巨浪的年轻人也都各自在峰内修整,该养伤的养伤,该闭关的闭关。   而林惊羽除了养伤,李鲤也能够猜到,估计在戒律堂里没日没夜翻阅过去的卷宗,看看有没有类似张小凡的先例,看看是如何审判处置的。   青云门,就是事件中心的大竹峰也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竹涛炊烟,静静地享受着一波山雨到来前的宁静。   “那等到青云公审过了之后呢?”   “我知道师父一定会同意我们的事,从惊羽第一次上小竹峰的时候我就知道,师父很喜欢他……”   李鲤顿了顿,在外走了一遭,知道了不少事情,她当时的感觉并没有错,水月对待林惊羽很特别,现在知道了,因为故人。   事到如今,他们有了夫妻之实,按照惊羽的性子,等到眼前的事情解决好,他会上小竹峰来提亲的,让她没名没分,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水月也会同意的,现在的惊羽能够过得了她的那一关,让她松口。   只是——   就是让李鲤感觉糟糕的是,她好像成为了他的弱点。   齐昊告诉了她流波山的某些情况。   倘若以后还是如此,李鲤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他的掣肘,让他处处受到辖制,仅仅是因为,怕她有任何受伤的可能而已。   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答案,就让林惊羽来告诉她,但是于她,之前就想过的,她还有别的事情。   “……我还想留在小竹峰,等到能够将师父侍奉得更好一点,补了这些年我的不肖,再等到雪琪能够彻底长成参天的模样,等到下面有小师妹能够协管小竹峰的事物,等到……”说到这儿,李鲤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调笑笑容,“师姐不妨勇敢点,我还想帮师姐你亲自操办婚礼呢,风风光光把师姐嫁出去。”   文敏瞪她,温柔美丽的脸上染上绯红,扔下一句“好好养伤”就慌忙离开。   李鲤轻笑出声,还是掀起被子下了床,拿左手翻箱倒柜起来。   就算那块手帕没被海水冲掉,在她上小竹峰前又被惊羽拿了去,但可以多给他绣绣缝缝别的什么,那夜跟他说的腰带衣服又不是说假。   哄哄他。   青云公审那天,通天峰上聚集的人不太多,可能是因为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在,阵仗太大也不合适,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自然人人都能知道。   何况,先前还有萧逸才等人挨的罚,算是给足了天音焚香两派的面子。   李鲤与文敏、陆雪琪跟随水月进玉清殿的时候,该到的都已经等着了,青云所有长老都到了。   “见过掌门师伯,诸位师伯、师叔。”   道玄冲她们抬了抬手。   上首客座两边,一边僧袍,一边玄红。   天音寺神僧与李鲤想想象中的一样,一派佛门宏达的慈悲,而焚香谷的上官长老,看着也是颇具威严的很。   就是李洵和燕虹的表情比较耐人寻味,在自家师叔后面一直蹙眉算什么情况,目光也一直盯着法器看,也是刺。   那就是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了吧,银光璀璨,让千年道行的六尾妖狐磨了三百年还是伤重不治。   她不禁感慨道,焚香谷有高深神通的火系奇术,上官策却选择了凝冰刺这样反向之道的法器,修真之术其高,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动了一下。   袖子里的花刺动了一下。   李鲤暗自摇头,莫非是跟斩龙剑待在一起久了,连对方的好战都学得一二了。   她内伤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可右肩的碎骨还没长好,仍旧绑着严严实实还涂上厚厚石膏的绷带,甚至拿不动轻巧的花刺。   玉清殿分列两侧,进门右手边萧逸才领衔长门的弟子恭谦站好,一袭墨青色道袍,丰神俊朗。   而左侧,大竹峰仍然全数到齐,至于其他,各脉弟子辈来人不及七脉会武那样多,但都是熟面孔,包括未涉事的朝阳峰、落霞峰二脉,相互点头示意后,也就老老实实站好。   林惊羽的气色好了很多,看来有好好养伤。   李鲤出来前上了浅妆,血色还未恢复完全,也不想让他担心。   两人相视一眼,确定大安,就各自移开了目光。   李鲤不奇怪在公审开始之前,张小凡就主动提出担刑二百三十杖。   师兄爱护师弟是应当,师弟不愿他人受过也能够理解,青云弟子必须要有担当。   大竹峰无人表态,就权当默认。   道玄掌门对着底下的首徒开口:“逸才,你动手。”   “是。”   “还有你们。”   宋大仁与齐昊两人拱手称是,跟在萧逸才身后带着张小凡到了玉清殿外廊,敞开大门。   想想现在张小凡集三家功法于一身,虽未研习透彻,但也是了不得的高手,二百三十杖,应是能够有余地挨下来,反正,就算萧逸才他们在师门眼皮子底下不会糊弄过去,也不会真将人往死了打。   本来以为宋大仁疼爱幼弟,八十棍下去多少会让他有迟疑,但没想到,这大竹峰首徒居然中间没有手软。   搁李鲤身上,她是绝对不忍心过严地苛责师妹,更别提亲自动手打她们,这刑罚可不是小打小闹。   所以她看着身边清冷如霜的陆雪琪,将来一脉首座,决不能是优柔寡断的人,该狠下心肠的时候,就得狠下心肠。   陆雪琪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美眸坚毅,就是别头的时候让李鲤捕捉到一丝不忍,再看对方在身侧捏紧的拳头,关节都泛着苍凉的白色。   雪琪这丫头,是把张小凡当出生入死的同门,还是有了别的什么,她一向,都能把最真实的自我掩藏好的,就跟师父一样,表面上清寡得近乎冷漠。   张小凡挨打,没有多少人好受的。   别说大竹峰师兄弟与灵儿、林惊羽、曾书书等人,就是楚誉宏、申天斗他们,听着受刑之人没有吭声,也忍不住摇摇头,再有就是,诸如李洵、燕虹等也是一样闭上了眼,法相已经开始低低地梵诵。   好不容易这二百三十棍打完,李鲤眼前晃过很多迅疾的身影,耳边还有田灵儿的哭腔,“小凡……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张小凡一身是血被宋大仁和杜必书架着,再次回到大殿中央,很多人,齐齐跪了下去,包括李鲤。   清秀的少年面色苍白,面上全是汗岑,“弟子,弟子在外,多次与魔道人、事、物,往来密切,但弟子绝对、绝对没有勾结魔教,望师门明察。”   大竹峰众人齐声开口:“望师门明察。”   “万蝠古窟滴血洞内、死灵渊里、无情海边、小池镇上、火龙洞内、狐岐山下、定海庄里……”陆雪琪清冽的女声清清楚楚响彻在大殿之上,“桩桩件件,张师弟与我同门同生共死,弟子陆雪琪愿以性命担保!”   “弟子林惊羽愿以性命担保!”   “弟子曾书书愿以性命担保!”   “弟子……”   中央首座上的道玄,原本晶润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静静看着下首跪了满殿的人。   左右师弟师妹包括田不易,谁也没有说话,普泓、普空两人均是拨珠不语,倒是上官策向他拱手,“道玄师兄,不妨让张师侄率先回我焚香谷的事,玄火鉴怎么就到了魔教手里?”   “上官师叔。”李洵与燕虹相视一眼,两人从上官策身后走出来,“上官师叔,此事与青云张师弟并无太大的干系,是我与燕师妹大意了,这才致使玄火鉴落入鬼王宗手里。”   “九尾妖狐还有后人在世,那只小狐狸又作何解释?张小凡可是帮助妖孽与你们为敌。”   “回师叔。”燕虹拱手道,“那只九尾狐妖年纪尚小且并未沾什么鲜血,放过也就放过了。”   “放过?当日狐族屠我焚香谷弟子……”上官策冷笑,眼里有不屑的神色,“此等妖孽,定当诛之。”   燕虹当即脸色一白,身形竟有微微摇晃,李洵扶住她,面上不懂声色。   两人退到一边,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李洵握紧了手中的九阳尺。   “上官师叔这话错了。”曾书书朗声开口,“我看小狐狸也是活泼可爱得紧,化成人形也就是一个孩子,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恐怕不好吧。”曾书书虽然不知道李洵、燕虹怎么这会儿帮起小凡说话来了,但也承他们的意,瞧瞧,为此触怒师叔,燕虹这漂亮的脸白的。   曾叔常冷声道:“这有哪有你说话的份。”说着,他对上官策开口,“小儿不知礼数,冒犯上官师兄了。”   “无妨……”上官策摆了摆手,玄火色的衣衫衬得他威严无限,“既然我焚香谷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子都这么说了,就请事后张师侄将狐岐山的布防图画给我们,焚香谷的东西,我们自己取回。”   上官策给了台阶抛下,青云门也顺手踏上,“老七,你听到了?”   “是,师父。”   道玄看着门下的诸多弟子,问他们:“你们是人证?”   “是。”   “那物证呢?”   齐昊回禀:“有定海庄庄主司徒逍的亲手书信以及百姓们签字的请愿书,可证明张师弟如何击败长生堂玉阳子的阴谋。”   “那些东西我们都看过了,却不是铁证如山。”道玄说道,“真正的铁证如山,是摄魂、是噬血珠、是魔教天书,摄魂一事暂且不说,那本就是我青云青竹祖师封印在大竹峰黑竹林的法宝,张小凡能够得到三眼灵猴与摄魂,那是他的机缘。至于其他,你怎么说。”   陆雪琪跪着上前,“魔教天书总纲第一卷在滴血洞内,当时我等与年老大及死灵渊阴灵血战,鬼王宗碧瑶摘下金铃夫人尸骨上的合欢铃,致使滴血洞坍塌,混乱之中,天书流入张师弟体内,实在情有可原。”   道玄捋须,终究开始发难了,这次对象不是对门下弟子,而是对天音寺的人:“天书源于噬血珠,噬血珠和大梵般若,要给说法的,恐怕不是张小凡了吧。”   田不易身侧的赤芒仙剑红光耀耀,幽幽地开口:“当年普智提出共修青云、天音二派真法,追寻什么长生不死之法,被我派拒绝,没想到心思不死,送一个俗家弟子上我青云山,你们安的心啊!”   张小凡看着上首客座上的僧人,嘴角抿得死死的,他也想知道,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关窍。   长生不死,为了长生不死吗?   “阿弥陀佛。”普泓叹息一声,转着手里的佛珠串,“此事乃我三师弟最后的遗愿,我天音寺上下自当帮他完成。”   “砰!”   田不易猛地一拍座手站起身来,“那普泓师兄倒是给小弟说说,如今张小凡算是你天音寺弟子还是我青云门人!”   林惊羽也硬声道:“所有的事都是起源于普智大师,要是没有当时草庙村的他,哪儿会来今日这么多的事?普智大师将噬血珠给了小凡,又传授了大梵般若,就不怕这样的做法,将来会害了他吗?”   普泓面向下首,反而另起了别的话题:“两位师侄,可还记得草庙村被屠当晚的事?”   林惊羽瞳孔一怔,张小凡不顾师兄们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你们知道?天音寺知道屠我全村的人是谁?普智师父跟你们说了是不是?”   “阿弥陀佛。”   林惊羽紧握斩龙,缓缓从大殿上站起身来,胸口急促起伏,控制着内心的激动,他只吐出两个字,“是谁?”   “啊——鬼啊,鬼啊……”   凄厉的男声突然从大殿之上响了起来,众人看去,是今日公审未露面的常箭与段雷,而他们带来的男子——   李鲤皱眉,王二叔。   她记得长门师兄告知过,王二叔很多年没有犯病了,上一次也是因为灵尊之怒,而如今这无波无澜的,王二叔怎么又喊鬼了。   “师父,普泓师伯,王二叔不太愿意出门,耽误了点儿时辰。”   “王二叔怎么来了?”林惊羽回身搀扶住长辈。   段雷说道:“普泓师伯说,昔日已逝的普智师叔与王二叔旧交,故而想见见。”   林惊羽以为王二叔看到浑身浴血的张小凡才会如此,安慰说:“王二叔,你别怕,小凡只是受伤了。”而王二叔仿佛中了邪一般,整个人拚命发抖,他竭尽全力安慰,竟是不起丝毫作用。   “不是,惊羽。”张小凡面色惨白得厉害,“说不定,王二叔看到了当年的凶手,就在这个殿上。”   “什么?”   “我看到了。”张小凡眼神一一扫过上首的人,天云、水月、田不易、道玄、苍松、曾叔常、商正梁,以及他们周围的所有长老,共二十五人,“那晚有人跟普智师父斗法交战,我看到他使出来神剑御雷真诀。”   “什么!”   玉清殿里一片惊骇。   “张小凡你放肆!”田不易怒气冲冲,“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二叔仍然喊着鬼,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上面,林惊羽呆住了,顺着他的目光往上面看去,然而又看到那道几乎站不稳的身影,“你不是说,那晚你睡得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张小凡摇头,努力摇着头,“就是那一晚,那一晚普智师父传授给我大梵般若和噬血珠,并且让我答应他,不能把当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后来爹、娘、乡亲们,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这才没说……”   “那你看到了什么!”   “神剑御雷真诀!”   兄弟两人的状态都不太好,跪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起身,李鲤往回走去到林惊羽身边,想帮忙搀扶住王二叔,岂料扯动了右肩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林惊羽一面强力按住要发狂的王二叔,一面又满是不可置信:“小凡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凡在说点什么?   “我没胡说,真的是神剑御雷真诀……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可能是青云门的人……”   青云门的人。   凶手。   林惊羽一愣,被张小凡出口这样的话说的惊到了,王二叔挣脱他的桎梏在殿上乱窜起来,一面抱头乱窜,一面始终指着上面,“杀人了!杀人了!他们杀人了!是他们,是他们……”   “是谁……是谁……”林惊羽喃喃道,倏地回过神来,“王二叔,说清楚,是谁杀人了,是谁杀人了?”   天云摇摇头:“难道要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吗?当年又不是没见过,怎么那时候没见到他指认我们是凶手……什么神剑御雷真诀,张小凡,你就要胡言乱语。”   商正梁也道:“张小凡,你休要栽赃给青云。”   “我真的看见了……”张小凡艰难道,握着摄魂棒的手在极力颤抖,像是努力在控制什么东西一样,“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的斗法,最后一招,分明就是神剑御雷真诀。”   “你!”田不易扬手就要一掌打下去,却被妻子苏茹拦住。   青云各首座长老的脸色均是难看异常,水月冷声道:“莫不是天音寺的两位师兄借机逃脱噬血珠和大梵般若的责任,故而祸水东引,将矛盾引到另一边吗?”   僧袍老者叹了一口气,终于停止住了手中捻佛珠的动作,“所有的事,都是一件事,包括草庙村被屠一案。”他看着张小凡,慈悲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不忍,“张师侄,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样认为的,当年与普智斗法的人的确是青云门人不假,可屠村的人,屠村的人……”   “说!屠村的人是谁!”林惊羽浑身紧绷,暴戾之气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斩龙剑低低的龙吟传遍玉清殿每一个角落。   而此时,被常箭和段雷控制住的王二叔,从含糊不清的疯语里再次吐露出一句话:“杀人了,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李鲤伸手捂住了嘴巴,和尚杀人的意思是……   张小凡突然间迷茫地看了眼王二叔,又对上普泓,右手上的摄魂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吸噬他的精血。   “阿弥陀佛,罪孽啊,屠村之人,正是我三师弟普智。”   张小凡脑子嗡了一下,一颗心忽地就这么悠悠沉了下去,有深深的血腥戾气,笼罩了他,仿佛有无数怨灵亡魂一起愤怒嘶吼的绝望,同时涌进了他的胸膛。   他只重复了四个字:“普智师父?”   一直留心张小凡状态的陆雪琪低叫了一声“小凡”,目光落在他的摄魂棒上。   曾书书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血红色的光芒已经大显,隐隐有血丝从张小凡手腕上显现出来,“不好……”   李鲤去握住林惊羽的手臂,发现他的肌肉紧紧绷着,绷得厉害,“惊羽……”   然后,让李鲤害怕的是,他突然松软了身体,一下子就平静了。   林惊羽震开李鲤的手,慢慢拔剑出鞘,走上前去与张小凡并肩,亮若秋水的神剑碧光闪耀。   无数的画面在林惊羽脑海中如同破裂的碎片,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不连贯的画面却如潮水一般汹涌涌来,掠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就想是被刀割过一样,有一种剧烈的疼痛夹杂着几分疲倦。   “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必不可少的有些桥段,大家都懂的 ☆、真相大白   “……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庙村全村村民杀光,则青云门看在孤儿分上,必定将这两个孩子收录门下,于是,于是……”   李鲤有多清楚人死村灭的感受。   那种冰冷和绝望,疯魔一样在撕扯着你的身体。   东海小渔村,小渔村姑且是覆灭在魔教手里。   可草庙村,草庙村居然是灭在天音寺神僧手里,四十多户两百多口人,竟然是被悲天悯人的正道巨擘杀死。   整个无情殿听法相诉说前因后果。   原来这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为了达成一个人对长生不老的探求。   林惊羽和张小凡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们需要上青云拜师,需要学习青云功法。   整个村子的屠杀,是为了他们两个人。   别说是当事人无法接受,就是以道玄等人的阅历和定力,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佛音唱响中,普泓面露愧色再度开口,“罪过,罪过啊,今日青云公审其实并无必要,张师侄并无差错,林师侄说的没错,一切的一切,我天音寺才是祸端。”   “小凡,你快松手……”眼看着张小凡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曾书书出声提醒道。   “松手……”张小凡冷笑起来,双目猩红,与他血染的淡色道袍融成一色,将摄魂棒横在身前,上面的红光血色暴涨,嘴里喃喃道:“我喊他师父,为他保守秘密,不惜隐瞒青云门,可他却是害死我亲人的凶手……我把这颗珠子带在身边,是想当个念想,原来它就是杀光我那么多亲人的凶器,吸噬了二百多条人命的血,如今,却成了我的法宝……”   “阿弥陀佛,张师弟,此等魔物,你赶紧松手,你就要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天琊剑发出了清清凤鸣之声,“小凡,你清醒一点,它在控制你。”   “都在骗我,我一生苦苦支撑,纵然受死也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张小凡恍若未闻,“既然普智拿噬血珠杀光我草庙村人,那么,我也拿噬血珠杀光你们天音寺人如何。”   非常平淡的话,此言一处,震惊四座。   宋大仁连忙上前,“小凡,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普智已死。”   “死了又怎么样……”   林惊羽看了一眼张小凡,看他手里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红光大盛,夹杂著摄魂魔棒的黑气,将主人笼罩其中,连面目也渐渐开始模糊。   噬血珠又怎么样,一报还一报,究竟是小凡不清醒,还是他们不清醒。   只有林惊羽知道,也只有他能够理解,张小凡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因为,他亦是。   那天,就像是噩梦一样。   林惊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剑指天音寺众人,执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条命抵二百多条命,你们算的可真清楚,他们都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那么多老弱妇孺……”   斩龙剑在主人的手里边有些轻微的颤抖,龙吟长啸,似乎陷入了不可抑止的狂怒之中,剑气森森如铁,丝丝黑气弥漫开来。   “吼——”   殿外碧水寒潭内,灵尊吼叫不止。   连它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变故吗?   偌大的玉清殿,李鲤置身其中似坠入冰窖,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小凡有噬血珠在手、又受了重伤的缘故,此番打击,难免不会被噬血珠魔力侵蚀。   可惊羽呢,林惊羽这番话说得切切实实,就是他的常言。   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血海深仇必须要报。   “惊羽,须弥山,天音寺,一条命一条命讨回来。”   “这儿有十五个人,就从他们开始。”   “好。”   “放肆!”道玄冷下脸,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林惊羽、张小凡,你们还想在我面前动手不成!”   大竹峰那边已经重重把张小凡围住,这个七师弟身上的煞气愈发重,杖伤到现在都未疗竟然还能够撑下来,且散发出来的功力有强盛之势。   “惊羽,别在玉清殿说浑话。”寒冰剑才抵住斩龙,齐昊心中一惊,师弟真气已经积蓄起来。   碧绿长剑之上再铺盖一柄神剑,发出清脆的响声,与齐昊的法宝一起,将戾气压了下去,萧逸才冷声道:“玉清殿里不得刀刃相向,林惊羽,你敢在这儿动手。”   “惊羽。”李鲤走到林惊羽身侧,左手努力按下他的斩龙剑,心里丝丝抽疼,她知道任何语言都难以抹平他的伤,只好再次握住他的手臂。   “这里不行,那就去草庙村。”他们的话,林惊羽都没有听进去,淡漠地开口,冰冷的语调有浓浓杀意,“当着数百亡魂,你们都偿命。”   “混账!”水月也站起身来,“斩龙剑诛奸杀邪无数,怎可被你用来逞凶斗狠!”   这时候,上官策大笑起来,“诸位道友让我看的竟是这样的荒唐闹剧吗,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上官师弟这话欠妥当。”普空说道,“两个孩子如今的境况,怎么能说一个‘毁’字?”   “不毁吗?”老者慢悠悠开口,“本来他们可以在草庙村过安闲自在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是简单了点,但至少,不像如今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最重要的,父母俱在。”   因为这句话,李鲤能够感受到林惊羽周身的温度再度降了下来。   事情到现在,谁不在克制。   张小凡、林惊羽,都在克制,克制着,马上动手的念头,要不然,一早就打起来了,怎么会在口舌上再做对话。   李鲤暗自握了握拳头,原来焚香谷,是来添把火的,还嫌青云和天音不够乱。   “阿弥陀佛。”普泓看着围着张小凡和林惊羽的年轻人均已盛放出清光压制着他们的动作,哀慈的脸上有些许怒气,“数百年未见上官师弟,老衲不知,师弟何时变得这般会存离间之心了。”   上官策拿着随身法器站起身来,悠悠道:“毕竟数百年了……”   “普泓师伯小心,他不是上官师叔!”   李洵突如其来的话再次让这个大殿滚入了沸水。   普泓有此提醒已经做了防范,眼前有九阳尺迅疾而来抵挡,岂料那银光法器看似冲着他去,实际上——   道玄一声闷哼,鲜血从唇边淌下,他附近的首座长老们纷纷大惊,苍松更是一个箭步到了他身侧,“掌门师兄,你怎么样。”   “师兄!”   “师兄!”   墨绿色的道袍被鲜血浸染,道玄捂住腹部,道了一声“无碍”。   而在此时那冲着道玄而去的法器不知何时又到了天音寺众僧身后。   有了刚才的那一停顿,普泓猝不及防,硬生生挨了结实的一击。   “师兄!”   “师父!”   无论是道玄还是普泓,均以一身超凡入圣的真法片刻走遍全身。   曾叔常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凝神去看退到一边的假上官策,刚才的那两招,法宝离人去而莫辨别轨迹,“离人锥!”   “哈哈哈!”像是印证对方的话一样,所谓的九寒凝冰刺慢慢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更粗,更短。   那不是刺,分明就是锥。   “周隐!”   “哈哈哈……除了我周隐,还有谁的易容术能够如此以假乱真。”那人伸手一抹脸,竟是另外一副相貌,根本不是上官策。   李洵收回九阳尺,“是你拦截了我们传回焚香谷的音讯,也是你假意音讯欺骗。”   他本该一开始就想到,上官策师叔看守玄火坛三百年,就算不是寸步不离焚香谷,也根本不会离开南疆,就算玄火鉴事关重大,也应该是四师叔吕顺前来,他早该想到的。   周隐笑笑,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大殿里也丝毫不见慌张,“你们两个小娃娃一早就觉得不对吧,可我就奇怪了,上官策那老家伙避世三百年,就是焚香谷弟子也不常见到,我究竟哪里不像。”   “你哪里都不像。”燕虹冷声道,“二师叔虽避世却也时常出入南疆五族部落,便装出行,久而久之,从不穿焚香谷的玄火衣。”   “哦,我倒是不知道这个,但上青云故,换身衣服说得过去吧。”   “衣服是说的过去,第二便是九寒凝冰刺。”   李洵补充说:“我二师叔的九寒凝冰刺取材极北冰原的万载冰晶,青云也有……”说着,他看了一眼齐昊手中寒冰剑,“色泽、温度均是有所差异。”   李鲤看着水色衣袖里闪动的花刺,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它虽然不是顶有灵性神性的法宝,但是在同类之中已经是顶尖,它读懂了她敬佩上官策和九寒凝冰刺的想法,所以是在提醒她,那是假的,那个法器根本不是刺。   她怎么就以为,花刺吃味了因为她觉得人家的法宝厉害。   真是蠢,她骂自己。   “焚香谷炎阳之力强盛,这一点也不奇怪,这里的老家伙们也没人怀疑。”   “是不奇怪,实际上,我和李洵师兄从未见到过二师叔的法宝,可既然你亮出来放在身边,自然要多看一眼。”燕虹有条不紊地说着,“而真正让我们确定你不是上官师叔的,就是关于狐族一事。”   “狐族?”   “狐族一事,出谷前师叔才吩咐过我们,若遇再遇九尾天狐一族,只抓不杀,而你却说,妖孽当诛。”   只抓不杀。   狐岐山的那只小狐狸是这样,而即便是在火龙洞内遇到六尾,他们也没有存杀心,将其带回南疆也就是了,偏偏六尾宁死也不俘于焚香谷。   假扮上官策的人,出现在青云门,必然是有所图谋,原本他们师兄妹打算静观其变在必要的时候戳穿,没想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害得青云、天音领袖受伤。   “哈哈哈……”周隐大笑,显然没有将两个小辈放在眼里,“道玄老儿,普泓老秃驴,我离人锥的滋味怎么样啊?”   曾叔常刚要出手解决这个偷袭放肆的魔道妖人,就听到耳边响起,“苍松你……”   “苍松!”   “苍松!”   “七尾蜈蚣!”曾叔常回过身去,咬伤道玄的,被打死在地上的毒物,正是天下至奇毒物七尾蜈蚣,“苍松你!你在做什么!”   苍青色的如松身影缓缓开口:“是我接待的上官道兄上山,做中间人引荐,怎会不知真假。”   李洵和燕虹脸色惨白,他们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就是看那上官策与青云苍松师叔相谈甚好的样子。   整个玉清殿里,一惊再惊,居然也在刹那间平缓下来。   苍松真人缓慢地走了下来,似乎并不惧怕在这时候有人会对他出手。   萧逸才脚步微动,看着步步走来的德高望重的师叔,将七星宝剑横在了齐昊和林惊羽身前,站在两位师弟面前护住他们。   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有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白衣俊朗,是齐昊。   “师父……”齐昊难以置信,“师父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为你万剑一万师伯报仇雪恨!”   万剑一。   这个仿佛带著梦魇般的名字,有听到过的人,有第一次听到的人,这个名字带著浓浓的阴影,压在青云门的上空。   “道玄害死的万师兄,当然要报仇!”   上首的青云首座长老,皆是面容铁青。   商正梁动着嘴唇,“那是、那是公案,是上一辈师叔伯们亲自断下的案子,你……”   “什么公案!”苍松的神色愈见疯狂,“你们!凭良心自己说,万师兄勾结魔教,这样的话你们能信吗!是道玄,道玄一手设计的阴谋,为的就是青云的掌门之位!”   青云门掌门真人,百年来天下正道中至高无上的领袖,道玄真人在伤口还流着血,那分黑气仿佛越见浓重的时候,赫然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了在为他疗伤的田不易和水月。   他的气势,刹那间掩盖了所有的人,那墨绿的道袍无风飞扬,隐隐望见他的双手,深深握拳,连指甲也陷入了肉里。   他身前划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猛然朝站立在一边的周隐打过去。   妖人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惊恐。   “轰!”   弹指一挥间的事,地上只留下一个大坑。   道玄连一眼都未瞧,自始至终都看着苍松,“原来,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为此不惜将魔道的人带上青云山来偷袭我。”   苏茹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来在流波山,魔教堂而皇之邀你一叙,正是用这样的正大光明隐藏你勾结魔教的事实,谁也不会怀疑。”   “是你。”普泓此时艰难地开口,“当年与普智在草庙村斗法企图抢夺噬血珠的人,是你对不对?会使神剑御雷真诀的人……”   草庙村一事,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在惊涛骇浪中被人遗忘。   在这个当口被提起,林惊羽身子一震,想到最开始,是神秘的黑衣人掳走自己才导致的普智重伤。   周身幽冥鬼神气散了下去,他的声线都不平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小凡脚步一动,还是被陆雪琪死死按住。   苍松冷哼一声,“噬血珠?我压根就看不上噬血珠,是那个老秃驴多管闲事!”   “难怪,你若要报仇,也不必等上三百年,你看上的,是林惊羽。”道玄疲惫沧桑的视线落在殿中那个惶惶无措的孩子身上,“你只是在等,等下一任斩龙剑主出现……”   “道玄,万师兄是你带大,你清楚他们有多像。”   道玄哪儿能没有注意到当年才十岁出头的林惊羽,完全就他记忆中那么小那么小的师弟,“就因为肖似故人,我也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才让林惊羽跟你回龙首峰。”   “当年也是在这玉清殿里,万师兄将斩龙剑交给我,他将斩龙剑交给我,如果不是为了斩龙,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在你治下三百年!”   苍松道人仰天大笑,看着他的小徒弟,神态仿佛也带著一丝疯狂,“……看,多像,多像当年的万师兄,你,你,你们,你们看到他的时候,魔教看到他的时候,第一眼认为的,不是都是万师兄吗。”   上首的青云众人往下望去,感觉冥冥之中,有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林惊羽身后,两人重叠到一起,毫无违和感地重叠到一起,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不管看多少次,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像。   甚至以灵尊那样的身份地位,也对着这个年轻人亲昵到不行,甚至只要他喊一声“灵尊”,水麒麟立马就往一边站,没再挡着张小凡的去路。   活了几百岁的人,顿时都说不出话来,除了道玄,都慢慢低下了头去。   “为什么……”林惊羽茫然得像个孩子,“那为什么要掳我走……”   苍松定定地看着仍然被萧逸才挡住半个身子的徒弟,目光落在斩龙剑和七星剑上,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了多少年前的长门盛况,青云双骄在整个浩土神州光芒万丈。   “我等了这么多年,惊羽,法宝的选择看的都是机缘,否则你以为,前有齐昊在,为师为什么不一早将斩龙剑给他……”   这话,李鲤清楚。   水月曾经想把天琊给她,李鲤耍了几下剑招,心里直觉,它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它。   确实是看机缘,不是有能力有神通就能够持有的。   “为师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在草庙村东的洪川支流边背书,就一眼,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斩龙会选你,根骨奇佳,实乃绝世珠玉……然而你父母,你父母却只想让你安安分分当个普通人,你那教书的爹更说什么修真修道百年长寿,比不上人间短短几十年,说什么都不肯让你跟我上青云。”说到这儿,苍松脸上划过一丝不屑,“无知村民,他们懂得什么!”   “所以你要强行带我走吗?”   “为师只是想让你亲自领略青云山上的风采,你一旦亲自知晓仙家修道是如何一回事,哪怕是你爹娘都阻拦不得……都是普智那个秃驴,好管闲事,既然遇上了,我就与他交手一番。”   水月脸色苍白,望著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苍松:“你把林惊羽教的那么好,这个孩子已经那么好了,对得起万师兄了,你又何必……”   “何必!”苍松狂笑起来,“我当日为什么提出教给惊羽斩鬼神,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林惊羽走到你们跟前,你们就不觉得是万师兄回来了吗,还以为你们谁能够重提旧事……一群废物!到头来,万师兄的仇还是只有我自己来报!只有我记得他!”   曾叔常面露痛色,俊紫色的道袍下身躯也在抖动,“记得万师兄的,又何止你一个人。”   “那几年前风回峰风云变色,又怎么安静了下去!”苍松指着曾书书,“你这个儿子,博闻强识,刨根问底的本事比谁都强,恨不得知晓天下事。若不是你拦着,他一早步步探下去把当年的事查得清清楚楚。”   “那是铁案,你还想着翻案。”   “曾叔常啊曾叔常,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最是睿智博学,连只有青云历代掌门才能进入的幻月洞府,你也能知晓其中九成……你别不承认,大家师兄弟数百年,各自的本事一清二楚,我今日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万师兄是为了那柄……”   “住口!”道玄怒道,“万剑一相恋魔教妖女,勾结魔教出卖青云,此案已断,罪人伏法!”   “魔教妖女,朱雀使幽姬是么……”苍松长笑一声,“那你问问水月,万师兄爱的人是谁?就算别人不知道,水月会不知道吗?”   李鲤指尖冰冷。   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竟然能够让青云师长如此癫狂。   万剑一、幽姬,现在,还有师父……   又是魔教使的奸计吗?   如同今日的张小凡和碧瑶。   苏茹抢在面色惨白如纸的师姐前面开口:“苍松师兄明知道,昔日万师兄也承认了,承认他爱上幽姬,你何苦抓着这件事不放。”   “师兄当年一开始喜欢的是你,谁不知道,哪怕是你飞云,飞云你当年才几岁,你不也知道,天天嚷嚷着想喝喜酒。苏茹师妹,万师兄当年待你如此好,甚至找来一柄跟斩龙剑相似的仙剑送给你哄你开心,可你和田不易又是怎么做的?你们暗通款曲,背叛于他!”   “你胡说!”田灵儿大叫起来,“我爹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灵儿你住口!”田不易大吼一声,宽大的身躯与苏茹并肩站在一起,“年少时儿女情长的误会,但是万师兄一事,是我和苏茹对不起他。”   “爹!”   苍松笑得有些癫狂,“是啊,误会,苏茹的事是场误会,你们见死不救是对不起他,那水月师妹,你又怎么说?你可知道,在流波山里,幽姬还找上我问情况,魔教妖女都比你重情重义。”   李鲤从未见到过师父这样的姿态,好像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一样,下一刻,就要垮掉。   “万剑一说了,他爱的是幽姬,为此,他甘愿赴死。”   苍松狠狠地呸了一声,“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再一次把目光对准道玄,“三百多年前正魔大战,魔教在天成子先掌门开启的诛仙剑阵下败北而逃,此后蛮荒行的命令,是你下的,回来之后,回来之后掌门坐化仙逝,再然后,就是对万师兄的公审。道玄,为什么是万师兄而不是你,你是大师兄,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掌门之位,一箭双雕。”   这一番话,商正梁、天云等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是听在道玄、田不易、水月等人的心中就是掀起了滔天骇浪,脸色皆是霍变。   曾叔常闭上了眼睛,原来知晓事实真相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那一天的通天峰,电闪雷鸣,灵尊狂怒不止,明明是深夜,却给人以亮如白昼之感。   那一夜,天成子师伯仙逝。   他无意中看到,守灵之时,被万师兄带在身边的斩龙剑,剑鞘里居然流淌出鲜血,然后田不易和水月,悄无声息地将血迹抹干净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报仇,就凭周隐的离人锥和你弄来的七尾蜈蚣?”   苍松笑了,不喜不怒,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我会等着那一天。”   他知道,道玄一定听得懂。   等着那一天,等诛仙剑的反噬,等斩龙剑插入你胸口,一如当年。   “那我呢?”   轻轻的一句话响彻在大殿上,是木然的林惊羽听完这么多故事后推开了萧逸才,眼神涣散得没有焦距,还是硬生生凝在苍青色的身影上,一声“师父”,叫得他筋疲力尽。   “……你现在是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万剑一,为了他你找到的我,为了我你跟普智动手,所以有后来的灭村之祸……你既然一心要杀掌门师伯报仇,何必牵扯到我!何必牵扯到草庙村!”白衣少年眼眶里,是发了狠的红。   “你现在是把屠村之祸怪在我头上。”   “不。”林惊羽摇摇头,对上赤红如血一样望过来的张小凡的眼睛。   兄弟俩这一眼,像是要望断过往年华一样。   “……怪我,怪我们,怪我资质样貌肖似万剑一,怪小凡心善慈悲入了普智的眼。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人生都是被你们毁的……荒唐……荒谬……就像个闹剧一样……”   两个孩子。   等于就是被强行收徒。   承受了全村的人命人血,活到了现在。   原来原因都是——   都是为了有人想收他们做徒弟。   讽刺。   何其讽刺。   “师父。”齐昊“噗通”一声跪在大殿上,“就算万师伯不在了,但是有惊羽在,已经有惊羽在,您为什么还要做下今日这样的事?”   “他就是个替代品!就是这样也顶替不了万师兄!”   林惊羽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比得知血海深仇时还要沉重麻木的剧烈痛楚,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蔓延到他全身各处。   有一个男人,像山一样伟岸。   教他习武,教他功课,教他做人。   在他失去所有亲人后,是他给了他支撑。   他敬他,爱他,拿他当作父亲一样,他每一天的努力,每一天的努力都只想让他高兴,不想辜负他的栽培。   为此,他徒手从龙首峰后山的悬崖峭壁爬上去,万丈高峰,那是他刚入门的早课。   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到了后半夜都不能停止练功。   真法,剑决。   戒律堂磨炼筋骨的刑罚,哪一样是他没有受过的,哪一样受的时候,他都是甘愿的。   种种,种种都只是为了那个伟岸如山的男人,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对他的点头,如果可能,能够听到他说一个“好”字。   师父难得的一句赞许,能够令他暗中欣喜上三个月、甚至是半年。   一切仿佛都已离他非常非常遥远。   喉咙沙哑干涩得厉害,林惊羽努力开口,“我真的,只是一个替代品吗?”   一直以来,师父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他知道。   可他怎么能接受,他被当做另外一个人,甚至,还不如那个人,是个替代品。   “是。”苍松拂袖,“你怎么就不是替代品,你存在的价值,就是拿起斩龙剑,就是练成斩鬼神!可即便这样,你也及不上万剑一,看看这正魔两道,对万剑一这个名字的执念,三百多年,你哪里比得上他!你还是个赝品,赝品!”   胸口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而有些艰于呼吸,林惊羽看着手里的剑因为他心绪死寂而嗡嗡震动的剑,喃喃自语:“原来,我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就是个赝品啊。”   “惊羽……”李鲤再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伸手抱住他,“你不是,不是。”   他那么爱他的师父。   那样崇拜着他的师父,那样的孺慕!   幼承庭训,习武修真,到现在能够征战魔教大杀四方……哪怕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李鲤也知道,知道他一定,一定,是在模仿着他敬爱的师父。   他想成为,想成为跟他师父一样的人。   事到如今,草庙村案水落石出。   就算起因是苍松,就算起因是为了惊羽,可怎么能说,怎么能说他是万剑一的替代品,是他的赝品呢。   “你是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林惊羽!”   这时候,忽然从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了浑厚的声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这声音如雷鸣一般,隆隆传来,夹杂着水麒麟的怒吼,片刻之间,通天峰外突地喊杀声四起。   送王二叔回后厢安置的段雷前来禀报:“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程会改改,但是结局不会变,大家懂的 ☆、横心一剑(终)   血风灌入玉清殿,浓浓的腥味撒遍了每一个角落。   “砰。”   “砰。”   “砰……”   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然而周身笼罩的硕大碧绿色太极图案没有一丝一毫的撼动。   李鲤单膝跪在地上,额头的汗珠湿了鬓角的乌发,拿着花刺的左手微微抖动。   雷鸣。   霹雳。   电芒的窜动在整个暗沉沉的大殿里闪过道道骇人的白光。   有多少人在用神剑御雷真诀,而让李鲤更担心的是,这么久了,这么久了连灵尊的吼叫声都已经听不到。   林惊羽。   林惊羽……   你怎么可以把我关在这里!   什么有伤在身,她是伤了右肩抬不起手来,可真要论现在已经恢复的功力,七八成的功力也比十七十八他们强。   魔教大举进攻,鬼王宗、长生堂、万毒门、合欢派,还有林林总总的小门小派,尽数出动。   也不知道其他山峰上是什么情况,还是魔教集中兵力攻打通天峰。   如今师门有难,她却只能待在这保护的法力罩里……   “砰。”   花刺又一次被震回来。   “……水月师叔送那些和尚下山了,那我先帮你把仇报了好不好,来通天峰的合欢妖女,我一个不留都把她们杀了。”   “你乖一点,别出去了。”   “小凡就算受了二百多杖刑我也拦不住他,或许让噬血珠嗜够了血,他能好受一点。他一早就想动手杀人了,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是。”   “我也想杀人,阿鲤,我心里难受……”   “你别出去,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样子……”   他抱着她,林惊羽抱着她杂乱无章地低声喃喃这些话。   李鲤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困住。   走出玉清殿的时候,离开她视线的时候,他的状态那么不对劲。   就像是,就像是地狱里出来的修罗一般。   想杀人杀红眼。   李鲤知道那样的感受,恨不得见到每一个魔教妖人,都把他们碎尸万段。   惊羽是想把屠村之仇转移到魔教身上,他以为,这样做心里会好受一点。   可这样滔天的仇恨深入骨髓,会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心智,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   更何况还有苍松……   林惊羽的人生,只是为了一个已逝的执念,为了一个执念,害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   他经年累月铸造起来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只怕被大白的真相击打得粉碎。   他要出事。   他会出事的。   这种状态下的林惊羽怎么可能不出事?   你让我出去,惊羽!   李鲤湿润了双眼,他到底加诸了多少法力?   没有什么花架子的阵法,就只是单纯地用法力禁锢起来的。   他的上清境界,比她以为的还要高。   连番打击,无论是林惊羽和张小凡,他们都在突破着现有的极限。   突破。   也就意味着透支。   刺目的白光忽地掩映着暗沉沉的天空顿时亮如白昼,连飘入玉清殿的血腥黑气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七彩的光芒照射进来。   是萧师兄的七星宝剑?   不,不对。   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连整座通天峰都颤抖起来,地动山摇。   “吼——”   灵尊的声响通天彻低,有着无尽的尊敬和喜悦。   掌门师伯离开玉清殿前说的话是——   “诛仙剑!”   殿外已经有慌乱的声音大喊诛仙剑。   李鲤看着包困自己的太极图案,绿芒怒涨,居然随着诛仙古剑的出世,以纯粹太极玄清道化出来的封印案反而加强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水青色的衣袖往脸上一抹,沾上被汗水糊开的胭脂水粉。   漂亮的眼眸里坚韧如山海,左手的花刺再度聚起来,锋锐的刺尖盛开出清光花朵,徐徐涂抹出越来越大的太极图案。   她咬着牙,艰难地举起荧光泛出的右手,双手合握在法器上。右肩的石膏绷带已经开裂,肩骨碎裂的声音清脆响起。   肩头,血迹斑斑。   “砰!”   李鲤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却在下一刻夺门而出。   玉清殿有百多阶台阶,居高临下的视线,将所有局势一览无余。   整个云海广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望下去,碧水寒潭都是红色的。   魔教,寥寥无几的人,在不停后退,败局已定。   然而——   那是什么?   手持一柄古剑的墨绿色身影在水麒麟兽首上再度飞身而起。   那柄如长虹贯日的耀世奇剑,居然对准了,玄青色与红光相互交织,那是张小凡!   大概无人会想到有此一招吧,李鲤觉得脚步有千斤重,根本迈不起来。   所有场景在她眼里像是被放慢了一般。   离小凡最近的那抹身影瞬间化作蓝色流光挡在了他面前,隔了这么远都能看清楚那绝美恍若九天仙女的容颜。   斩龙剑破空而去,身后就是血染白衣的林惊羽。   田不易、宋大仁、曾书书、萧逸才等人的出手都已经晚了。   远处,是送天音焚香等人离开青云回来的水月。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电光火石。   张小凡抱着陆雪琪旋身,露出了整个后背。   摄魂狠狠击打在斩龙剑上,硬生生把人止住。   水麒麟喷射而出的水柱冲开了各色冲上前的法宝,赤芒、十虎、轩辕、六合境……   而诛仙剑真正刺入的,是一抹水绿色的衣裳中,穿身而过。   满天白花飘落,“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山风出来,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女声。   李鲤脚下一软,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滚下去,坚硬的白石台阶硌得她还没有长好的碎骨疼痛不已。   青龙和幽姬两人已经急忙将碧瑶接了过去,近乎释放了无穷无尽的法力输入少女体内。   鬼王万人往披头散发,狼狈不已,眼睛里有深深的绝望。   谁不知道,诛仙剑下,怎么可能有活路?   魔教的人剩下没有多少了,也没看苍松的身影。   云海广场上的场景,触目惊心。   师叔伯们,师叔伯们的尸体。   各峰前来支援的师兄弟们的尸体。   浅色花蔓裙,泪竹纹样,那些是,小竹峰的姐妹……   李鲤眼前一阵一阵黑。   而异于常态的尸体——   干尸,被吸干血的,是噬血珠留下的痕迹。   那这种呢,甚至不能被称做“尸体”,都是残肢断骸,头颅、四肢、被拦腰斩断、被竖劈劈开……   直觉告诉李鲤,是斩龙,是林惊羽杀的。   林惊羽定定地看着那个曾让他尊重不已的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就在刚刚,他要杀小凡。   隽毅的脸上满是污秽,也满是浓重的煞气和戾气,“适才,我们还助我们的师门杀敌,这会儿,青云就容不下我们了吗?”   他用的是“我们”。   李鲤知道,无论如何,今日,他都要和小凡共进退了。   走到战局里的她被文敏死死拉住,那边陆雪琪也被赶回来的水月扣着离开张小凡,挣脱不得,终是被水月一掌劈下。   而同样也想上前的曾书书被萧逸才钳制住,呕血不止。   正道第一人的决断,谁敢拦!   凑上去,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林惊羽!”道玄握着诛仙剑的手在颤抖,“张小凡身怀三家功法,万年未有,又持有魔教至邪的法宝,若其心不正,必成妖孽!”   “妖孽……”林惊羽冷笑起来,面色隐有狰狞,“谁敢说小凡是妖孽!你算什么!”   “放肆!”   “铮——”怒龙仰天长啸,碧绿豪光上黑气显露出来,林惊羽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想在这云海广场之上,“我们兄弟两个,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青云门,公审前小凡率先领罚,所谓公审,各种缘由说得一清二楚,你们凭什么,你们怎么敢杀他!”   “绝世祸胎!你若堕入魔道,将来所造杀孽也是一样。”道玄肃着脸,有黑气从他脸上闪过。   剑气如龙,汹涌澎湃,直欲择人而噬,林惊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绝世祸胎……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张小凡的视线从了无生气的碧瑶身上移开,瞪着血红双目,身子微微颤抖,狞笑不停,如恶鬼一般的狞笑,“那就走吧,那就走吧,离开这里……”   “老七!”   “小凡!”   “小凡!”   摄魂棒青光大盛,血红色的珠子发出耀人的光,“……正教的人要杀我,魔教的人反而救了我。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在青云这些年,原来我学到的都是错的!错的!正!邪!哈哈哈……”   林惊羽痛苦地蹙眉,脑海里一片空白,这平生的信仰、信念,仿佛就在刚才,终于连最后的那一点点都被摧毁了。   无数黑气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其中更夹杂着无数狰狞恶鬼,张牙舞爪地在黑气中出没,瞬间便将他的身影吞噬。   眼见那黑气中恶鬼厉吼之声不绝于耳,却再次如长鲸吸水般消失。   “都是假的,青云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一股钻心的疼游走全身,似针扎一般尖锐无比的痛觉,连呼吸都在瞬间屏住。   李鲤突然放弃了挣扎,由着文敏抱着她。   走,他要走……   难道,她也是假的吗?   “你们……”田不易宽大的身躯在抖动,扶着他的苏茹已经忍不住别过头去。   张小凡浑身沐浴血,走到魔教那边,从青龙怀里横抱起碧瑶冰冷的尸体。   起身的时候,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使劲冲他摇头,都红了眼。   可是,他能怎么做呢?   青云,无他的立足之地。   那容色倾城的人,昏睡在水月怀里……张小凡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女。   他如今的境况,他如今的境况……   无人下命令,守着虹桥头的青云弟子竟纷纷让开路。   魔教强弩之末,纷纷离去,而实际上,青云也大伤元气。   黑衣女子走到林惊羽身边,“惊羽,你也跟幽姨离开这里。”   林惊羽自嘲地笑笑,“也是因为万剑一?”   没等幽姬回答,他转动着手里的斩龙剑,“如果还是因为万剑一,魔教于我而言,与在青云又有何区别?我林惊羽,不当别人的替代品。”   “林惊羽!”水月沉声开口,“斩龙剑主世代守护我青云!你莫要被人蛊惑。”   幽姬看着那个月白色道袍的女人,事实上,她来到青云,无非就想看看,看看那人口中的青云水中月。   眉宇间的英气,是她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来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这样硬气,一如记忆中的那个人,被斩断手臂都面不改色。   往事一幕幕浮现……   又一幕幕消散……   “惊羽,没有万剑一,不是万剑一,不会再有人要你做万剑一,跟幽姨走吧……”   “斩龙剑……”林惊羽轻轻抚摸着剑身,对待它就像对待一个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碧绿如秋水的光芒荡漾开去,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脸色也仿佛变幻不定,可是又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神情根本没有变化过。   安静而淡然,沉默而冷漠,冷漠而残酷。   “还给你们!”   齐昊怔怔地看着落到他面前的碧绿长剑,他连,连斩龙剑都不要了吗?   “嗖!”   长剑再次拔地而起,挡住林惊羽的去路,不断在他身前摇晃,就像在示好,讨主人的开心。   “滚。”他的目光冷漠而锋利,甚至带了几分嫌恶,“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让我的人生,活得就像是一场笑话。”   斩龙剑并不死心,绕着主人转了好几个圈,甚至凑到他的右手边去,期待主人能够握住他。   “我让你滚!”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云海广场上的所有人,所有人在那么一刹那都无法动弹,哪怕是道玄两次举起诛仙古剑,都没有这样的凛冽杀意,如汹涌的波涛般淹没而来,团团围住。   “别再跟着我!”   苍穹天地,像是忽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   “吼——”   水麒麟纵身一跃,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虹桥,口中一声低吼,如铜铃般的巨眼瞪着林惊羽和幽姬,血口大张,缓缓露出了两颗长长的獠牙。   “吼——吼——”   “吼——呜——”   墨蓝色的大兽吼叫不止,固执地趴在地上,半分都不肯移动。   “轰!”   “轰!”   已经渐渐恢复的朗朗晴天,再次传来滚雷,乌云积聚,在山脉上空低垂翻滚。   闪电掠过,天空中飘下了雨丝,居然,是血雨。   “铮——铮——”   碧色神剑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化成一柄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剑刃,望之直插天际,布置有几千万丈高,如天地巨柱插入大地。   一条青碧色的透明巨龙,身躯万丈,带着一股犹如盘古开天蛮荒时代的可怕气息,高高盘踞而起,驰骋纵横天地间,仰天长啸。   “轰隆隆……”   雷声如潮,像是这一场大雨终于进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际黑云间不断响起,倾盆大雨轰然而落。   红色。   鲜艳的红色。   像是龙血。   “斩龙剑……”水月低声开口,“剑成之日天有雷鸣,落雨似龙血,故名之曰,斩龙。”   后山祖师祠堂里,一位白衣老人折断了手中的扫帚,“他……”   那个孩子,出什么事了……   天地之间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烟雨中,连远山的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了无穷冰冷的雨水。   李鲤挪动了脚步,轻而易举就从怔怔的师姐手里脱身。   仇。   恨。   怨。   关于草庙村,关于苍松,关于张小凡……   她知道,他万念俱灰。   她知道,他心哀若死。   什么是正、什么是魔,好,你想,你好好想清楚,想清楚未来的道路要怎么走,想清楚你要怎么生活。   但是在那之前——   她怎么能够看着他离开师门。   青云再怎么样,绝不会害他,不会再害他的。   魔教那边,有谁会真心对他好,他们巴不得,巴不得毁掉林惊羽。   水青色的花裙,被斩龙剑千万道剑芒割裂出伤口。   “斩龙……”她轻轻地开口,“我们一起把他留下来,好不好?”   就让她自私一点。   就让她逼着他留下,他不情愿也好,他埋怨她也罢,她都要把他留下来。   李鲤知道的,惊羽不会带她一起走的,他认为,认为她留在青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同样的,他留在青云,她才能够放心。   “铮——”   花刺掉落在地上,李鲤努力地抬高手,去握住那柄碧蓝闪耀的神剑。   握住的那一刹那,巨剑收拢所有喷薄而出的煞气。   “你答应了,对不对?那就但愿,但愿,你不会要了我的命。”   “阿鲤!”   “师姐!”   “师姐!”   “阿鲤!”   “师妹!”   “师妹!”   李鲤脑海突然想到她和林惊羽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洪川河畔。   少年一身白衣。   那一张俊脸生得棱角分明、线条冷毅。   彼时山脚便一棵古老榕树华盖如顶,阳光细细碎碎打在挺拔如松的身形上。   她那么喜欢,是那么喜欢那个一本正经的少年。   青云山脚。   幽静的密林里闪出一道苍青色的身影,看到魔教最后一人独自下了山,不知是何滋味。   “那个女孩子……居然以斩龙,穿心而过,用这样的方式,把惊羽留下了。”   “……她会成就林惊羽。” 作者有话要说:  李鲤没死李鲤没死李鲤没死! 我觉得这里完结非常好,再写去就没意思了,虽然说了HE,但其实,也是HE啊,反正接下来剧情,大家都知道的,感觉没什么好写了的。 小天使们举高高,不要打我。 ☆、三十年浮生   照进屋内的阳光澄净得透明,一道道光线闪着金色的光芒。   这里是……是哪里?   简单又不失雅致的房间,处处透着古拙肃冷的气息。   李鲤艰难地起身,每动一下,心口处就传来尖锐的疼痛。   疼,疼就对了。   那就代表她还活着。   花刺。   花刺清光猛涨,像是很激动般“嗖”地一声飞去,回旋之后又飞回来。   这不是她的床,她躺在里边,身上盖的被子很大,床也比她的床要大上一些,身边……身边有睡过人的痕迹。   李鲤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去,床边就摆了一双银丝竹纹的绣鞋。   这里也不是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可没有这样大的屏风,高高的,快顶上横梁。山川河海,恍惚间好像和曾书书常拿在手里的那把扇子有几分相像,是青云山,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大气磅礴。   然而,这梳妆台,这衣柜,都是用千年泪竹制成的,珍珠串帘还她当初一颗颗串起来的。   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   房间很大。   大得给人一种空旷又了无人气的感觉。   所有陈设装饰,大体看起来,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再不然就是灰的、褐的,好像她身上青云色的云蔓罗裙配上粉红的泪竹斑是最鲜艳的了……   等等。   那是——   一绕过屏风,硕大的一尊红珊瑚就摆在房门的正对面。   红珊瑚,晶莹剔透的,盛开得鲜红美丽。   李鲤捂住胸口,黛眉皱起,是他吗?他说他的房间有一整尊的红珊瑚。   是他的房间吗?   这里是龙首峰吗?   那他又在哪里?   每呼吸一下,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无法忽视,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斩龙的那一剑。   “吱呀——”   虽说有吃力地打开房门,然而右肩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好。   这处庭院,一言以蔽之,就是大。   远处一棵棵巨大的松树盘虬静卧,掩映得黛青砖,幽静开阔。古树高大得能遮住整个蓝天,却又奇异得遮挡不住太阳,温暖的阳光充沛而明媚。   有几分龙首峰屋舍的样子,飞檐的棱角都是龙首,气势盖天。   只是西面那摇曳的泪竹,李鲤远远一看就知道那里是清斋,她在小竹峰处理杂事的地方。   从东南角换到了西北角……   她缓缓迈着步子出去,花刺就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跟着。   一汪碧绿的池水,不大,却有各式各样观赏性的锦鲤游动,涟漪一层层荡开,金灿灿地闪耀着,一晃一晃,如无数的镜子碎片般反射出美丽耀眼的光线。   有山石缄默。   有泉水叮咚。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鲤一路向外走去,直到见到身穿纹有金色祥云日升绣样衣服的两个小少年。   她见到他们,愣了。   他们见到她,同样也愣了。   “请问,你们是朝阳峰的师弟吗?”怎么看到她就跟见鬼一样,不至于吧,她扫过一眼镜子,脸色是苍白了点,还不至于是女鬼的程度吧。   “快快快!”其中一个清秀少年推搡身边的人,“赶紧去告诉师父他们,林师婶醒过来了!”   “……哦哦哦。”有小少年如梦方醒,扔下手里的扫把,撒开了腿往后跑去。   “你跑什么笨蛋,御剑啊御剑!”   “那个……”   听到她说话,适才的小少年,其实说少年也不合适,充其量就是个小男孩,约莫才十岁的样子,脸上都还有婴儿肥。   小少年赶忙过来搀扶她,“师婶,天还没亮的时候龙首峰就出了状况,齐师婶好像要生了,不止首座师叔清晨就去了龙首峰,好像各脉的首座们都去了,据说连掌门师伯都惊动了……”   师婶。   龙首峰。   齐师婶   首座师叔……   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李鲤按了按眼穴,弄不太明白这个孩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里是?”   “这里是朝阳峰啊。”   朝阳峰?   难怪这里的阳光那么好,天际苍穹,蔚蓝澄澈,宛如最夺目的清澈蓝宝石。   可李鲤怎么就到了朝阳峰?   “那你?”   “我是青云试第一批弟子,现在是朝阳峰楚长老的徒弟,师婶喊我阿旭就可以了。”   青云试。   青云试又是什么?   一声清啸,划过无尽的天空,碧白色的云气转瞬间落下。   “首座师叔,师婶醒过来了!”阿旭高兴地冲几步开外的男子笑了一下,然后摸摸鼻子觉得奇怪,按阿晟的速度,师叔和申师叔他们还没过来,首座师叔竟然就先到了,他不是在龙首峰吗?这来得也太快了吧,莫不是师叔师婶有什么感应?   阿旭不知道。   林惊羽还觉得自己来得还不够快。   心口忽而一痛,他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惊惶之下,居然忘了自己能御剑,也忘了自己就算不御剑也能飞行。   用跑的。   他用跑的。   结果龙首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路上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简直慌不择路,吓倒了一帮年小的弟子。   而这一摔。   也摔明白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凝聚而转变为狂喜。   她不是出事了,是醒了。   她醒过来了。   脑海中乱成一团,又酸又涩,根本不能思考,唯一的念头就只有她,只有李鲤。   李鲤看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男人,对方每走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林惊羽。   她的林惊羽。   清冷冷如同寒日雪原上的松树,青翠的松叶上凝满了霜雪。   哗啦啦。   压雪尽数抖落,像是天地间最无暇最耀眼的珠玉,金灿灿的,一层层轻柔地荡漾开。   她没有去管为什么惊羽穿着朝阳峰的衣服,可还是那一身白衣,挺拔如松,清俊绝色。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脸颊,他的棱角,每一处都是她心里面最看好的模样。   “阿鲤……”他开口叫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却是喑哑低沉得有些可怕,“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应他一声啊,要不然,他又以为,又以为是他的错觉。   “惊羽。”李鲤懵懵地叫他的名字,下一刻就被他轻轻拥了起来,有一个轻轻似羽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伸手抹在脸上,湿湿的。   奇怪,天气这么好,也不是下太阳啊,她也没有哭。   所以,他哭了吗?   李鲤难受得心口一缩,一阵撕裂脏腑般得疼痛让黑暗袭来。   “……就是身体太虚弱了,醒了就好,调养个十几二十年的,也就差不多了。怎么着都是穿心的一剑,那是心啊,不是别的脏器,穿心而过还能不死,要不怎么能说师姐福大命大。”   “看来小姑娘是知道姨母会醒来,这才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了。”   “灵儿刚生完孩子,这会儿还睡着,要是知道师姐你醒过来,肯定要高兴坏了。”   “一直都没机会认识李鲤姐姐,姐姐睡着的时候美得不行,醒来之后就更美了……”   李鲤呆呆地看着眼前一众人。   有围着她说话边说边掉眼泪的文敏,有一直红着眼眶的陆雪琪,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   曾书书好像还是曾书书,说话的腔调还是那么回事,就是这一身的气派更加清贵和雍容;张小凡还是张小凡,腼腆的笑容温厚软绵,就是多了几分沧桑的意味;萧逸才好像还是萧逸才,但是一身墨绿色太极案的道袍怎么看都多了一种睥睨天下又仙风道骨的温润,像极了掌门师伯的风度……   另外宋大仁、楚誉宏、申天斗等人,她说不上来,不一样,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她往林惊羽怀里缩了缩,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要抓住,却抓不住。   李鲤愣愣地指着那个抱着张小凡腿的男孩,很小很小,也就一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穿着红色的大肚兜,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咕噜看着她,模样煞是可爱。   “他……雪琪,他刚才叫你什么来着?”   “娘。”只见那个小男孩专门回答李鲤的话一样,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张小凡温和一笑,弯腰一提,将孩子抱在怀里,“张小鼎,会说一些简单的短语,儿子,叫人。”   “……姨。”   “真乖。”   李鲤看看张小凡,看看他怀里叫做“张小鼎”的孩子,而去看陆雪琪。   然后她再次把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侧过头看林惊羽衣领上的绣纹遥远的云端上,一轮金日光芒万丈,照耀天地,缓缓升起。   “我,昏睡了多久?”   昏睡了多久。   睡了多久,错过了多少,才看到如今和乐融融的场面。   林惊羽低下头,这么多人在也半点不在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深邃浩渺的眼睛里泛出清澈无方,有种安定人心力量,“你别怕,我慢慢告诉你。”   “……我在祖师祠堂十年。”   “那时候你生死不明,我却被困在祠堂,一位扫地老人说,除非打败他,否则我不能出去。”   “他是万剑一。”   “他没死,道玄师伯救了他。”   “十年的时光,他教我习武,也教我做人,帮我去除心魔。”   “我不恨他,他……是我另一位父亲……”   “师父叛出青云,龙首峰情况艰难,田师姐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嫁给齐师兄。”   “小凡去了鬼王宗,成为副宗主,那段时间,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鬼厉。”   “……南疆,焚香谷,出现了兽妖浩劫,万年前的兽神复活,甚至到了中土,杀上了青云,诛仙剑二度被开启,万师伯牺牲,水月师叔……水月师叔跟着殉情而死,临死前还放心不下你……”   李鲤靠在林惊羽怀里,听他一点一点诉说着这么多年的过往。   三十年。   她居然睡了三十年,半个甲子。   察觉到她的伤心,林惊羽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搂在怀里,慢慢踱步在这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像是在抱小孩一样,轻轻怕打着她的身体,哄着她不要伤心。   一举一动,极尽温柔。   “……宋师兄与文敏师姐成了亲。”   “道玄师伯在兽妖劫难后传位给萧师兄。”   “……兽神最终死在小凡和雪琪手里,在南疆镇魔古洞内,玄火鉴最终回到焚香谷手里,李洵与我,分别用玄火鉴上的绿石和同为绿晶所铸的斩龙剑封印了兽神法器聚火盆。”   “我和小凡去了天音寺,他遇上了天刑厉雷。”   “草庙村的事,我放下了。”   “鬼王炼成了四灵血阵,狐岐山塌了……”   “碧瑶还是死了,我们曾经见到的那只狐狸被小凡救出来交给了九尾天狐。”   “道玄师伯仙逝,为了诛仙剑,最后……最后殒命在斩龙剑下。”   “我在蛮荒圣殿里找到了师父……这件事,只有掌门师兄和齐师兄知道,师父在祖师祠堂里扫地,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小凡回来青云,用诛仙剑杀了鬼王。”   “小鼎是他和雪琪的儿子,师嫂刚刚给齐师兄生了个女儿,应该很快就被抱过来见你。”   “这里是朝阳峰,我现在是朝阳峰首座……萧师兄,他知道我心里空荡荡没有着落,所以给我找了点事情做……”   李鲤圈着林惊羽的脖子,用力吻上他的嘴唇,才贴上,就被他轻轻咬住,缱绻缠绵。   唇齿纠缠,与他以往的吻不同,轻柔得生怕要弄坏她。   朝阳峰的日出很美,李鲤大约是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里,那一夜之后的天明日出,是他美好的回忆,在没有她的陪伴下的日子里,承载了最好的回忆。   烛火轻晃。   两重交叠在一起的人似乎要凝固到地老天荒。   “……师婶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我的妻子。”   李鲤轻喘着气,泪眼浮光,眼前模糊一片,“娶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的人吗?”   林惊羽定定地看着,黑眸隽逸,似海情生,“我爱你,只要你。”   她不争气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该那么狠心的?   “谢谢你,阿鲤……”他心疼地吻吸她的泪,“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活着,再也没有能够压垮我的,林惊羽是青云的林惊羽,也是你的。”   李鲤埋在他肩窝里,抹掉泪痕,“我会好好活着,可是——”   “可是什么?”   “平白无故大了三十岁。”   “没有大。”   “怎么就没大了?”   “你就是睡了一觉罢了。”   “惊羽……”   “还是没能接受这么多的事?”   “嗯。”   “不怕,我陪你。”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37章改了几句话,还是决定让惊羽等,痴情妥妥的男友老公必备。 话说回来,你们喜欢男包子女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林锦”,宜男宜女,一条锦鲤来~ 此后更期不定,猜猜那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是谁,嗯,小环。 书环。 ☆、问人间正道   祖师祠堂的灯火终年不灭,一盏又一盏长明灯将僻静安然的祠堂照得亮若通明。   饶是这样,太阳落下去,天地间苍茫一片漆黑,黑夜还是黑夜,没有任何烟火气。   对林惊羽来说,夜晚是根本无法入睡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草庙村里的尸横遍野。   鲜血横流的小村落,渐渐弥漫开来的血气、戾气。   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他还不是那个处变不惊、在多险恶的地方都能面不改色的林惊羽。   他会觉得害怕,置身之处,是厉鬼恶灵肆虐的阴间地狱。   那是噩梦一样的回忆。   林惊羽偶尔会想到张小凡的状况,也不知道兄弟如今在何方,又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那是山长水远的事了。   于是林惊羽,只能够没日没夜地熬,直到精神力竭才能够睡上一觉。   睡梦中,会有龙首峰。   那个人,他叫了这么多年“师父”的人就这样叛出青云,龙首峰会有怎么样的遭遇?   大师兄会有多辛苦?   方超师兄是最不能忍受闲言碎语的。   这偌大的青云门,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从前从前风头无两、甚至盖过长门的龙首峰?   难熬。   林惊羽总觉得难熬。   以前在龙首峰上的尊师重道和兄友弟恭,现在想想,好几次都让他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无论苍松如何,至少,师兄们,师兄们都是真心待他。   而他,却在他们最需要帮扶的时候,转身离开。   “……戒律堂的执掌权,齐师弟已经重新拿回去了,青云上下无一人不服,哪怕是朝阳、落霞二峰,谁也没有那个本事敢说一个‘不’字。如今的龙首峰,还是从前的龙首峰。齐师弟托我转告你,师弟们,都在等你回去。”   这些话,还是前几天萧逸才过来告诉他的。   等他回去……   林惊羽这般境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祖师祠堂里出去。   那个扫地老人——   万、剑、一。   林惊羽有多厌恶这个名字,其程度大概跟从前厌恶魔教的心理是一样。   万剑一,是他这荒唐可笑的人生的源头。   没想到他活着。   真的没有想到他还活着。   “今日我便与你做下一个约定,只要你能打败我,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或者你想要我的命,你也可以取走。但你必须打败我,以压倒性的胜利。”   打败他。   刚到这里的林惊羽,连斩龙剑都握不起来,何谈打败一个人,那个人,还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他被困在这里,不过是一座祠堂,连出去都成了奢侈。   他做什么都不成。   林惊羽什么都做不成,或者说,他什么都不想做了。   空有一身上清境的青云功法,他却忘了怎么使,他不知道要怎么使出太极玄清道,不知道所谓的真诀和招式。   斩龙剑依然没有出现在他的手上,如同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被搁在青云历代祖师的牌位前,流淌着似秋水般的光芒。   那一幕。   李鲤举剑穿心的那一幕。   林惊羽觉得他穷尽一身都忘不了那一瞬间回头看到的场景。   有些疼痛,好像是能够感同身受。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疼痛,是心脏被穿透的疼痛,是心脏被撕裂的疼痛,是心脏剧烈地收缩抽搐的疼痛。   美丽苍白的女子,莲裙衣裳被鲜血浸润,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那一眼眼的,竟让他认为,原来这一生,是这样的短暂。   林惊羽挪不动步伐。   他动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她摇摇的身体被那么多人接住,可是这中间,没有他。   痛到全身麻木是什么样,便是呼吸,都刺痛到没有知觉了。   “留……下……”   留……下……   通天峰这么多人,哪怕是离李鲤最近的文敏、田灵儿等人,都不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他知道,他居然能够分辨得清楚。   美人如鸿,嘴角扬起的弧度,昳丽无方,她在笑,她冲着他笑。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内一点一点流走。   他知道,是生命力。   是李鲤的生命,也是他的生命。   林惊羽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次喜欢。   他对自己发过誓。   在东海的那个夜晚,她完完全全将她自己交到他手上,那个时候他便发誓,这一生一世,他都要对她好,绝不相负。   不是因为要了她,不是为了什么纲常的责任,而是因为——   爱。   林惊羽爱李鲤,深爱。   如果她没了。   那他此生,再无半点欢愉。   这一生,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她闭上了眼睛,直到她闭上了眼睛,林惊羽发了疯一样地冲向她。   耳边乱糟糟的。   有很多人的说话声,劝慰的,阻止的,责骂的。   他什么都听不见。   李鲤不看他了。   她不对他笑了。   无论怎么喊她的名字,她再也没有反应了。   林惊羽终于意识到,她要死了,她要活不下去了。   斩龙剑,就这么插在她的胸膛里,是左胸,那一处位置,是心脏。   “留下……我留下……阿鲤……”   “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你看我一眼,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我错了,阿鲤,我不走了,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了……”   “你活着,我求你了!”   我听你的话,我听你的话留下。   所以你也听我的话,不要死,别死。   林惊羽所记着的,他很少哭。   从小就要强,他很少哭。   可是那一天,他不顾一切人的阻挠,身上留下了那么多小竹峰师姐妹不留余力的攻击,包括水月哀恸之下打出了一掌,最终抱住了李鲤。   抱着她。   他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呼吸也没有了。   脉搏没有了。   她的心脏被九天神兵穿透。   李鲤要怎么活,她要怎么活!   那几乎是没有办法想象的绝望。   “掌门师伯……掌门师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顶撞,我错了,求你救救她,救救阿鲤……”   “水月师叔,曾师伯,田师伯……我求求你们,你们救救她,我留下来,我不走了……”   “我成为万剑一,我守护青云,我替青云征战!”   “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好……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好,我本分地当替代品,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她……”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近乎是痛哭流涕的狼狈,抛却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有一种被称之为崩溃的情绪,肆意地将他吞没。   林惊羽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求饶的话。   他只想让她活。   他做什么都愿意。   “拔剑!”   “拔剑,让你拔剑!”   “不想让她死就先拔剑!”   “斩龙剑煞气太重……”   李鲤心脏处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和着他的眼泪。   林惊羽不知道自己的手有没有抖。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斩龙是不是排斥他。   拔剑而出的那一刹那,心脏像是被斩龙剑的剑芒瞬间绞成了碎末,而李鲤,没有反应。   就像一具死尸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林惊羽感觉不到疼痛,山风吹着满地冰冷冷的尸体,一阵阵的寒冷在他身体里如炸开了一般,四肢也开始冰凉,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脑子和胸口沉闷得翻腾欲呕。   眼前漆黑。   “哐啷——”   斩龙剑滑落,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灵气,与同样安寂的花刺一起,就这样看着,看着这人世间,切身体会着,这人世间有一个词,叫做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   对天下有情人来说,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但是对林惊羽来说,只要不是死别,再难以忍受的生离他都能接受。   只要她活着。   他最终还是没能知道李鲤救治的后况。   而在祖师祠堂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那个女孩子,她活着。”   在此后的日日夜夜,陪伴林惊羽的,一块丝帕,一颗红珊瑚宝石。   那大概是他仅剩的安慰。   “你该拿起斩龙剑。”   “你赢过我,你就能出去了。”   “她一直被封印着,在幻月洞府里。”   “……昨日,水月已经把她带回小竹峰了,身体损伤太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林惊羽,你该知道,这么多人耗费了大半生的修为救一个人,水月护犊情深,可其他人,都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   林惊羽并不太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扫地。   他点灯。   他擦拭陈设。   他会想念张小凡,想念齐昊,想念李鲤,想念很多与他关系亲近的人。   可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太长了,这期间,王二叔也去世离开了。   林惊羽有考虑过重新拿起斩龙剑。   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行动就是迟早的事。   他想出去。   他想见小凡,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想见齐昊,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相见李鲤,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更想去把苍松找回来,当面问他一问,“在你心里,我真的是替代品吗?”   林惊羽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去,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被困在这里。   万、剑、一。   是万剑一告诉他,“你要想做自己而没有我的影子,办法很简单,只要你比我强。只要你比我强,世人自然不会再记得万剑一,只知道林惊羽。”   林、惊、羽。   林惊羽这三个字再次响遍青云山脉,距离他的消隐,过去十年。   漫天碧芒,遮天蔽日,纵横天地苍穹间,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清啸声,从远古洪荒走来。   那一天,在夺目的碧绿剑芒中,林惊羽衣襟飞舞,一只腾龙已经醒来,带着睥睨世间的桀骜,静静地看着眼前遭受重创的老人。   对方放声大笑,笑得酣畅淋漓,毫不在意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出,“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如今这天下,没有多少人能挡得了你的路!”   “林惊羽……叩谢师伯多年教诲。”   从前多少的嫌隙,经过十年的陪伴,一朝消泯。   离开祖师祠堂,林惊羽第一时间回到了龙首峰,对着每一位师兄,下跪叩头。   此后西方大沼,此后南疆焚香,此后须弥天音,此后凉州狐岐山,此后西陲蛮荒……   林惊羽也一点一点,帮龙首峰师兄们将所有的看低和瞧不起,都讨回来。   但他没有去过小竹峰,哪怕见了陆雪琪也没有问过有关于李鲤的一句话。   他讨了田灵儿的嫌,讨了文敏的怨。   甚至是水月临死前的叮嘱——林惊羽听到了,也保证,但是此后,他依然没有去见她。   师叔说什么要守候她平安醒来,殊不知在他心里,哪怕等到死,也甘之如饴。   可还没到时候。   林惊羽想要做的,一如青云的门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想要让她醒来看到的,是大好的海晏清河。   她能够好好地待在青云山上,不必卷入什么腥风血雨中去,笑容明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不懂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找虐呢……所以应你们的意,有这篇番外,于是萌萌哒的小包子还没生出来 ☆、环环相扣时:书环   “……叫我‘神棍’,你小子可别不信,总有一天,你会老老实实喊我一声‘爷爷’。”   年少的曾书书绝对不会想到,自己那个算命神棍的启蒙先生随随便便一句话,实际上还真的给他说中了未来。   原来很多很多年以后,真的有唤周一仙“爷爷”的一天。   周小环。   曾书书第一次见周小环……   没什么特别到惊鸿一面不能忘记的印象。   只记得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俏生生的模样,嫩黄色的衣衫衬得她乌发雪颜,亭亭玉立,清澈得像是出水芙蓉。   那时候的他觉得不可思议,指着周一仙满脸嫌弃,“老神棍,惊羽跟我说了我还不信,你从哪儿拐来这么个孩子,白白糟蹋人家。”   那时候那个表面上道骨仙风实际上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是这么说的,顺便还捋着胡须,“命里有时终须有。”   曾书书是见怪不怪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毕竟在通天峰后山的那几年里,他太习惯了。   只是那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冰糖葫芦、啧吧着嘴、舔着小粉唇上的糖精这么称呼他,“叔叔好,我叫‘小环’。”   叔、叔……   曾书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努力让自己忽视算卦老人一副孺子可教的讨人嫌。   他林惊羽是“哥哥”,到他这儿怎么就成了“叔叔”?   小环姑娘将糖葫芦吃得嘴唇有种娇艳欲滴的红,玉雪可爱得紧,“爷爷一早就跟我说过的,叔叔是特别聪明,但也特别皮,像个小泼猴一样……既然你是爷爷的徒弟,那小环喊一声‘叔叔’,不是很对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按照辈分。   然而——   到后来,“小凡哥哥”、“雪琪姐姐”,以及,“书书叔叔”……怎么听怎么别扭,凭什么别人是哥哥姐姐,到他哪里非得就是叔叔。   硬拽着那小丫头片子改称呼,偏那丫头一副天真无邪的纯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你,“辈分不能乱的,叔叔。”   不、能、乱。   曾书书一口气堵在心里。   实际上,他那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周一仙考虑过把他拐回去当孙子,那他也可以考虑考虑把小环拐回去给爹当女儿。   这个老前辈,实在太不靠谱了,自个儿小气抠门得风餐露宿也就算了,带着这么粉粉嫩嫩的小妮子江湖行走,究竟是谁照顾谁啊?   “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你得喊‘哥哥’。”   小女孩对着手指,漆黑透明的瞳孔里亮晶晶的,“多少?”   “你想吃多少,哥哥就给你买多少。”   “我要……我要一座山那么多的!”   “好,就给你一座山那么多的糖葫芦。”   “谢谢叔叔!”   “小环。”   “叔叔!”   “周小环。”   “小环听到了,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不、客、气……”   那几日的相处,并没有在曾书书心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回忆。   哄孩子而已,哄一个小女孩欢心罢了。   谁又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像周一仙这种人物,正魔两道根本没有人敢惹,他的所有嫌弃和埋怨终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小姑娘跟着老前辈挺好的,虽然那个人胡话浑话满嘴溜,但却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   这时候的曾书书没有想到,此番相别,再相见,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六七八岁的小女孩,已经长大,长大到,随便摆了个路边摊算命,就能够惹上好色之徒的调戏和欺凌。   曾书书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是柔嫩的黄色衣衫,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萱草枝蔓,随草棚下的光线变幻摇曳不定,竟像是真的一般。   他所见过的穿黄衫的女子,魔道妙公子金瓶儿称第二,绝对无人感称第一,明丽到近乎妖艳的长相,倾城绝色。   但是周小环。   是另一番感觉。   眉眼间的鲜活美丽,嫩黄的颜色衬得她像是只有十五岁的样子,看上去涉世未深,纯真而懵懂。   面对宵小之徒的见色起意。   虽然曾书书并不认为周小环是那种温柔娴雅的淑女,会我见犹怜地等待英雄救美,开什么玩笑,看看他自己就知道,周一仙教出来的孩子,就该是聪慧狡黠、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能任人欺负,小环低眉那一刹那的抿嘴他可没忽略,但是——   从哪儿冒出来那个穿着黑不溜秋道袍的家伙,眼皮向下耷拉,舌头长伸,手里还举着一根灰色的獠牙大棒。   有点眼熟啊。   不是野狗又是谁?   这个画风,跟曾书书少时看的侠骨柔情的戏码,相差甚远。   区区一个野狗,在西方大沼边陲这种地方出风头,瞧,这就对人女孩子献起殷勤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不过是被自家大师兄灭了炼血堂后剩下的丧家之犬。   黑眸一眯,复杂难辨的精光闪过,要是他知晓的消息无误的话——   野狗如今,跟在血公子鬼厉身边。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没和周前辈在一起的小环,不能让人惦记了去。   周一仙告诉过他,小环相术之上拥有惊人天赋,身怀璧玉。   “铮啷!”   曾书书一把将轩辕剑搁在算命摊上,大咧咧坐下,“姑娘,给我算个命吧。”   这个驿站距离死亡沼泽已经很近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充满煞气与妖气的丝缕雾气。女孩子穿着月黄色罗裙,眸如秋水,唇若施朱,通身的气质依然像小时那般,天然去雕饰。   “……叔、叔?”小环咧嘴,“好久不见,就你一个吗?雪琪姐姐和惊羽哥哥是不是也来了?”   “来是来了,人都在镇头歇脚。”曾书书也懒得在称呼上跟她计较,单刀直入:“前辈人呢?”   “爷爷在渝都,并不想蹚天帝宝库的浑水,但我想来看看热闹,就跟金姐姐一起来。”   “金姐姐?”   “瓶儿姐姐。”   曾书书不动声色,轩辕剑已经露出了半截亮若紫宸的光芒,成功让野狗倒退了好几步后转身离开。   “你干嘛吓唬道长?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小环,死亡沼泽,太危险了,赶紧回渝都去。”   “我是要回去了。”她说,“我知道金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人,跟她过来,就想看看小凡哥哥过得好不好。”   张小凡。   或许记忆里有小环亲近那个清秀腼腆少年的场景。   可真的,恍如隔世。   “你帮他测了字?”   “是,还有毒公子秦无炎。”   “怎么样?”   “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问鬼厉。”   “是张小凡。”   闻言,曾书书第一次正经地打量起这个姑娘,她笑着,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咪,一向无忧,那么干净的一双眼,清澈明媚。   “叔叔你猜,我测到了什么?”   曾书书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上扬,笑容明亮无方,“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差。”   女声灵秀如溪水叮咚:“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要不怎么说周小环算命很厉害。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算准了鬼厉,算准了张小凡。   但是这个时候,她算准了曾书书。   他为了兄弟而来,只为了兄弟,小环一言无疑是给他十年坚持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只是那个时候的曾书书还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巴巴地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到最艰险的死亡沼泽,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那个让她心生好感、觉得亲切无比的小凡哥哥。   而是她从见面的第一眼就知道与她这一生都密切相关的人。   算人不算己。   在这个世上,小环算不出周一仙的命格,因为那是她的爷爷,她的亲人。   她当然也算不出自己的命格。   可是还有一个人,她同样算不出来——   曾书书。   小环见过太多好看的大哥哥了。   年幼在渝都城外见到林惊羽,白衣潇潇,俊朗无边。   小池镇上见到张小凡,清秀温柔,暗暗为这样善良的哥哥将来要经历一系列磨难而伤心难过。   可是曾书书。   爷爷口中那个不着调、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原来是长这个样子:淡紫色的道袍,道袍上用深紫色的绣线绣着回字纹,清俊朗逸,与手里轩辕剑祥瑞仙芒交相辉映。   那是一个让人第一眼瞧见就不自觉会微笑的人。   小时候的她想,或许就是叔叔。   跟爷爷一样,是亲人。   是叔叔的关系,所以她才在他的面相上看不出来此人或远或近的命格。   直到后来她慢慢长大,这件事始终梗在她的心头,周小环能够天南地北地陪伴爷爷浪迹天涯,可心里面,日日夜夜还牵挂着她算不出来的那个人。   “既然担心,那就自己去看看。”   “爷爷。”   “你算不出他,可还有别人。这个世上,有的是和他相关的人,很快,都会聚集到大沼去。”   周小环有想过,如果曾书书能和爷爷和她住在一起就好了,她会向孝敬爷爷一样孝敬这个年轻的小叔叔的。   她固执地坚持幼时的想法,既然爷爷介绍说是“叔叔”,那就是叔叔,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哪怕是义结金兰的金姐姐也不能代替。   “……我把你送回渝都我再回来。”   “渝都很安全,现在是乱世,你好好跟在前辈身边。”   “这次怎么不嚷嚷着冰糖葫芦了,小姑娘也长大了,不再是糖葫芦就能满足了吗?”   “……小环,我生来就是青云的人,是正道的人,我和小凡不一样,和惊羽不一样,和雪琪不一样,我的出身决定了我终此一生都要为青云正道付出。”   “就是知道我以后要走的路,所以有人庇护的时候才尽情地荒唐,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不能再荒唐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上次正魔大战后,师叔伯们死了那么多……我觉得,爹老了,掌门师伯他们也老了,不再是我印象中无所不能的样子,原来,他们也会有不敌的时候。”   “还是你好啊,算算命多好……”   那时是人间的四月天,中原大地还是浩劫到来之前的宁静。   从西方死亡沼泽东行回渝都,一路都是温暖融融的春景。   有人揽着她,许是怕她路上无趣,轩辕剑飞得很低,在云层之下,触手就是洁白无瑕的云朵。   紫宸流光,在浅绿丛中,在姹紫嫣红中,小环看遍了从未见到的美景。   有些东西,在这春日里发了芽,慢慢地生了根。   此后,直到鬼王宗里,有人看中她天资聪颖而收她为徒,将血玉骨片交到她手上,她才再一次见到他。   而这个时候,中原大地经历过了兽妖浩劫,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你敢折自己的阳寿去救人!”   这是小环重伤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他。   曾书书。   他把她从狐岐山带了出来,他居然以身犯险闯鬼王宗总坛,为了他心中的正吗?   小环救过金瓶儿,救过野狗,鬼道之术虽然诡谲,但是威力巨大,能行逆天之举救人性命。   同样的,有得必有失,失去的,是施法者的寿命。   她想救碧瑶。   鬼王的四灵血阵很快就要成了,不能够等到炼成之后再行阻止,如果碧瑶在,如果碧瑶还活着说不定能够阻止。   她周小环没什么本事,除了爱好吃冰糖葫芦,除了孝顺爷爷,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   野狗离开了鬼王宗,鬼厉放他走的,那位道长第一时间找到她,问她:“小环妹妹,你看,从此以后,我就不是魔道的人了,但是你别担心,以后你摆摊算命,我还是能够帮你打跑坏人。”   金瓶儿也脱离了鬼王宗,妙公子一名出,鬼王宗也奈何不得她,而兽妖浩劫过后,合欢派满门覆灭,“小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只要得到火凰炎玉,姐姐就能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了,我们一起赏游这山川河海。”   曾经的周小环很想跟爷爷走遍所有地方,爷爷不理正道,不理魔道,除非是遇上有缘人,譬如林惊羽,譬如张小凡,除非遇上无法推脱的事,譬如鬼先生……   除此之外,他两袖无风无云,像是世外高人一样穿梭在大市,既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也过着人间烟火的日子。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和腥风血雨,与周一仙无关,有了周小环后,与她也无关。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环会考虑,什么是正,什么是魔。   在她的心中,开始有偏向。   她做不到像爷爷那样不偏不倚。   平衡的天平,开始往一边倒。   “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你们。”   “别再用血骨玉片,至于碧瑶,生死有命,损人阳寿活人,她就算活过来也只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还当不起。”   曾书书觉得,他既然担了小环一声“叔叔”,那就要好好看顾这个小姑娘。   周前辈那个不着调的,窝在渝都那么久,到底有多久没有管过孙女了,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什么状况,心善也不是心善成她这样。   “……你就这么喜欢小凡哥哥?想帮他还了这救命之恩?”   “不是,我没有!”她没有,她不喜欢张小凡,她喜欢的是……   周小环脸色瞬间白了。   从头至尾,这十多年间,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啊。   “不是因为小凡哥哥。”她低声说道,“爷爷他,他知道诛仙剑的秘密,所以这些年都没再管我……我只是在想,没有诛仙剑,你们要拿什么抗四灵血阵?或许碧瑶姐姐可以让鬼王回头。”   “不需要你,小环。”   清灵美丽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小环觉得心头特别难受,“不需要我吗……”   “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曾书书认识的小环,应该是单纯地吃着冰糖葫芦,眨巴着美眸帮人看面相,过着神神叨叨的小日子,而不是,而不是有一天也会思考天下苍生。   她长大了。   他平白无故生出很多感慨来,十几年过去,小姑娘长大了。   天下苍生,有很多人可以承担,曾书书依旧觉得,吃冰糖葫芦的生活,才是她的幸福。   此后好几年,曾书书会觉得心里面奇奇怪怪像是被什么东西栓着。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除了李鲤师姐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外,很多事情都走上了正轨。   忽然有一天,曾书书闲来无事下了河阳镇,看到有人卖冰糖葫芦,这才恍惚想起,好像很久没见到那个可爱美丽的小姑娘了,距离他们上一次因为鬼道之术产生的争执,过去了很久。   “大爷,给我来几串冰糖葫芦。”   “要多少?”   “一座山那么多。”   一座山那么多。   周小环被曾书书强行从渝都带上青云,她老老实实跟他走了,即便走之前,爷爷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想,可能是野狗道长又惹是生非害得“仙人指路”的摊子被排挤了……   可她绝对没有想到,第一次上青云,居然看到了十几年前在满月古井里看到的场景。   有一座山那么多的冰糖葫芦。   曾书书将风回峰上所有树木上都挂了糖葫芦,漫山遍野,红彤彤的。   “姑娘,咱改个称呼成吗?”   “明明一开始,我就喊你书书的。”    ☆、相与伴凡情:凡雪   关于张小凡要娶陆雪琪这件事——   有如吕大信、杜必书等忙上忙下开始张罗起婚事的人,自然也有如文敏等当即摇头反对的人。   小竹峰的态度摆在那里十分坚决,心思也很好猜,你让我们首座十几年来受了这么多苦,皮肉之苦远比不上心力交瘁,如今轻轻松松要把人娶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张小凡求到了宋大仁跟前,“师兄……”   大竹峰首座负手叹气,温厚憨实的俊脸上竟也有故作的笑意,“七师弟啊,你师嫂可依然还是小竹峰的大师姐,这雪琪师妹的事,必须要经过她点头同意。而现在,这大竹峰的家务事也都是你师嫂在管,我实在是插不上嘴。”   “那我去草庙村请师父师娘回山。”   于是张小凡求到了田灵儿跟前,希望小师姐随自己走一趟,“师姐……”   年轻昳丽的美貌少妇看着眼前已经是一脉首座的小师弟,“呸”了一声,“活该你娶不着媳妇儿,笨成这样,拿爹娘去压师嫂,亏你想得出来。”   曾书书是主动凑上来的,风流倜傥的风回峰首座手里依旧打着十多年不变的山川画扇,隽紫的回字纹衬得他无一处不是隽逸潇洒。   “文敏师姐吃软不吃硬,你得学学人家惊羽,每日三跪九叩从小竹峰山脚叩拜到峰上,全靠自己的体力脚力,坚持了三年才让师嫂心软点头同意。你倒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傻愣愣跑到小竹峰提亲,师姐妹们当然懒得理你。”   “我以为这是水月师叔临死前同意的事,没想到师嫂……”   “那师叔临死前还惦记着李鲤师姐的事呢,就算是人依然昏睡不醒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文敏师姐那里也不肯松口一分一毫。而雪琪可是活生生一大活人,还是一脉首座,这么大的事,小竹峰能同意了?”   一人。   一狗。   一猴。   在大竹峰后山黑竹林里,看着漫漫竹涛,怅然若失。   陆雪琪在日暮时分来到这里,看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好不萧索、又好笑,然后看到那个男人拿手里烧火棍分别敲打了狗头和猴头。   “大黄,小灰,我得讨好师嫂,你们两个,可不能给我扯后腿。”   “汪汪——”   “吱吱——”   “尤其是大黄你,肉骨头啃完就找个地方埋了,别大喇喇横在道路中间。”   “汪——”   “还有你小灰,老钻到师兄师嫂房间里上蹿下跳,难怪师嫂不待见你,顺带着也不待见我。”   “吱。”   明明是这天下间无人敢惹的首屈一指的厉害人物,却露出这样幼稚软绵的样子。时光回溯,陆雪琪仿佛又能看到那个当初不敢看她、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少年郎。   有所感应般,男人回过身,绣纹红霞祥云案的灰蓝色道袍正面对上女子难得一露的笑靥。   美人如斯,清风吹拂竹香,带动皎白无瑕的莲裙,裙摆上一角泪竹徐徐翩翩。   张小凡被晃了神,反应过来后自己有些失笑,快步走上前,“你来了。”   大黄狗和小灰猴很识相地离开了黑竹林,将这片林子留给男主人,以及女主人。   陆雪琪被他轻轻地拥在怀里,靠着结实的胸腔,鼻盈间是淡淡的人间烟火味,霎时卸了她所有的心防,“落霞峰事情那么多,你现在整日里往大竹峰跑,掌门师兄知道后,免不了又要训你。”   “训就训吧,当年要不是为了落霞峰那一堆破事儿,你我何至于拖到现在。”   “这会儿怪到落霞峰上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应承得干脆利落。”   “掌门师兄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算计到我和惊羽头上……知道我心愧,也趁着惊羽办好所有事情后来不及处理李鲤师姐的事,以念我们心里空落落无所寄托为由,就这么把落霞、朝阳二峰丢给我们……”张小凡低声,“那时候不是青云百废待兴么,想出分力,结果到现在都抽不了身。”   “抽不了身怎么还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桩子事。”   张小凡没有说话,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清澈的黑眸里盈着深深情意。   陆雪琪抬起头来,欺霜胜雪的容颜盛满淡淡揶揄的笑意:“李洵师兄是在接手焚香谷谷主之位后循例拜访青云。”   “正好。”他正色说,“喝了我们的喜酒再回南疆。”   “还记着当初的事?”   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暮光熹微,张小凡于碎碎点点的竹叶清动中,吻上嫣红的唇。   他记着。   云老谷主为李洵提亲雪琪的事,自他知道后,便一直记着。   她心疼他在外这么多年,如浮萍般在血河中随波逐流,张小凡又何尝不心疼她!   心疼她的固执,心疼她的倔强。   那时候先掌门师伯在,水月师叔也在,她在玉清殿上,当众拒绝这门亲事,落了青云门和焚香谷的颜面……   李洵很出色。   焚香谷大弟子,雄韬伟略,修为高深,为人正派,是日后的谷主。   怎么看,那都是一桩良缘。   而那个时候的张小凡仍然是鬼厉,是魔道翻手云覆手雨的妖人。   纵然被天下唾弃、被师门责罚,她也不管了,只想不顾一切和他长相廝守、相伴一生……   她为什么要选他呢?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她的性子素来清冷,可生活了这么多年,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最炙热的情感只是为了他张小凡。   她那么好。   作为鬼厉的那些年,沉沦的痛苦日日夜夜都在侵蚀他的血骨,每到他神志堪堪将散的时刻,张小凡会想到陆雪琪。   那个带着几分遗世惊艳美丽的人,她会有温暖的笑容,有温暖的声音,将他从完全沉沦杀戮魔道之路上,又生生拉了回来。   唇上的吻有些重了。   陆雪琪环上他的后背,就这么任由他吻着,任由他的舌扫过她的贝齿,压住龈肉,又有他的齿会咬住她的唇瓣。   很多人问过她,为什么是张小凡?   其实答案陆雪琪也答不上来。   或许就是觉得惦念吧,一份小小的惦念怀揣在心里,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深中的情根。   年少时的张小凡是那么纯粹又干净,清透的眼眸,带着这个世间最美好也最无暇的善良注视着一切种种。   后来的张小凡经历那么多,磨难那么多,她心里就愈发难受起来。   他有十多年苦苦支撑的心障,她本以为是谁都治不好的了,而她所能做的,西方大沼中,十万大山里,无字玉璧前,寂静无声的陪伴——   一个眼神,一句话……   满腹相思与刻骨情意,只有真正体会过才能够明白,在遇到喜欢的那个人,在遇到深爱的那个人,携手并进于风风雨雨中,相偕于山高水远处,是多么幸福。   清风如许,浅浅怡人,绿影婆娑,竹涛涌动。   鸟轻鸣,山更幽。   末了,张小凡终于松开她,额头抵住她的额,出口的气息还有不稳,带着少年的腼腆和温软:“你说,我总不能学惊羽一样再等个三年吧,我不想等了。”   他不想再等。   等来等去,谁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变数。   有些事,张小凡心里早有计较。   他并非是纯良无邪的圣人,身处魔教高位多年,灭门无数,心计手段也是厉害至极而得了“血公子”的名号。   张小凡不会把那种心机城府用在亲人身上,但是适当的小心思加诸进去,比如说,他听到过师嫂与师姐抱怨过“最近好似胖了点”,那如果让人知晓怎么胖的……他这厨艺也能在锦上添添花。   何况,他有仇必报,当初焚香谷一行人为难雪琪,这件事情,可不是说说就算了,怎么着也不能让李洵神清气宁地离开。   “……想赶紧把你娶到手,省得被别人惦记。”   以后每一天每一夜,他都要陪伴在她的身旁,陪着她,如果有将来,那么就到永远。   女子雪白的容颜中有一丝绯红,如深山幽谷里,悄悄绽放的幽美花儿,“那你预备怎么讨好文敏师姐?”   “所有的活抢着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师姐哪有这么凶。”   “对你当然和颜悦色,对肖想你的我,自然没有好脸色。”   “师姐宠我,更爱宋师兄,所以爱屋及乌,绝不会晾你太久的。”   陆雪琪似是想到什么,又开口道:“我来之前见到书书,他告诉我说已经为你想到了最佳的办法,还说你懂的。”   张小凡温绵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可他到底也不是年少时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异样的情绪很快被遮盖住,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跟她解释:“书书的意思是,能让师嫂一口答应的,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女子美目微瞪,对着温柔无害仿佛不沾染任何□□的黑眸,彻底红了脸。   曾、书、书……该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不是没有过……不,准确来说,是没有到最后一步。   是张小凡,还是以鬼厉身份的时候。   除去兽神,他却重伤在身,陆雪琪担心他彻底为噬血珠魔性侵蚀,一路远远地跟着他,可还没到须弥山地界就被他发现了。   其实现在每每想来都不知道当时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十多年了,很多心情好似都要被耗尽了,让人无比地疲惫。   他抱她吻她,咬破了她的嘴唇,她没有拒绝。   衣衫尽数被他撕碎,肌肤相亲,她也没有拒绝。   “陆雪琪!”他发了狠地在她身上制造出暧昧缠绵的痕迹,“你到底要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当时的陆雪琪心里说不出何种滋味,如果今生今世到此结束,那她也无怨无悔,嘴里翻来覆去念着支离破碎的话,“小凡……你、回来吧……回来,小凡……”   那夜郊外荒野,是她人生中最放纵的时辰,她不是青云门弟子,不是公认的将继任的小竹峰首座,她只是一个女人,喜欢她所爱的男人的女人。   在最后一刻他停下来,也是那一刻,陆雪琪最是清楚不过地知道,那是张小凡,纯善无恶的张小凡,否则,他会要了她,就如同他蛮横无礼的动作一样,强行要了她。   可是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   虽然他也与她道了歉,那事纠纠缠缠中更有无言的默契化解,可现在提起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见到她这幅样子,张小凡反而笑了起来,只是他越笑,陆雪琪的表情就越忸怩,真把她惹毛了,天琊套着剑鞘架在他脖子上,“不许笑!”   男子抿着嘴,并无半点忌惮,长臂一伸再次把人捞进怀里,像小灰似的蹭了蹭她的秀发,“那个时候……”   “不许说!”   “好,不说。”张小凡抚着她的长发,她脸皮很薄,是这真的薄,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十几岁的张小凡。   那夜的事,与其说是陆雪琪的放纵,倒不如说是张小凡的放纵,作为鬼厉最后的固守被她击溃。   他很清醒,张小凡再清醒不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十几年挣扎沉浮,陆雪琪就像是一道光,用能够让身处黑暗他的清晰地看到。   可就是这种光,让他心生向往的同时也自惭形秽。   她的清高,她的纯傲,带着请冷冷面具的她,会让他想要摧毁掉。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看高贵如仙子的人儿没有任何躲闪和回避,甚至天琊剑蓝光涨起都被主人自己呵退。   她在野地里受他羞辱,任他糟蹋,本该感到快意的,他本该感到快意。   然而有的,就只有疼。   看着美丽雪白的身体被自己弄得青紫可怖,他是真的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这样、这样强横施暴地要了她。   心里面,疼得无以复加。   他轻轻柔柔地拥着不着一丝一缕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那个血染无数、亦是魔道首领的人,敛去了周身寒意,仿佛又回到了青云山上,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害羞的少年。   他就怕她害怕,害怕他。   “我是小凡,我是小凡,是小凡……”   后来的时光,他终于知道那时自己的情感是什么。   那是欲念。   那是爱。   不仅是男人对女人,更是男人对待挚爱的女人,想把她彻底变成自己的。   而又因为深爱如此,所以舍不得。   “……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陆雪琪推搡挣脱开他的桎梏,漂亮的眼眸里还有熠熠的光。   男子温笑哄她:“我要真这么做了,师嫂估计要把我卸了。所以咱们名正言顺,好不好?”   陆雪琪瞪他,似乎并不解气,拧着他劲瘦腰身上的肉,成功让人龇牙咧嘴松手,“疼,雪琪……”   男子的模样有些可怜,看不出鬼王宗副宗主的杀伐暴戾,也看不出青云一脉首座的稳重威严,更像是一个憨厚老实、被人欺负不还手的傻小子。   “雪琪?”   “你真生气了?我错了……”   “雪琪……”   “陆师姐,那我回头把书书绑来给你打一顿,或者咱俩打一架,我给你打。”   “雪琪师姐……”   “雪琪师姐,你知道我嘴笨说不出好话……”   张小凡一面笑着说,一面跟着她,眼睛里面柔情无限。   这会是他的妻,他们会有千千万万日子的以后。   青云,是我们的家。   他还是很平凡很平凡的张小凡。   茶米油盐酱醋茶,至此终年,拥有简单的幸福。   至于他所积累起来的城府深深,雪琪不喜欢,那就对付别人,他就本本分分做那个木讷口拙的张小凡,在她面前。   文敏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婚事。   这期间,张小凡日日掌勺,每天变着法做出让人食指大动的一日三餐讨好师嫂,到最后文敏看着镜里愈发圆润的自己,直呼“受不了”,赶忙请落霞峰首座这一尊大佛离开大竹峰。   “……那雪琪?”   “你都做到这份上了,再这么下去,是要让掌门师兄请我到玉清殿喝茶吗?”   相比于林惊羽娶李鲤时青云红妆盛景,张小凡和陆雪琪的婚事就温馨低调得多,现今在草庙村安居的师长辈们悉数到场。   青云日渐恢复鼎盛之势,七脉全由小辈掌舵,现下因为喜事齐聚大竹峰,田不易、曾叔常等人难免又要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   英雄迟暮,长辈们全然散去了往日的威严,人么,也比从前话更多、更唠叨了点。   萧逸才正等着领一众师弟师妹们聆听教训,这时候客座的李洵拧眉过来,“张小凡,呵,他敬了我一杯老陈醋,拉着新娘子赏月去了。”   然后紧接着——   “曾师兄心满意足地抱着三眼灵猴小灰回风回峰了,说劳烦大师兄你做个代表。”   “齐昊师兄看田师姐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抱着大黄不肯撒手,估摸着要耍酒疯,未免添乱就先带她回龙首峰了,想来田师叔也不会怪罪。”   “本来林师弟还想多留些时辰喝张师弟的喜酒,却说李鲤师妹可能不喜欢他身上有酒味,就先回去了。”   萧逸才黑眸微眯,酒味,一个没醒过来的人讨厌什么酒味……   “还有因为今日是大竹峰的主场,宋师兄以及大竹峰的师兄弟们招待着同门,实在走不开身。”   身着墨绿色道袍的男子,看着满目大喜红色,大袖下的手紧了又松,像是认命一般,往静守堂走去,那里面,有喝高了的青云前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在“林锦”小包子要怎么样出场…… ☆、洞房花烛夜   李鲤近来的生活过得十分安逸,自她醒来之后开始,自她从祖师祠堂拜了万剑一和水月的牌位、又拜了苍松开始,更是自她去了草庙村拜了该拜的人之后。   走出了三十年的旧时光景,安逸到几乎无所事事,连走两步路都有人搀扶,生怕她磕着撞着。   问题是,她久病初愈不假,但也没虚弱到事事要人服侍的地步。   起初她还有些得意。   喝水有人倒,吃饭有人端,穿衣有人帮,就是洗澡也有人帮忙洗……   难为情是难为情,可难受的人又不是她,自有人压着难耐的欲念甘之如饴地伺候她,事必躬亲。   而她,哄着小鼎咯咯大笑,摇着小萱软乎乎的身体甜甜入睡,还有小竹峰旧时姐妹过来执手相与,又有没见过的新入师妹恭敬问安,更有乖巧听话的小师侄逐一拜见。   这日子过得,哪怕是人间帝王家的太上皇都比不过。   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李鲤想下个厨给林惊羽做顿好吃的,被拒绝,“厨房里烟太熏。”   她想帮衬着朝阳峰的师兄弟处理点内务方面的事,也就看些单册账簿,被拒绝,“当心眼睛熬坏了。”   她想帮林惊羽绣点做点帛缎什么的,被拒绝,“手会酸。”   她想在房间里清扫打理,连叠个被子都被拒绝,“你别动,我来。”   以至于——   她到现在散步就没出过朝阳峰首座大人的院落,原因是,“外面风大,别吹凉了。”   林惊羽啊,林惊羽……   每天晚上抱着她入眠,既想牢牢扣住她不放,又担心压住她心脏伤口会痛,半夜里还会偶尔推推她醒来,就害怕会是一场梦。   李鲤睡得再迷糊也会清醒地醒来,耳边是他喃喃她的名字,呼吸气流扑在她的颈间、她的脸上,温暖地让她眼角滑下热泪。   心里疼得厉害。   她到底是后悔的,后悔她的心狠。   “你很闲?”   “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完全不在同一个话题当中。   李鲤鼻子有点酸,抬头看看碧澄澄若蔚蓝琥珀的天空,努力让泪花回去,又看着身边清朗冷毅的男子,对方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的腰身、扶着她的手臂。   “惊羽,一脉事务,多得不得了,你这整日里有这么多大把时间陪我?”   “嗯。”   “可朝阳峰的事我好像也没见你处理过一件。”   “嗯。”   “不过好似大家也理解,朝阳峰从一时门庭若市到现在我连续几天见不到一个人了。只是日子久了,难免惹人非议,说你沉浸美色,不务正业。”   “嗯。”   她美目一瞪,容色鲜活明艳,“你什么态度?”   林惊羽也低眉敛目,温声道:“我听着。”   李鲤撇了撇嘴,这人除了年纪和功力涨了之外,其余的就好像没变过,堵人话的本领还是这么强。   不务正业的事,林惊羽能不做就不做。   李鲤知道他不会当个甩手掌柜,忙里挤出时间照看她,倒不是他对朝阳峰有多上心,事实上从他和张小凡的态度来讲,这兄弟两人巴不得青云赶紧再出几个接班人快快接手这大摊子。   林惊羽顾虑的,是她会惹人非议,这才公事私事两不误,倒把自己折腾得瘦了些。   “所以……”她莞尔逗他,“你准备走到哪儿都带着我吗?”   “说反了。”白衣男子凝着神色,眉眼似清越远山如画,话语说得一本正经,“我倒是希望你准备走到哪儿都带着我。”   带、着、我……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挺重。   林惊羽当初有离开青云的念头却没想带着她。   后果是伤到了李鲤也伤到了他自己。   李鲤横心一剑的时候也没深思会带给他多大的痛楚,伤到了林惊羽也伤到了她自己。   女子美是美得不可方物,就是脸有些清瘦,进补了很多依然看不出红润的色泽。   她顿下脚步,靠过去埋在林惊羽的胸膛前,眼眶里突然湿润得不行,要流出泪来。   失而复得。   这四个字不仅适用林惊羽,也适用李鲤。对她来说,这样的惊羽,让她倍感弥足珍贵,什么都舍不得拒绝他。   斩龙那一剑,是彼此心头的殇。   李鲤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左胸处无半分的伤疤在,可洗浴时他的目光深处会翻涌出丝丝哀恸,就如同万千星光同时酸涩的模样。   而她也感受得分明,粗硬的指腹抚过时,有微微的颤抖;他也会轻轻吻上来。   这些事情,无关欲,关乎爱。   “我会健健康康,一直一直,陪你到白首。”   男人身体一僵,垂下的眼眸里复杂地看不清情绪,刀削剑刻般的俊颜有种寒日冰冷的决绝,结满冰霜,而后,露出了如受伤的孩童般脆弱伤心的表情,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一字一句,说得极为低重,“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骗我,你要是敢离开我,我……”   山风清凉,徐徐地吹拂院落里的松树,华茂的松叶细碎作响,飘着浅浅的清香。   林惊羽本来想说点什么狠话,一定要是那种狠戾疯魔到极致的话,毕竟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的那种撕心裂肺了。   他也想口出冷情淡漠的话,就如她当年那么狠,不惜用自己的命胁迫他。   可是,她在哭。   在他怀里无声地哭。   再狠再绝的心境,到头来因为她的眼泪,也溃不成军。   “阿鲤……你不能再出事了……”   “好,不出事,我保证。”   “没有你……”林惊羽圈着她单薄的身躯,语气薄薄得像是烟雾,碎语玉清脆击打的男声低沉浑厚起来,“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阿鲤,你是我的命。”   三十年光景,林惊羽越来越强大,所向披靡,甚至二十年前就胜了青云的不世奇才,不是三百面前的万剑一,而是三百年后的万剑一。   师尊们高兴。   师兄们高兴。   他也高兴,然而高兴之余,有一个念头,逐渐在他心里成型。   如果李鲤不在……   如果李鲤没了,那么林惊羽也会死,心死。   对一切心灰意冷。   枯寂。   死寂。   他足够明白为什么兽神一心求死……一辈子太长了,长到若是孑然一身,长到失去挚爱,那便什么生气都没有了。   正道的责任他会扛,青云的责任他会扛,直到死,他都会坚守他要守护的师门与亲人。   但是并不矛盾。   李鲤是林惊羽的命,是他的命。   明媚的暖阳倾洒泻光,李鲤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想起他声音如利刃的寒光般,心下怔忪心疼,慢慢稳住自己的情绪。   以后的道路那么久远,他们一起走,她都陪着他。   如果她是他的魔障,那么就让她来解。   她会护着他,会守着他,不会让人欺负他。   既是他的命,李鲤既然都能豁出性命去爱他,爱他轰轰烈烈也能爱他细水长流。   两情即便长久,如今的情况,她却是朝朝暮暮也不愿放过了。   朱红嫁衣似火,一双素手抚过绵软的衣料,珠绣栩栩如生,颗颗珠宝伴丝线绣成鸳鸯并蒂图案。   从哪儿开始让他欢喜一点呢?惊羽不让她做这也不让她做那的,这些,之后再跟他磨。   她是想要好好跟他过日子的,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只是她还需要养伤,时日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那就……   那就先从为□□要做的事情下手好了,补给他一个洞房花烛。   同床共枕这么些时日,李鲤再不是那个活死人一般的妻子。   也亏林惊羽想得出来,娶一个重伤昏迷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鲤多么妖艳惑人,勾得有人这般情深如许,哪怕是活死人都要娶。   她心再大也忽略不了他身体的反应。   他顾惜着她,也明晃晃地让她心坎里觉得揪着。   林惊羽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   她是多想,多想让他放松一些。   李鲤倒不觉得错过了两人的婚礼会有什么遗憾的,仪式罢了,他要是喜欢,她天天穿嫁衣也成。   等等……   话不能说得太满。   多,厚,重。   嫁衣,嫁衣还是穿这最后一次吧。   而对着镜子,她看着被她摆放在一边的璀璨凤冠,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动手在如瀑的青丝长发上捯饬起来。   想着给他最好的。   曾经是,现在亦是。   她在乎起容貌来。   切身地懂得了“女为悦己者容”是什么意思。   惊羽说她年岁没有大,她也知道了缘由,是封印了生命,哪怕从幻月洞府出来也仍旧被封着,直到她的意识清醒。   昔日让她不甚放在心上的皮囊长相,现下可真得虔诚地感谢青云真法能让她青春葆驻。   林惊羽也许不会在乎她变成什么模样,但是她在乎。   对,对对,以后要好好修炼,哪怕变成几百岁的老妖精她也得让人满脸惊愕地大呼一声“妖精”。   林惊羽进房门的时候就知道她没有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而他只是趁着晚间去校武堂较考了那几个小弟子晚课而已。   这满室的红绸红绫掩映着红珊瑚彤彤耀眼,空气中都还残留着淡淡的清光,清清流光四溢。   太极玄清道……   她妄动什么功法!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子,这时候居然还敢动真法!   绕过屏风,道道叠叠的浅灰色绸帷幕都被换成了大红色。   女子身披繁复的大红色嫁衣里,两手交叠端坐在床上,黑发与红绸之间露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眼底充满温柔的感情,将林惊羽满心不悦看得烟消云散,竟一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话。   李鲤就像画中的美人,慢慢站起身来,长长的裙摆摆开百子百福图样,滚着金丝缀,“好看吗?”   他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扶住她,“你不觉得重吗?”   答非所问。   问他好不好看,他答——   不、觉、得、重、吗……   这个坏气氛的人。   李鲤不生气,就冲他刚下那一瞬间的恍惚,她不生气,反问他:“不好看?”   乌黑的头发绾在珠翠玉钿的金色凤冠下,脂粉薄施,肤如凝脂,眉目间是盛世绝色的韵致。   香气暗涌,在点点摇曳的烛光中,林惊羽吻了吻她的额头,“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个沉甸甸的精美凤冠上,重新问了那句话,“可你不觉得重吗?”   那是实打实的纯金,还嵌了那么多玉宝珠珍,将这样近乎庄重的东西戴在头上,还不如一根简单的翠玉簪子,她本来就好看。   李鲤笑容滢滢也有些僵硬,怪只怪林惊羽此时清峻的眼眸里澄澈得叫人一看就读透了想法。   良辰、美景,还有美人。   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在担心她会不会被压坏了,难道她就是那么易碎的瓷娃娃吗?   重,当然重。   可她这是为了谁,这人怎么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真的是阿旭、阿晟口中那个道法神通到无所不能又冷冽凛然得不近任何人情的首座师叔?   板着脸不苟言笑去对待的,是别人;在她面前,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林惊羽。   可她又不是玩心忽起才来了这么一出,“惊羽,你是不是看我看腻了?”   “没有。”   “哦。”   她点点头,凤钗金钿“叮当”作响,林惊羽伸手就帮她扶住那么大一个金冠。   “……那你接下来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什么反应?”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有所了然,她把房间布置成婚房的样子,穿了嫁衣,披了霞帔,甚至把收起来的龙凤烛都点了起来——“那我重新娶你一次好不好?再成一次亲。”   谁要你重新娶一次啊,树大招风的,招人口舌,她素来都是本着低调做人也低调做事的原则。   李鲤有些无奈,算算算,等不得他主动,那还是她主动好了。   “帮我把它摘了。”   “好。”   “还有可多的小珠钗,都帮我拆了。”   “好。”   “衣服也这么多,一层又一层的,帮我脱了。”   “好。”   林惊羽答应得爽快,但是动起手来却不是那么爽快。   头饰复杂纷繁,这个倒是好弄;就是衣服……   一件又一件帮她脱下来,有什么东西温温吞吞的,却一下子被点燃,浑身热血下涌。   等到他听见她微微喘息的娇声,才从自己的意乱情迷中恢复些清明的神智,连忙松手。娇艳的红唇被他吻得红肿,勾出靡靡的银丝来,动人心魄。   此前是……   她就这么紧紧凝视着他,眨眼,不眨眼,后来缓缓闭上眼睛仰起头,他就这么从善如流地印上她的唇瓣。   果然。   修炼了这么多年的,又多了三十年的修为,定力在她面前还是一无是处。   李鲤收回圈在他颈上的手,手指往下扒拉着他的衣襟,林惊羽还未多想,任由她作乱,本来以为她心满意足地摸到那颗拇指大小的红珊瑚宝石就罢了手。   谁知——   她的手还在不老实地一路下去,扯开他的腰带,竟胡乱在小腹处点火。   林惊羽呼吸一乱,星眸里亮得惊人,已经是有几分黑沉的危险了。   要是到这地步他还没明白她想做什么,那可就真的不是迟钝来形容了。   “阿鲤,别闹了。”   挺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啊,李鲤想。   水润的红唇轻启,略带调笑,“别忍了,我给你。”从前她遭受重创封而未醒,他心系她的安危自然清心寡欲到无欲无求,可食髓知味的事,李鲤就不信了,这番情况,他还能忍。   软玉般的手在那硬实的肌肉上动作没停,林惊羽一把摁住她的手,瞳孔猛地缩紧,“你的伤根本没好全,伤在心脏,你的身子骨受不住的。”   李鲤其实暗里慌乱羞涩得很,但想到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面上能够强撑,本来,本来就是希望他能欢喜一点,别再绷得那么紧。   “那你轻一点、慢一点不就好了,我没那么娇弱……”   她将人贴了上去,大红里衣未褪,因刚才的长吻,敞得大开,松松垮垮的挽在她两只手臂上,还有一件肚兜包裹着圆润丰腴的部位。   此刻紧紧相贴,林惊羽一低头就是雪白如玉的弧度,暖香萦绕。   她信他不会伤了她。   可他并不信任他自己。   李鲤面颊滚烫起来,蹭着他的身体吻上他的喉结。   他狠狠闭了眼,随即又把眼睛睁开,手臂从她的细腰往下游走,直接地、把人直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覆身而上。   他这多年的际遇是那样寂寞冷清,到头来从她这里却得到了说不尽的松软惬意。   她懂他的担忧和紧张。   所以相成的,他是不是也该懂她的全心全意。   闭紧了门窗的屋子里浮动着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有空阔的缘故显得幽弱冷淡,也有龙凤喜烛燃烧正旺而极其诱人。   男人的暗哑粗喘声渐渐平复,女子迷迷蒙蒙的嘤咛也收了声。   “弄疼你了吗?”   香汗湿身,细细白白的身上遍是吻痕,红斑点点,李鲤疲惫地摇着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冬日里含苞或怒放的红梅似的玲珑放佛盛开绽放。   林惊羽带层薄茧的指尖抚上去爱怜地流连,却怎么揉弄仍觉不够,又低头去吻,叠着那梅花印记重重地吮,将闭着眼睛人吮得又颤起来。   她被他刚才最后那一阵捣得几乎昏死过去,又酸又累,腿间更是生疼疼的涨和痛,没想到才渐渐有了意识却又是热切的吻。   反正是她挑的。   怎么样都随他高兴。   林惊羽才不会伤害她。   “明、明早我给你做早饭……”   “你多睡一会儿。”   “那午饭……”   “好。”   “我没事做太闲,你让我帮着峰上的师兄弟管管内务。”   “好。”   “还想抽个空帮你做几件衣服。”   “好……你说什么都好……”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枕边风。   她好像认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此前被他一一拒绝的事,都答应了,这会儿开口问他要天上的日月星辰他大概都能答应。   而她就是贡献了点美色而已。   对外铮铮铁骨,对内肝肠柔情。   她的男人可真是……   让她爱得一塌糊涂。   不过这个时候跟他提想给他生个孩子这样的话,估计就要破坏气氛了。   林惊羽会是如临大敌一样停下来。   她身体承受这样一波一波的欢爱尚且有些勉强,还是他已温柔相对了,要是换成初夜时的蛮横,她早架不住。   别以为她没看见日前他被人塞到手里的药瓶。   生孩子,可能得过几年。   然而他们的好日子,还有很远很远的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包子还没出来,不要急…… ☆、心满与意足   白衣男子俊美无俦,从来淡然清冷的脸显得有少许严肃阴沉,如黑潭深邃的眼睛笼罩在华盖的树荫下,阳光闪闪烁烁地从树缝间透进来,好似没有暖意。   曾书书打着画扇,拍着兄弟的肩膀,“放轻松点,生一个是生,生两个也是生。”   说得轻巧,林惊羽单手揉着眉心,这位仁兄显然忽略了当年小环生曾回那日的险象环生,若不是他们这些人都在,怕是要母子俱损,风回峰都差点让曾书书给拆了。   而李鲤的身体……   两、个。   两个孩子,那她得受多少苦。   好像除了最该高兴的人父不怎么高兴以外,旁的人,可都高兴得不得了。   这还是在,只知道李鲤怀孕的情况下。   齐昊和张小凡两个人在石桌前坐着,兴致冲冲已经开始商量起名字来。   “芷者,香草也,我看,‘芷’字就很好。”   “师兄,不,姐夫,你不能因为小萱的名就给惊羽的孩子也取这样的名,万一是男孩呢?”   “那就取‘蘅’字,幽蘅清清,宜男也宜女。”   “依我看,还是‘钟’字来的好。”   齐昊英俊的脸上有明显的不赞同,“钟鼎钟鼎,小凡,你不能因为小鼎的名就给惊羽的孩子也取这样的名,万一是女孩呢?”   “女孩怎么了,我看‘小钟’就挺好,要不然‘小尊’、‘小爵’、‘小鼓’?”张小凡突然点头,正色说:“还是小鼓好,一听就是我们家小鼎的亲妹子。”   曾书书过来横插一杠,隽逸倜傥的脸上满是嫌弃,“拉倒吧你,取什么破名字,叫‘小风’多好听,林、小、风!”   张小凡与齐昊两人相视一眼,冷笑起来,烧火棍竖在石桌上萦绕玄青色的光芒,“给你儿子取名那么随便,拉了风回峰的名字就成了,还想把惊羽的孩子扯上,当时怎么没见你给阿回取名叫‘风’啊?”   “这不是留给我家儿媳妇呢嘛……”   话语间提及的少年,抬着头看着碧蓝无云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在这张清贵又淡争的脸上。   不是说才三月么,叔伯和父亲争来争去有什么好争的,曾回想,他那不靠谱的老爹从小就给他灌输他的小新娘会在鲤姨肚子里,虽然后来长大后就知道这纯属是老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但是如今……   少年纯然无邪的眸色突然闪亮了一下精光而复归如初,再看呗,谁知道是两个男孩还是两个女孩还是一男一女……   这边长辈们口舌之争,那边小辈也闹哄哄的。   张小鼎跟王宗景也在争,争一个“哥”字。   一人说:“我爹娘跟林叔鲤姨谁跟谁,我跟他们又是谁跟谁,那孩子就是我亲弟我亲妹!”   另一人说:“我尊林师叔为父,一声‘师兄’当然不足以概括我对师婶肚子里孩子的感情。”   齐小萱两手分别挽着苏氏族妹的手,甜丽灵动的容颜笑得似软软绵绵的糖,对曾回说:“他俩争成这样,阿回你也是兄长,你怎么不争?”   俊逸清朗的少年睁着明亮清澈的黑眸,很是无辜地说道:“又不是只能喊一人‘哥哥’。”   言外之意,所以小鼎哥和宗景师兄究竟在争什么,有这么好争吗?   王细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没理会自己那个傻弟弟。这一笑,嫣然无方,倒是让周遭的一些男弟子们晃了神,譬如,风回峰首徒,欧阳剑秋。   悦然开心的齐小萱兀自开口:“反正怎么样我都是姐姐,好想现在就抱着回龙首峰去……”   “怎么就成龙首峰的了?”东旭不乐意了,“得是我朝阳峰的师弟。”   齐小萱愣住,粉唇一撇想要反驳,却听张小鼎已经过来帮腔了,“东旭师兄这话错了,自然是龙首峰的,重重旧事,还以为师兄都知道。咳,再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大竹峰,张小鼎。”   说着,旁边一个英气挺拔的少年无奈地接话,“落霞峰,巴乐。”   东旭气不打一处来,张小鼎现身说法,张师叔接任了落霞峰首座,可大多数弟子都知道他出自大竹峰,就跟林师叔出自龙首峰一样。   徒弟是为落霞峰培养的,可儿子还是送归到大竹峰门下。   而首座师叔这么多年来一门心思只培养他和阿晟两个,也没收过弟子,想想也就知道师叔迟早要回去的,等到他和阿晟出师的那天。   东旭身上那种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却没有丝毫的减弱,眉目间竟仿佛更加英气逼人了些,“往后的事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丰神俊朗的容颜上挂着意味不明笑容,黑眸如耀,“走着瞧。”   张小鼎高大的身躯挡在那个漂亮无比的少女面前,肩上窜上来一只灰猴,身边还有一大黄狗深吐着舌头,“走着瞧就走着瞧。”他想把小萱给拐走,怎么着也得给齐师伯别的什么关注点。   左右是他和小萱的兄弟姐妹,虽然青云一家子,但远近亲疏还是讲的,留什么朝阳峰啊,能让东旭师兄你如意了?   同样闻讯到来的萧逸才瞅着院里一帮冒着傻气的师弟和师侄,神色是说不出的古怪,得亏是自家门里,要不然让外人看到,着实丢脸。   宋大仁温笑道:“如今青云试已停,山上也没什么小弟子,以前小鼎鸡飞狗跳地闹,好像还是昨天,一晃眼,阿回都十五了。”   “等到李师妹生下孩子,估计又有的闹了。”   “惊羽师弟的孩子,总不会是闹腾的。”   “昔日陆师妹生小鼎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宋大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于是掌门师兄遣小鼎西行,祸害得魔教乌烟瘴气,果真英明。”   萧逸才看着院子里巧笑倩兮的小姑娘,“反倒是灵儿能生下这么乖巧的女儿,当真令我诧异。”   两个大师兄,双双想到了小时候一走出大竹峰的田灵儿,跟个泼皮猴子一样,所以更加,对齐昊的家教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到文敏领着田灵儿她们出来时,林惊羽这才走进房间,房门“啪”地一响将紧跟的小辈关在门外。   留着年轻人傻眼相觑。   他们也想看看婶娘姨母的肚子啊……   李鲤已经醒过来了,垫着舒适绵软的枕头靠在床上,黛眉舒展若清山,白皙的肤色为喜悦的缘故染上红润的桃李色,侧头看到林惊羽来了,眼眸带笑。   “我们这对粗心的爹娘,居然谁都没发现,两个小宝贝,真是惊喜。”   他坐在床沿上,将素手包裹在掌心里,又放到唇边吻着,“是惊吓还差不多。”   可不就是惊吓。   李鲤的信期会有不准的时候,虽然林惊羽有注意到,却也只以为近来到了年关,事情多了她有所劳累的缘故,嘱咐她好生休息。   然而却架不住有人没当回事,又是置办年货又是亲自动手将朝阳峰上下装整喜庆,无往年一般无二。   结果竟直直地从日升主殿外的高台阶摔滚下去昏迷不醒,把议事出来的林惊羽吓得差点魂都没了。   一探脉,气息和顺无半点事情,就是脉象奇怪得让他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适逢张小凡夫妇过来串门,陆雪琪是生养过的人,一伸搭手在腕上,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定就是喜脉无疑。   她继任首座多年,清冷淡漠的脾性一点也没改,即便和林惊羽关系不差,可这份情谊遇上李鲤的事,那就只有云淡风轻消散的份了。   她当即就盯着对方冷声道,“惊羽,先不说师姐怀孕你不知晓就已经是你的错了,常日里,你就能让她干这么多活?幸好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而林惊羽阴沉着脸,清冷如冰的无限威严也冻得大殿里剑意森森,“阿鲤习惯性地去操劳,做那些琐碎繁杂的事,不也是往年在小竹峰为师姐妹们所累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要是照顾不好师姐,我带她回去安胎。”   “到头来再让她为你们做饭洗衣买卖生意。”   “呵……”   楚誉弘叹气,这样的情况跟昔日里男苍松女水月的冷峻对峙委实相似,他立马着人去了龙首峰。   张小凡先掂量了一下妻子的怒气,又衡量了一下兄弟此刻喜忧参半、乱糟糟的心,默默地认为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于是仔细看看师姐的情况。   这下,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按到了三重脉象,除了大人的,有两道圆滑滚珠般的脉象。   是双胞胎!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惊动了好些人。   “我哪儿知道,就是眼前一黑……”李鲤也知道自己吓坏了别人,适才文敏走之前还轻轻戳着她脑儿门,“原来之前是我看走眼多年,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   另一只手从平坦的小腹上抽出被子,伸过去讨好地抚摸男子深锁的眉头,又被他抓住。   他久久地盯着她的脸,目光悠远冷峻。   “惊羽……”   不说话。   “惊羽?”   不说话。   “林惊羽。”   不说话。   “夫君?”   不说话。   “夫君唔……”   猝不及防的吻。   他伸手按在她后脑勺上,柔柔地贴上她的唇,含在嘴里细细地吮,他的气息依旧绵长,他的吻热烈缠绵,令她恍惚的觉得,这样的温柔细致,从未有过。   直到她有些喘不过起来林惊羽才放开他,清亮的眸子像天边刚冲洗过的星星,“你不能有事。”   李鲤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倏地听见这一句话,肺腑柔软得一塌糊涂,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这可彻底慌了林惊羽,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   他一贯剑削刀刻般冷峻的脸,在折进窗户的光线里竟然带了晕染开来的温柔,李鲤抱着他,枕在他的肩头,轻声开口:“你这个人啊,大伙儿都这么高兴,就你绷着脸,孩子还没出生就不受亲爹待见,他们得多可怜啊,哪有人亲爹说孩子是个惊吓的。”   “阿鲤……”   “你讨厌他们呀?”   “不是。”   当然不是。   林惊羽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   他的妻子,孕育着他们的孩子,那个瞬间,他听见什么东西轻微的断裂声,而后他心里一松,却跟懵了一样。   是欢喜得不知怎么好。   可随之而来的,除了忧虑还是忧虑。   “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   “傻瓜,我也不知道啊。”   “还让你摔了。”   “但是我们都没事。”   “你真的不能有事。”   李鲤被他有力地回抱住,知道这个男人心中忧虑,难得操着娇糯的嗓音开口:“有你在嘛,才不会有事。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从鬼门关一趟来回……我绝对,绝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她盼了好久好久的孩子,就是林惊羽无所谓,一直拿“苏茹师叔不也三百多岁才生下了师嫂”这话堵她。   当然,李鲤也不会承认,主要是最小的阿回都长这么大了,这青云山上没有小孩子,着实无趣得紧。   那既然没有,就自己生一个。   吹吹枕边风还不容易,让惊羽松口停她的避子丸,是很轻松的事。只是这种静观其变到头来让她自己都忘了,没有想到这一茬。   “夫君……”   “嗯?”   “喜欢男孩女孩?”   “女孩。”淡霜如墨的眼眸里终于起了一点流光的神采。   女孩好,林惊羽想,像小萱那样无忧明朗,做的事,只要灿烂无虑就好,除了每天温和天真,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替她遮风挡雨。   李鲤是知晓他的心思的。   男孩子要承担的责任太多太大。   林惊羽这一生心甘情愿被重重枷锁捆绑,风风雨雨的,什么都经历过,吃尽了苦头才长成顶天立地的模样。比起儿子,自然更希望有女孩承欢膝下。   “我也喜欢女孩,粉雕玉琢的姐妹花。”   日头偏西了。   一室安静。   怀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他睡着了,而林惊羽还不愿松手,就想这么一直一直抱下去。   他的幸福太多,却一点儿也不嫌冗余。   “阿鲤……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王细雨和欧阳剑秋,还是依循原著吧,即便欧阳师兄被苍松杀了……啃书里是为了凑cp才做的一些改动。 也知道完结在这里你们不会心满意足,那啥,再一篇就结束。 ☆、衷情绵长远   山风徐徐。   芳草菲菲。   清清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如翡翠般的绿茵草坪上,向远方无穷无尽地漫延出去,颜色青亮得似乎要流淌出来一般。   一道淡色的身影慵懒懒地躺在满目苍翠中间,睡得正香,甚至舒服地蹭在草地上还翻了个身,享受着青云山上蓝天暖阳的惬意。   小女孩看着年岁还小,乌发雪肤,生得既娇又俏,十分水灵动人。   如此颜色,已经能够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   “锦锦。”   听到有人叫她,暖暖的光线也被人遮挡住了,林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的身影似一片淡紫的水波,映在千万道阳光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   “阿回哥哥……”她轻轻呢喃着,蹙着眉,顺着男子有力的臂膀弯下来抱住她的同时也揽上对方的脖颈。   晒得温暖散散的小姑娘只觉得一阵清透微凉,不由再度阖上眸子,在绣着紫华回字纹的衣襟处来回蹭着,像只邀宠的小猫。   黑缈的眸色一沉,薄唇微弯,冲淡了一身锦袍下的清贵。   这丫头,还真会给自己找好地方,曾回想,前些日子吵着闹着要下山,这会儿到翠屏躲懒睡午觉来了。   只是作为青云六景的这个地方,免不了要人来人往,她居然就是这么大咧咧睡着,心大得、当真是一点都不设防。   他并未将人拦腰抱起,而是同样躺下,侧卧在她身旁。   闲暇无事来一趟长门却被大师兄拉着喝酒,躲下了翠坪,没想到能逮住一只小猫咪。   少女着一件水纹莲裙,浑身上下无一丝配饰,已经及腰的长发随意垂在绿地上,如丝如瀑,只梳了的几个小辫也松松垮垮。   明天,明天她就十五了。   他的小姑娘,怎么长得这么慢,长到现在,都还没有长大。   曾回旧日里下山历练数年,曾一人大败在东方沧海称霸百余年的蓬莱仙宗一众高手,美其名曰切磋真法,将这个满腹野心的豪门大派打得元气大伤,不得已从云州收缩势力退回了海外孤岛,令天下人尽皆刮目相看。   他离开的时候,龙凤胎尚在襁褓,回山的那一天,已经是林锦、林铄姐弟俩七岁的生辰。   被长辈们保护得极好的小女孩七岁了才偷偷摸摸第一次下山,那时的她甚至还控制不好脚下御起的重重莹白飞针,将重伤虚弱的他撞了个满怀。   鲜血如泉涌。   聪慧狡黠却因不谙世事的缘故,天真而懵懂,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还以为是她自己撞伤了人。   以至于到现在,青云门里仍有曾回败于林锦之手、差点重伤不治的传闻。   败了。   可不就是败了。   青云门列浩土神州第一大派,曾回年少成名,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他却独独觉得一个丫头片子让他心软得不行。   清光一现,骨节分明的修长指端拿着一根通体透明的簪子,亦是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的金珠玉石镶嵌,也没有任何的镌刻花雕。   小女孩睡在他的臂弯里,似棣棠花般清甜,曾回将发簪嵌在女孩束腰里,“锦锦,你快些长大吧……”   快些长大,长大到,能够懂得什么是情,能够懂得他的情意。   这两三年,曾回每每奉命下山,都是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该解决的人和事,就是害怕一个万一,万一他不在她身边,错过了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害怕她会喜欢上别人。   袅袅幽香,除了轻风中带着青草的青涩芳香外,还有少女身上独特的淡淡馨香。   林锦终于似无意识般地缓缓松开了抱着他脖子的手,气息匀稳,该是一双如盛世珍珠般的大眼睛闭着,所有的五官看去都小小的,小小地长在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   而他眸色渐变深邃,仿佛鬼迷心窍了一般,低下头去,吻上了娇软的唇瓣。   曾回心头滚烫得厉害,同时怦怦乱跳,快得他几乎无法负荷。   慌乱是他的。   溃不成军也是他的。   而她依然睡得正好,全然不知他的悸动,全然不知他的热烈情感,她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她。   落在林锦腰上的手强势地一紧,将少女绵软的身子牢牢嵌在自己怀里。   小姑娘“唔”了一声,难以呼吸,不由地嘴唇微张,曾回的舌头趁机掠了进去,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卷了她的舌先是轻轻一吮,然后迫切地吮着口中柔嫩幼甜。   林锦微微蹙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地睁开双眼,身体也动了几分。   曾回被她的反应有一瞬间的惊到,目光沉沉对上她那双漂亮昳丽的眸子,她像是还未清醒的样子,一双眼里像是含着一汪碧池潋滟望着她,同时,也像是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动着唇舌。   他情难自禁,灼热的唇舌席卷起她口中的甘甜滋味,可几乎是刹那,曾回捕捉到了她乌眸中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她、醒、着。   是啊,不过是午睡,她能睡得多熟。   对他再亲近得不设防,也不可能对这样的唐突和侵犯丝毫不察。   他停下了动作,额头与她相抵。   两人鼻尖相碰,她呼吸间甜软的气息扑在他唇上,麻麻的。   心中热涌翻滚,根本无法自已,曾回恋恋不舍地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这才松开她,不出意料地看到她绯红的面容和耳根。   “锦锦,我……”   “阿回哥哥我先回去了!”   林锦忙里忙慌地站起身来,还差一点被自己的裙子绊住,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被留下的年轻男子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懊恼他今日的举动。   明明下定决心,只要看着她明媚无忧就好,慢慢等着她长大,即便她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无妨。   太早了。   锦锦还太小了。   这下,她怕是要躲着他了吧。   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起身,却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暗叫不好。   通透美丽如翡翠一般草坪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抹白色的身影,这下有赫赫剑意侵袭而来,森森然气势如山。   曾回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面上风淡云轻,态度雍容如玉,作了一揖,“林叔。”   “嗯。”林惊羽点了一下头,浩渺如深潭的黑眸里晦明难辨,看不出喜怒。   刚对人家女儿做了那样的事,毕竟心里头虚,曾回被长辈审视的眼神看得背脊有些发凉,林叔可从来没有拿这样的目光打量过他。   “林叔到了多久了?”   “该看的,都看到了。”   冷峻的面容却没有一丝波动,声音也是淡淡的,淡得让曾回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干。   大抵对为人父来说,女儿的事,没什么是不该看的。   “林叔,我……”   “那日小鼎在席间被掌门师兄问及关于小萱的事,你也在,可还记得你齐师伯当时是怎么说的?”   曾回记忆向来好,过目不忘、入耳不忘,左右不过是年前的事,但他只把那话在脑海里过一遍,风雅俊逸的笑容荡然无存。   “小鼎,我只愿自己能够永远强大,能够护你灵姨和小萱一生如此不知忧愁。这人世的阴险丑恶、世人的贪婪狡诈,我只愿她们永远不懂……”   “林叔,我会对她好。”   男人一挑眉,对年轻人掷地有声的话不做评价,而是开口道:“小鼎小萱两人青梅竹马,可锦锦对你,今日之前,只怕她还满心纯然地以你为兄长。”   兄、长……   林惊羽对待敌人向来狠辣决绝,如同他毙命的招式一样,话语也能戳中别人的心窝子。   只两个字,曾回低抿着唇,眉峰冷肃。   “砰!”   朝阳峰。   松龙堂。   正在院落里捣腾明天女儿及笄礼相关事宜的李鲤,只觉得眼前一花有道流光闪过,随即就是西厢的门一声大响被关上。   “这丫头……”女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又是怎么了。   自小铄去须弥山天音寺这数月来,锦锦每天都跟他们磨着也要下山,之前还忙上忙下献殷勤费尽心机讨好她爹,后来软的硬的都施了,看到林惊羽半分没松口就跟他们冷战赌气,成天不知躲到哪里去消化怨念了。   也不想想,她一个女孩子,才十五岁,自小就是一众长辈和兄姐呵着宠着长大,捧在心上都担心被摔坏了,哪能让她轻易出门?就算出去,也得过个几年,把修为炼扎实了,能足够自保再说。   如今这世间,看着是天下太平,但中间个暗流涌动着实复杂,小姑娘再聪明伶俐,也架不住这世道险恶。   一家四口,俩男的这臭脾气没让李鲤消停过,本以为女儿贴心,结果现在该到了叛逆的年纪还是不让她省心。   而此刻,被一家母亲念叨着的小姑娘,此刻正趴在床上,把头闷在枕头里。   林锦若是知道娘亲这般想,恐怕要大呼“冤枉”,她打从心底里就没有过真正下山这个念头。   自小就被曾师伯灌输“外面都是豺狼虎豹,唯有青云安全可靠”的她,其实对出门历练这种事看得挺淡。   只是小铄离开后,这青云山上可再也没有让她逗的东西了,虽然以往也长日里见不到小少年,但偶尔去龙首峰闹他一闹,看着那张肖似父亲的脸而无父亲那般冷峻肃板,怎么看怎么舒心。   林铄这人,七分梅雪、三分清露,美如冠玉的清越,当真称得上一句“公子无双”,就是满腹藏着的水,未免有点深了。   所以即便她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本意从来没有成功过,但至少这漫漫日子,不至于无聊啊无聊,也越来越不好玩了。   不好玩,就只能自己找乐子,然而爹爹实在是无趣得紧,任凭她撒娇卖萌还是撒泼打滚,只会清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可谁知——   林锦猛地翻了个身仰在床上,周身已经涨起太极玄清道的光芒,晕染在淡衣莲裙上。   饶是这样,心里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她很没形象地拿两只手抓着头发,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把自己折腾得乱糟糟。林锦觉得,她遇到了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个问题。   阿回哥哥亲了她!   啊啊啊……阿回哥哥居然亲了她!   脸上愈烧愈烈,她摸着被他吻过的唇瓣,想到他在她口中的搅动,吮着她的舌缱绻地纠缠,甚至吞咽着她的唾液,像是在尝什么好吃的美味一样……   腾地一下林锦迅速丛床上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捉起上面的茶壶就给自己灌起凉水来。   有点热。   还有点渴。   大口大口冰凉的冷水灌下去,方才觉得舒服一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睡了个午觉罢了,怎的感觉有种、有种、有种……呼,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惊吓是肯定的,话本和戏折子上所说,“……情多处,热如火,拈香双瓣,一如棣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要命。   从前看话本怎么没这样的感觉。   林锦拍着自己的脸,努力让灼热的滚烫散下去。   她见过男女亲吻,譬如说,爹娘相拥而吻,烛火灯影下,浓烈细长到地老天荒。   可是,曾回……   林锦从腰间拿出那个簪子,触手温润,这般晶莹剔透的水晶簪,好看得不得了。   就如同,如同那个人一样。   曾回生得那般好看,脸好看得令人无法描述,有一种玲珑玉质的清雅,明明澄澈若清泉般的无害,却是软棉团里藏着利刀锋。   她一早便睡醒了。   懒在他怀里醒神。   知道他将生辰的礼物放在她的束腰里,也听的低低的声线轻语道“快快长大”。   没什么不对,就似平常般哄着她。   直到,直到那个温柔却炽热的吻落下来。   阿回哥哥,喜欢她吗?   “怦。”   “怦。”   “怦……”   心跳得太快了。   林锦舔着唇,舔着被他舔舐过的地方,似乎口中还残留着他澄莹干净的味道。   晚间的时候,小姑娘异常沉默,闷头吃饭。   这不合常理,李鲤想,一顿饭下来女儿就只吃了凉拌的糖精黄瓜,吃完之后又是一溜烟儿没影了,只留下一句:“娘我收了一只很漂亮的簪子明天及笄就用它好了。”   她托着下巴撑在八仙桌上,“锦锦今天不太对劲啊,跟做贼似的心虚,都没敢看我们的眼睛。”   林惊羽给妻子舀了汤,拿了汤匙递到她唇边,“喝点汤。”   李鲤就着他的手抿了口鱼汤,“下午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嗯。”   “嗯什么嗯,你能走点心吗?”   “阿回吻了她。”   美丽无比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说到这个,林惊羽也是觉得尴尬。   是尴尬,而不是恼怒。   曾回对林锦的那点心思,大概除了小姑娘自个儿稀里糊涂地毫无觉察外,哪怕是林铄都有所了然般对姐姐说:“锦锦,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林惊羽上通天峰,只是照例去趟祖师祠堂给看望看望苍松,至于为什么到山脊草甸去,还不是听灵尊说女儿也来了。   那丫头,及笄礼不上点心,劳阿鲤忙上忙下,自己跑到碧水寒潭找水麒麟玩,玩腻了又到别处去消磨。   他是提人来了。   最终却是见了一双。   两个人,胆子都挺大。   一个姑娘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睡觉,另一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亲上去。   男女相拥交叠的姿势,林惊羽脑海里已经转出了一大箩筐戒律堂的律例条文。   他不知道若是师兄撞见小鼎和小萱的卿卿我我会是什么态度,反正,林惊羽生气是有,却不到恼怒的程度。   之所以没让两人发觉,无非只是想看看,曾回抱着他那还未成年的女儿,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行啊,林惊羽……”李鲤噙着昳丽的笑容,笑得风情万千,艳若明珠,“阿回被你这么一吓唬,估计一时间也没琢磨清楚透你话里意思,实际上已经同意了。”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   究竟是棒打一棒,还是推波助澜,实在需要细细推敲。   就跟齐昊吓唬张小鼎是一样,年轻人只知道父亲对女儿爱得深沉,什么样的叮嘱都当成了反对,却没明白过来,当父亲分明就是对未来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有些话,走走场面也就是了。   “锦锦还小,他们有得磨。”   “诶,你还没说,阿回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清冷幽深的黑眸之中有淡淡的笑意,“他说……”   “我想让她看遍这世间人和风景,最终再选择为我停留。可我也不会让她有别的选择,什么兄长,觊觎她的人我一一清理干净,只有我一个,自然不会是她什么兄长。她、只、能、是、我、的。”   当着他的面,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惊羽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如此。   甚好。   那么以后全心全意,他只要守护阿鲤一个人就好。   至于林铄……   也该回来了,男孩子,就自己去闯,自己的道路自己去走。   再来说那个急急忙忙跑回房间的少女,本想收拾一番去风回峰转悠一趟。   却没想到——   淡紫色的身影,似流光般划过漫天星光。   曾回熟门熟路地来到清冷寂寥的偌大院落里,破开窗棂,看到的,就是在床上团成一团的小姑娘。   冰冷和疼痛让林锦满是冷汗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她昏昏沉沉地骂自己蠢。   居然喝下了一整壶冷水,又吃光了一盘的凉拌黄瓜。   怎么就忘了,信期就在这几天。   她痛得眼前发黑,耳边更是轰轰作响。   “锦锦!锦锦……”   是谁?   是阿回哥哥。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出现,还是因为实在太痛了,她死死咬住嘴唇的动作竟然松开了,眼泪也忍不住向眼眶外面冲去,带着哭腔软糯糯地叫道:“疼……”   曾回心疼得不行,把人抱起来搂在怀里,手指打在她的脉上,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手掌往她腹部伸去。   “我的……我的……”林锦痛得意识不太清楚,以为他要拿开她握在手里的簪子,像是护住什么珍宝一样护着。   曾回看她牢牢攥着那根水晶簪,心头酸涩异常,温言哄她,“乖,我不抢,你把手拿开,阿回哥哥帮你捂着好吗?”   小姑娘体质偏寒,年初的时候才第一次来葵水。   他记得,那天锦锦也是痛得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向来好脾气的萱姐冲他发了好大的火,“她说想吃冰镇的酒酿,你就真给她弄冰镇的!冰镇!不冰镇你也让她喝酒!”   “吃了凉的是不是?”   “嗯……”长发湿漉漉地被冒出的冷汗浸过,贴在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脸色青白透明得跟纸一样,像极了惹人怜惜的小奶猫,“都怪你……”   “嗯,怪我。”   “害得我喝了这么多凉水……脑子都不清醒……”   “是我的错。”   林锦莫名的有些委屈,甚至有低低的啜泣声,细细的,软软的,看来真的痛极了。   她本来能忍住的,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   就是他一来,就是他一来她才忍不住。   是他说的,是他说什么最疼最难受的事都要让他知晓。   曾回手臂收紧,将她娇小的身躯圈在怀里,手里源源不断的热量往在她小腹处盛放着。   “锦锦,不痛啊……不痛……”   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渐渐觉得舒服了些,没有那么冷,腹中的疼痛也慢慢变得可以忍受了,可嘴上仍是强硬,“骗人……”   他的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脸蛋,“不骗你。”说着,两下滑动,找到她软软嫩嫩的唇瓣,一口擒住。   林锦僵住了身子,这下连最后的隐隐疼痛都仿佛不见了,她只能握紧手中的发簪,耳根红透。   “还疼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到底是从他口中发出来,还是从她口里发出来啊。   林锦尝试回答一下,可才一张口,就滑入了他的舌头,他的舌尖却渐渐变得灼热起来,抵住了她所有的呼吸。   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僵硬和不自然,曾回抬首,凑在她小巧又软乎乎的耳垂边上问她:“还疼吗?”   小姑娘睁开水波潋滟的眸子,小脸潮红羞赧,老实道:“不、不疼……”   微微喘息声。   男声,也有女声。   西厢外廊下,有一身着银白道袍的少年蹙眉站立,身姿挺拔却还未有颀长的身量,俊朗出色的五官比满天的星光月华还要清朗。   如白瓷一般的指尖乍现清光,“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被砸在了门上。   响声惊到了屋内的两个人,准确来说,应该只有林锦。   曾回把人放在床上,转身去开门。   门外空荡荡没有人影,只有数块萦绕清光的白色透明石头由冰丝缠绕漂浮在空中,做成了风铃的式样。   曾回拿在手里把玩,摸着那光滑又略带粗糙的触感,是龙骨,还是龙脊上关键的九块脊骨。   好小子。   居然把龙神的脊骨剜了下来。   虽然不在乎自己的生辰,但锦锦的及笄礼,到底是从冰原赶回来了,就不知道这赶回来的代价,又是什么?   身后屋内林锦踟躇地开口询问:“是谁?”   他回过身安抚她的紧张,“是小铄从须弥山回来了。”   安抚,只怕曾回接下里要做的,除了安抚还是安抚。   小姑娘玲珑心思,开了那么多窍,这情之一窍,也该通了不是?   林铄的身影绕过院里重重松柏,拐过连廊到自己房门口时,才撑不住倚在廊柱下一口血呕出来。   面前出现一双银线缀边的白靴,少年压着翻腾的气血挺直了背,“爹。”   “受伤了。”   “还行。”   “事情办得怎么样?”   “天龙殿当年从凉州退守风雪冰原,本就元气大伤……”林铄从滚边祥云盘龙青松纹案的衣袖里拿出一块白银冰晶玉石,上面雕刻着“天龙”二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直似要破空而去,傲视人间,“这是天龙令,回来太晚,龙首峰也没去,明早孩儿便去趟长门交给掌门师伯。”   “嗯。”林惊羽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起儿子的手臂注法进去,五脏六腑伤得,倒是比他预想的要轻些,“五龙卫不成气候,但是龙神现世了……”   “脊骨被孩儿拆下了九块,给锦锦当礼物,它不死也落个残废。天龙殿,算是废了。”月上梢头,还未长开的容颜似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清冷的眉眼中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仿若散着清冽刻骨的梅霜。   林铄最终还是没把曾回在林锦屋里的消息说出来,有人忍不住出手,他也是乐意瞧见之后的发展。   而爹爹,不可能不知道松龙堂来了外人。   “该怎么面对你娘,你知道的。”   “是,孩儿拜访须弥山,跟着天音寺诸高僧修身养性体悟佛法,身上的伤是与师兄们交手切磋才伤的。”   男人点了头,“房间里有你的生辰礼物。”   “谢谢爹。”   “晚上好好养伤。”林惊羽唇角有淡淡的笑意,容色冰雪消散,拍了拍儿子的肩,转身离去。   林铄,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简单干净的房间里,一盒剑匣静静地放置在入门的桌上,匣身被腾腾祥瑞的神气缭绕。   “啪。”   眉目之下、唇畔微勾,鲜墨色泽的长发还未束冠,由一根翠竹色的发带绑着,少年呼吸安静若有似无,静谧地似一幅仙画。   玄黑沉水般的神剑,通身漆黑,七分煞气中带着三分的华贵。   平地卷起的烈风开始围绕着他旋转,隐约的风气中,卷起了重重云雾,丝丝缕缕,有如缤纷落英,围绕着少年。   “昆吾……”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了林麒小男孩的番外,这里就大一点,更了一章女孩子情窦初开,还有林铄少年也露个脸。 好啦,到此结束。 以后的故事就留给大家臆想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